65.第65章(2 / 2)

旁邊衛子夫的金盤又聽不下去了:“感情你們兩位,都是侍奉了父子兩代的……”

寶鏡與香囊同時沉默了。

“一位是父死子繼,嫁了兩代帝王;另一位則是……兒媳婦被老子搶了去?”

香囊繼續沉默,而寶鏡則重重地咳了一聲。

金盤便不再說什麼了:這種話題,好尷尬的!

漸漸地,武則天的寶鏡問至天寶年間的變亂,當她聽說安史之亂時,擁有雄兵二十萬的潼關失守,長安失陷,登時大怒,憤然道:“朕治下的巍巍大唐,群賢並舉,國泰民安,豈料數十年之後,就丟在此等豎子手中?”

石詠趕緊出言安慰。畢竟安史之亂之後,唐朝存在了一百多年才消亡。

豈料他答了幾句之後,不止是武則天的寶鏡,連楊玉環的香囊也一起來問石詠:“石郎,請問你……”

楊玉環的生命,在馬嵬坡便就此終止了,香囊自然也無法得知後來的事,即便曆經千年,那份關懷也從未消散。

石詠聽了大為感動,微有些心酸,原來這就是生死不渝的感情。

聽了香囊這般殷殷相詢,石詠便替楊玉環覺得委屈,那些稗官野史所記的種種風流韻事,安祿山擲木瓜什麼的,如今看起來大約都是詆毀。說到底,楊玉環大約隻是一個癡情的尋常女子罷了。

他大致解釋了唐玄宗在蜀中退位,後來安史之亂平息,他返回長安之後做了幾年太上皇這才過世。香囊得了令人心安的答案,似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沒過多久,卻又婉轉開口:“石郎,請問你,可知變亂之後,妾身可曾有幸,歸葬於三郎身畔?”

它聲音動聽,語意懇切,似乎殷殷期盼著一個答案。

石詠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後世詩人們寫了那麼多優美卻悲切的詞句,描繪玄宗悲悼這位愛妃,卻無人提及皇帝是否迎回貴妃遺骸,葬在自己身側。

他天性不會說謊,終於隻能答了,“史書上並無記載”這幾個字。《舊唐書》中對貴妃的結局隻有寥寥數字記載:玄宗自蜀中返,曾令中使祭奠,並密令改葬他處。

石詠在香囊的要求下,複述了史書所記,室中沉默了許久,半晌,才有低低的泣聲傳來。雖然不是什麼號啕痛哭,隻是這等無聲飲泣,卻更叫人覺得悲從中來。

直到石詠躺下,在榻上小睡片刻的同時,都能聽見香囊低低的啜泣聲。第二天他起身,不知另外兩位是怎麼安慰的,香囊那裡,已經不再哭了。

然而武則天的寶鏡卻破天荒地再次提出,要隨著石詠出門,到街上去看看街景。

石詠正巧要送喻哥兒去學塾念書,當下便應了,懷裡揣了寶鏡,一手提了弟弟的書箱,一手牽了喻哥兒,出了紅線胡同,往椿樹胡同過去。

待送了喻哥兒去了學塾,石詠懷揣著寶鏡,在琉璃廠大街上逛了逛,立在一家茶館門口聽裡麵說書先生說了幾句書,忽聽懷裡寶鏡開了腔:“朕實在是太憋悶了……”

什麼能讓這位女皇的魂魄如此鬱悶的?

“以臨淄王的性子……哼哼!”寶鏡依舊以武皇的口吻說話。石詠這才記起來,武皇在位的時候,因廢了睿宗李旦,皇孫李隆基因此被降爵,封為臨淄王。所以武皇會用“臨淄王”稱呼她這個孫子。

“馬嵬坡兵變,背後煽動之人,世人多猜是太子吧!”寶鏡悠悠歎出一句。

石詠應了是。後世的主流看法是,馬嵬坡兵變,背後主使是太子李亨,執行者是領兵將領陳玄禮。也有人認為是士兵自發所為,被太子李亨所利用。

“朕卻猜這件事,真正合著是臨淄王本人的心意!”

石詠聽了這話,在光天化日之下,竟覺得背後隱隱發寒。

“誅了楊氏一族,去了叛軍‘清君側’的口實,誅殺丞相,縊死貴妃,這根本就是臨淄王本人的意願吧!”

武則天稱帝的時候,玄宗李隆基不過是未及弱冠的少年,但是武皇卻對他的心性多少有些了解。更要緊的是,兩人都是精明的政治家,知道趨利避害,武皇更大可能是基於自己的帝王之術,以此來判斷,身處這樣的危機,一名帝王,究竟會做出什麼樣的決斷。

然而石詠卻聽得遍體生寒,炎炎夏日的豔陽也並不能讓他感受到什麼暖意。

說好的,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呢?

