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77章(2 / 2)

一僧一道的臉色轉為凝重,兩人彼此對視一眼,跛足道人卻又轉過頭問:“這位小哥,且不管這一件到底是真品還是贗品,你且說說看,要將這兩爿鏡麵合二為一,你……能修麼?”

若憑石詠原先那個眼裡揉不得砂子的性格,此刻肯定直言拒絕了。

可是這……好不容易才上門一趟的生意。

再說了,這“風月寶鑒”,一旦修複了,真的能如書中所記的,那樣神乎其神嗎?

石詠抬起頭,雙眼直視跛足道人,見對方一臉的期待。

“你們也知道,這麵銅鏡,不僅是一件贗品,更是由不同時期不同工藝拚接而成的,修起來難度更高。”

石詠特地強調了。

“所以呢?”一僧一道漸漸覺出些不確定,也不知石詠肯不肯修。

隻見石詠一點頭:

“得加錢!”

可是千年的木瓜……這不科學!

石詠將木瓜托著,輕輕掂了掂,繼而又搖一搖,覺得這木瓜裡麵是中空的,而且能感覺到有什麼在輕輕晃動。

難道裡麵還有木瓜籽兒不成?

正在石詠專心致誌地研究這木瓜的時候,旁邊寶鏡和金盤竟吵了起來。金盤怎麼也不相信寶鏡說的,武皇竟嫁了父子兩任皇帝,“這不合禮法規矩啊,”金盤表示難以置信,“沒想到大漢數百年之後,竟也是這樣禮崩樂壞、世風日下的世道!”

武則天的寶鏡卻表示,你們漢代也好不到哪兒去,分桃斷袖的漢哀帝了解一下……兩件物件兒一言不合,又吵了起來,最終找到石詠,要他評理。

石詠正忙著木瓜的事兒,根本沒心思理會,隨口就來:“臟唐臭漢,二位半斤八兩差不多,大哥彆說二哥。”

豈料這一句將寶鏡和金盤全給得罪了,矛頭一起轉了過來,齊齊對準石詠,各種批判,將時下各種束縛女子的理學規矩罵了個遍。

石詠隻得繳械投降,連連道歉,心裡暗叫倒黴,這分明是時代的局限性,不是他的鍋啊!

等到寶鏡和金盤漸漸消了氣,兩隻物件兒竟又和好如初,不存半點芥蒂,自己去說體己話了。隻有石詠被劈頭蓋臉地訓了一頓,也不敢有什麼脾氣。

正在這當兒,他忽然發覺木瓜好像表麵有些什麼,立時將那一點點委屈全拋諸九霄雲外,伸手就取了一柄銅鑷子——他看見木瓜表麵,裂開了一條縫兒,裂縫的一端翹起,依稀可見織物纖維。

竟是用布裹著的!

石詠屏息凝神,旁邊寶鏡與金盤的交談他就再也聽不見了。他提起鑷子,穩穩地扡住裂縫的一端,小心翼翼地一點點揭開,果然這外麵緊緊包裹著的是一層布帛。布帛上依稀可辨密密的寶相花紋,整整齊齊地排列在布帛上。

原來這布帛帶有花紋的一麵朝內,素色的一麵朝外。天長日久,這布帛緊緊地貼服在“木瓜”表麵,而且顏色褪去,成了深赭近乎黑色。剛才石詠在燈下見到的花紋,其實是這布帛的花紋透到反麵,能看出的一點兒依稀痕跡。

石詠極其小心,一點一點地將那布帛揭開,儘量避免對織物纖維的任何破壞。

在這當兒,他不禁懷念起現代各種先進的科技手段。如果有紅外線光譜分析儀之類的設備在,他壓根兒不用像現在這樣盲人摸象似的去探索這“木瓜”的真相。

可難道要他停手嗎?——研究員們都是有好奇心的,古物件兒到了他們手裡,就像是一個個生命,向他們傳遞過去,講述曆史。因此石詠絕不可能就此放下手裡的文物,就此不管。

在這一刻,石詠隻管屏息凝神,一點點地將“木瓜”表麵的布帛完全揭開。這布帛被裹了好幾層,越往內,原本的顏色與織紋就越明顯,這些模擬自然花草的花紋式樣,的確是有些唐代的風格。

待到將那布帛完整揭開,石詠小心翼翼地將布帛整齊攤平,準備好生保存起來——畢竟那也許是唐代的布呢!

