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第110章(2 / 2)

“你放心吧,你的手藝,連這千年的古鏡都修得了,還愁沒人來找你?”

“可是……”

石詠兀自在撓頭。酒香也怕巷子深,他也怕,一等三年才開張啊!

“石小哥,怎麼在這裡自言自語的?”

突然有個人向石詠打招呼,將他嚇了一跳。

“楊……楊掌櫃!”石詠記起上回在“鬆竹齋”見到的情形,趕緊開口,“您回來了啊!”

來人正是楊掌櫃,連連點頭,說:“都說真人不露相,石小哥,沒想到你這麼個年紀,竟然有那樣的見識,連南邊的螺鈿家具都知道怎麼修。”

石詠趕緊謙虛。他知道定是上次“鬆竹齋”裡的夥計認出了他,轉告了楊掌櫃,對方才知道這件事兒的。

“對了,這就是你用‘金繕’補的那隻成窯碗?”

楊掌櫃伸手托起石詠桌上放著的那隻成窯青花,“不錯麼,石小哥,正巧,我那裡前兒有人送來一對瓷碗,剛好一隻碎了,一隻磕了個口,小哥可否隨我去看看,能不能修。”

石詠一聽,這有什麼不能的,當即收拾了東西,懷裡揣了寶鏡,跟楊掌櫃去了鬆竹齋。路上兩人交換了名姓,才曉得這楊掌櫃名字是鏡鋅二字。

“幼時有高人算了一名,說是命裡缺金,所以才得了這麼個名字,如今做了掌櫃,整日與古董金銀打交道,卻都不是自己的,石兄弟莫要見笑。”楊掌櫃口裡已經漸漸換了稱呼,與石詠拉近了距離。

待到了鬆竹齋裡,楊掌櫃親自去取了一隻木匣出來,打開,隻見裡麵分成兩格,分彆盛著一隻瓷碗。如楊掌櫃所述,一碎一缺。

石詠伸手將沒碎的瓷碗取出,見是一隻白釉瓷碗,非常簡單的甜白釉,白而瑩潤,無紋片。他一見,先入為主,就已經在猜,是永窯還是宣窯,豈料翻過來之後一看碗底款識,竟是空白的。

“石兄弟莫笑,這一對碗,真的不是什麼名品古董,甚至也不值什麼錢,隻是對這對碗的主人來說有些意義,所以才想請高手匠人修補。若是要請石兄弟修這一對碗,敢問需要酬金幾何?”

石詠卻始終打量著這隻瓷碗的碗型和釉麵的色澤,總覺得這器型、這釉色、這審美……有點兒眼熟!

他心裡忽然一動,於是開口說:

“若這碗真的對原主人有著重大的意義,那我便不要酬金,也得儘心儘力地將這一對碗好好補起來。”

這其實正中石詠下懷,當即點頭應下,隻聽那掌櫃問:“聽你說的這‘金繕’方法,還要用到金粉金箔,這些東西,小哥可曾備下了?”

石詠聽了立時一陣尷尬,他如今一窮二白,嘴上言之鑿鑿說要做“金繕”,可囊中著實羞澀。但是掌櫃已經贈了他上等生漆,他便怎麼也不好意思再拉下臉求金粉了,畢竟那個要比生漆價值昂貴得多。

“現下還不曾,隻不過這上漆的工藝就要花上好幾天,我打算在這幾天之內,把後續材料一一準備齊。”石詠答得老實。

掌櫃的眼神在石詠臉上轉了兩圈,看穿了他的自尊心:“好說,好說,若是小哥還有什麼需要,再來我們店找我便是。”

石詠道謝,問過這掌櫃姓楊,便匆匆告辭,臨走沒忘了提著那一竹筒的上等生漆。

出了琉璃廠向南,到了虎坊橋拐上騾馬市,走不多遠石詠就順利回到了自家的紅線胡同,往胡同裡沒走多遠,就聽見有人粗著嗓門兒在說:“石大娘,這還錢的事兒,到底該怎麼說?”

這石家住著的,是胡同西側一出兩進的小院,石家兩房人口,全都擠在北進,南麵一進另開了個門,算是個獨門獨戶的院子,租給了一對在天橋跑解馬賣藝的父女,每月可以多個幾錢銀子的進項。

眼下正是下午,日頭挺大,南院住的那對父女大約還沒回來。上石家討債的人,是個三十幾歲,包著頭的婦人,叉著腰,立在石家院子的門口,嗓門大得整條胡同都聽得見。

“趙姐姐,進來說話,進來說話吧!”

這說話的是石詠的親娘石大娘。聽語氣可知石大娘心裡多少有些羞愧,欠銀不還,不是啥光彩的事兒。

“今兒照舊還不上是吧?”那姓趙的婦人語氣倒也和藹,“等明兒還就不是這個數了。咱就是看在老街坊一場的份兒上,過來提點你一句。”

石大娘在院裡沏了一碗茶送出來,遞到姓趙的手裡,雙手在圍裙上擦擦,帶著求懇的語氣,說:“以前是因為詠哥兒受了傷要吃藥,如今詠哥兒病好了,我們趕趕工,這兩天……這兩天定能趕出來。”

石詠知道他娘最近這幾天晝夜趕工,晚上與二嬸一起湊在那豆大的油燈光旁邊做繡活兒女紅,想必就是要趕著還錢的原因。他身為人子,不能坐視,趕緊上前,衝那趙氏行了個禮,叫了聲“趙大娘”。

那趙大娘卻不容他開口說話,“呸”的一聲吐了口茶葉渣子,麵對著石大娘說:“這就是你家詠哥兒了吧,不是我說,這十五六歲半大不小的年紀,也是該出去尋點兒事情做了。以你們石家的家世,進個族學,當個伴讀,討些公子哥兒們的歡心,手裡也進點兒錢財,總比成日價賴在家裡的強。”

石詠聽了這話還沒怎麼地,石大娘已經漲紅了臉,抗聲說:“詠哥兒是沒什麼出息,可是他爹和他叔叔都是堂堂正正的人。我就是再吃窮受累,也不能叫詠哥兒這麼低三下四地去受委屈。”

趙大娘無所謂地又灌了自己一口茶,說:“那就當我沒說好了。怎麼,今兒你這二兩銀是還不上了吧,明兒再還,可就是三兩了。”

石詠此前聽兩人對話,就知道自己娘該是借了印子錢,利滾利的那種高利貸,隻是他沒想到這利滾利如此厲害,已經失聲問道:“娘,您……你當初借了多少?”

一旦問清了石大娘當初不過是幾天前剛借了五錢銀子而已,石詠心頭就一股無明之火往上冒——這,這哪裡是借貸,這分明就是喝血!

可是那趙大娘卻無所謂:“我不過是個跑腿兒的,放貸的要這麼多利,我也沒辦法。石家的,你說是不是?”

石大娘借錢的時候就知道規矩如此,無奈之下隻能點點頭:“詠哥兒彆鬨,確實是這個規矩!”

石詠明知趙大娘在債主的要求之上,還一定會再加成,可是連自己娘都這麼說,他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

最要命的是,他自己也的確是兩手空空,分文沒有啊!

“石小哥,說實在的,你娘借這些錢,也是因為你。”趙大娘見對方啞了,免不了得意,“你是長子,又已是這般年紀,也該給少敗敗家,多給你娘省省心了。說實在的,石家人,混成這樣,你們呀,也太拉不下臉求人了。要是我,早就去永順胡同那裡去求……”

剛說到這裡,石大娘已經從趙大娘手裡接了茶杯回來,板著臉張口就攆人:“好了好了,三兩就三兩,我們石家的事,您就甭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