原來這世所稱頌的愛情背後,竟然也隻是算計與利益?

此刻石詠心裡唯獨隻有八個字:珍愛生命,遠離皇權。

“朕這話,不能在玉環麵前說,”寶鏡放緩了語氣,“但是卻必須讓你明白!世上的事,有時就是這副樣貌。”

“你需要知道,這世上,你若隻願做個碌碌無為的平頭百姓,怕就逃不了被人欺淩,抄家奪扇的命運,因為你無力反抗;可一旦你當真與權力有了任何牽扯乾係,即便是你選對了人,站對了隊,你也一樣隨時可能會被犧牲出去。這兩者之間,如何取得微妙的平衡,是需要你自己去麵對的難題。”

“小子謹受教誨!”石詠明白武皇這是在用心指點他,即便是站在當街,也情不自禁地躬身,算是向武皇拜了拜。看得路人莫名其妙,笑罵一句“呆子”,從他身邊走過。

寶鏡則幽幽歎了口氣,說:“畢竟朕不可能一直留在你身邊,指點你!”

石詠登時想起,武皇的寶鏡曾經提過,想去榮國府中,陪伴絳珠仙子。上回他們一人一鏡琢磨過一次,暫時沒想到什麼妥帖的辦法進府。如今他卻認識了賈璉,石詠當即提出,要不要讓賈璉幫著一起想想辦法。

寶鏡卻斷然拒絕了:“這事兒急不得,朕算過,入秋之後,就該有結果了。”

鬆竹齋的楊掌櫃替石詠備下了所有“金繕”需要的材料,包括大漆、金粉、紅漆等等,另外還附贈了一些工具。

除此之外,楊掌櫃還塞了一包碎銀子給石詠,石詠回家之後請石大娘用戥子一稱,竟有十兩之多。

“這麼多,詠哥兒,你確定旁人沒弄錯?”石大娘驚訝無比地詢問。

石詠也有點兒暈乎乎的,上回修風月寶鑒,總共才得了五兩銀子,還是包材料的;這回隻是兩個碗,竟然有十兩?

“沒……沒弄錯!”

是楊掌櫃硬塞到他手裡的,這樣還能弄錯?

“唔,你說的那掌櫃想得周到,知道咱們小戶人家,大銀錠子用得不便,儘數給的是碎銀。”石大娘喜孜孜將這包銀子收起來:“詠哥兒,這是你掙的,娘給你收著,以後給你娶媳婦兒!”

石詠:……

“娘,對了,咱家若是能存下個二三十兩銀子的話,能買點兒什麼麼?”石詠問。

石大娘想了想,說:“若有二十兩銀子,按說城外的尋常莊戶人家可以過一年了。咱們在外城,二十兩銀子自然過不了一年,不過若是家裡有個穩定的進項,或許二三十兩銀子能在城外咱家那五畝田旁邊,將那幾畝荒地也買下來。”

石詠登時生了興趣:天呐,石家在城外竟然還有地。

按石大娘所說,石家在城外是樹村村東那口兒有五畝薄田,原本全是荒地,是石詠的父叔還在的時候墾出來的。因石家在旗,沒有賦稅,便賃給了當地的農家耕種,地租收的並不多,因為原本出產就少,倒是給石家種田的佃農人很不錯,每年按時送地租上來,還總給石家捎帶點兒土產什麼的。

“娘,眼下正是農忙,咱先不張羅這事兒,等咱家佃戶上城裡來的時候,您再問問,若是能墾幾畝荒地,咱家也多個進項,也算是多些恒產不是麼?”

石詠早就算過,他老石家的穩定進項不過就那幾樣,隔壁院的房租、鄉下的地租、石大娘和二嬸王氏的女紅繡活兒。

前兩樣都有定數,而後者也就是這麼些,畢竟女紅繡活兒費時費眼,石詠說實話舍不得家中兩位女性長輩這樣操勞。

認真算起來,這石家的財產也並不算太少,有房子有地,箱子裡還藏著二十把舊扇子——但是問題出在可以隨時動用的財產太少,所以一到著急用錢的時候,石家就抓瞎了。

石詠一想到這兒,立即說:“算了,娘,咱先不著急買地的事兒,等多攢點錢,家裡底子厚一點的時候再說吧。再說了,喻哥兒年紀也差不多,我想給他找個師父開蒙,到時候買筆買紙都是費錢的,咱先彆把這些錢都花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