再一看布帛裡裹著的物件兒,石詠心想:除了顏色不大像之外,更像是木瓜了。

木瓜形狀的表麵,質地裡透著木紋,石詠湊上去聞了聞,覺得可能是水鬆。

“水鬆”就是軟木,耐腐耐蝕,氣密性、隔熱性都很好,甚至到了現代,都有人專門將其加工了用來儲存、保護工藝製品的。

然而這畢竟是經過了千百年,這軟木即便被布帛包裹著,此時也早已變得酥鬆無比,石詠的手指輕輕一觸,軟木立即陷了下去一塊。頓時,石詠鼻端似乎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檀香香氣。

石詠一下子來了興趣。

他原本就戴了一雙棉布製的“手套”,此刻更加小心翼翼,去取了一隻半禿的竹筆過來,用筆端輕輕地將附在“木瓜”表麵幾乎已經粉末化的軟木掃去。

片刻之後,他就感到筆端觸到了非常堅硬的結構,應該就是這軟木中包裹的器物。石詠心頭激動,知道他已經離這“木瓜”的真相越來越近——這,真的會是楊貴妃的木瓜麼?千年以降,這木瓜又會向他傳遞什麼樣的故事?

石詠上輩子在博物館裡工作好些年,此刻即便他心裡又是激動又是迫切,手下也是穩穩的,一點兒也不著急。

也不知過了多久,軟木包裹的器物表麵已經被漸漸清理出來。這是早已是夜深人靜,喻哥兒在石詠身邊沉沉睡著。而石詠則屏住呼吸,看著這枚“木瓜”露出真容。

這是一枚金屬器皿,看著器皿表麵一層灰黑色、光澤柔潤的包漿,石詠基本能斷定這該是一件銀器。雖然包裹了軟木時,這東西看著是橢圓形,待石詠慢慢清理出來,卻發現裡麵是個鏤空球體,一端係著銀鏈。球體分成上下兩個半圓,每個半圓上各自是鏤空的六出團花紋樣,雕工精妙絕倫。

石詠將這個鏤空銀球翻來覆去看了看,雖然這球體內部此刻還滿滿地淤著不少從鏤空縫隙裡擠壓進去的軟木碎屑,他卻知道,這球體內部一定還彆有洞天。果然被他找到了令上下兩個半圓閉合的絆扣,輕輕一撥,上下兩個半球就此分開。

石詠又是好一番仔細清理,果然在銀球之間,清理出一隻純金打製的半圓形金盂。

這隻金盂與外麵的鏤空銀球之間還有一對同心機環,各部件之間以鉚釘相連。內部金盂的構造仿佛是現代的陀螺儀儀一般,可以各自靈活轉動。然而不管外麵的鏤空銀球怎麼動,裡麵的金盂卻始終穩穩地保持水平狀態。

待石詠清理出這隻“木瓜”裡的銀球與金盂之後,他實在再難抑製心裡的震撼與激動,乾脆放下手中的物件,走出屋子,來到室外透一口氣。

外麵更鼓剛剛敲過,石詠這一忙就已經是大半夜過去,再有一兩個時辰,天就該亮了。

這“木瓜”裡,果然彆有玄機,竟是另一件物事被重重包裹在“木瓜”裡。

至於裡麵的物事,石詠見過類似的,知道這是一隻用來佩戴的銀製“香囊”。這香囊的設計巧奪天工,外麵鏤空的銀球,美觀大方,可以隨時供人佩戴,而裡麵用來盛放香料的金製香盂卻始終能保持平衡,令香料不致灑出。

石詠隻覺得胸腔內的心臟在撲通撲通地劇烈跳動,知道這一件器物若是放在現代,絕對會是一件國寶級彆的文物。

可是,隻要他一想到這文物的主人,石詠心頭就莫名湧起一陣傷感,甚至雙眼有些發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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