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第118章(2 / 2)

“石小哥,怎麼在這裡自言自語的?”

突然有個人向石詠打招呼,將他嚇了一跳。

“楊……楊掌櫃!”石詠記起上回在“鬆竹齋”見到的情形,趕緊開口,“您回來了啊!”

來人正是楊掌櫃,連連點頭,說:“都說真人不露相,石小哥,沒想到你這麼個年紀,竟然有那樣的見識,連南邊的螺鈿家具都知道怎麼修。”

石詠趕緊謙虛。他知道定是上次“鬆竹齋”裡的夥計認出了他,轉告了楊掌櫃,對方才知道這件事兒的。

“對了,這就是你用‘金繕’補的那隻成窯碗?”

楊掌櫃伸手托起石詠桌上放著的那隻成窯青花,“不錯麼,石小哥,正巧,我那裡前兒有人送來一對瓷碗,剛好一隻碎了,一隻磕了個口,小哥可否隨我去看看,能不能修。”

石詠一聽,這有什麼不能的,當即收拾了東西,懷裡揣了寶鏡,跟楊掌櫃去了鬆竹齋。路上兩人交換了名姓,才曉得這楊掌櫃名字是鏡鋅二字。

“幼時有高人算了一名,說是命裡缺金,所以才得了這麼個名字,如今做了掌櫃,整日與古董金銀打交道,卻都不是自己的,石兄弟莫要見笑。”楊掌櫃口裡已經漸漸換了稱呼,與石詠拉近了距離。

待到了鬆竹齋裡,楊掌櫃親自去取了一隻木匣出來,打開,隻見裡麵分成兩格,分彆盛著一隻瓷碗。如楊掌櫃所述,一碎一缺。

石詠伸手將沒碎的瓷碗取出,見是一隻白釉瓷碗,非常簡單的甜白釉,白而瑩潤,無紋片。他一見,先入為主,就已經在猜,是永窯還是宣窯,豈料翻過來之後一看碗底款識,竟是空白的。

“石兄弟莫笑,這一對碗,真的不是什麼名品古董,甚至也不值什麼錢,隻是對這對碗的主人來說有些意義,所以才想請高手匠人修補。若是要請石兄弟修這一對碗,敢問需要酬金幾何?”

石詠卻始終打量著這隻瓷碗的碗型和釉麵的色澤,總覺得這器型、這釉色、這審美……有點兒眼熟!

他心裡忽然一動,於是開口說:

“若這碗真的對原主人有著重大的意義,那我便不要酬金,也得儘心儘力地將這一對碗好好補起來。”

“你看夠了沒有?”

又是一聲。

石詠趕緊雙手一撐,坐起來,伸手撣撣身上的灰,回頭看看沒人注意著他,才小聲小聲地開口:“你……是這鼎嗎?”

“不是我還能是誰?”

這鼎的聲音雖然悶悶的,可語速很快,像是一個很不耐煩的性子。

“你是什麼時候鑄的鼎?”

石詠小聲問。

他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子,用帕子墊著,在鼎身上稍許擦了擦,然後低頭看了看帕子上沾著的少許銅鏽。

“宋……宋的!”

這銅鼎竟然一改語氣,開始支支吾吾起來。

石詠越發好奇,當即小聲問:“趙宋、劉宋、還是周天子封的……宋國?”

趙宋是後世通常說的宋朝,劉宋是南北朝時的南朝宋、宋國則是春秋時的一個諸侯國,前兩者和後者的年代天差地遠,文物價值也會天差地彆。

那銅鼎悶了半天,吐了兩個字:“劉宋!”

石詠點點頭,讚道:“你是個實誠的……銅鼎!”

他與弟弟相處的時間多了,說話習慣用鼓勵的口吻。

銅鼎便不再開口了,也不知在想什麼。

石詠心裡已經完全有數。

如今在琉璃廠,夏商周三代流傳下來的金石最為值錢。眼前的這隻鼎,嚴格來啊說不能算是贗鼎,因為南朝的鼎怎麼也是距今千年以上的古物;但是與三代青銅器還是有些差距。將南朝的鼎,當做周鼎賣給旁人,這商人,實在不夠地道。

這時候有個醉醺醺的聲音在石詠耳邊響起:“石……石兄弟,你,你怎麼和這鼎……說話?”

是薛蟠。

他一把將石詠拉起來,噴著酒氣問:“你們……你們在聊什麼有趣的,給哥哥說來聽聽?”

石詠支吾兩句,隻說薛蟠是醉了,看岔了,薛蟠卻鬨著不依,說是親眼見著石詠和那古鼎說話來著。石詠一急,便反問:“就算我和這古鼎說話,你聽見它回我了麼?”

薛蟠一想也是,指著石詠的鼻尖就笑:“你……你真是個呆子!”

石詠無奈了,難得這薛大傻子竟也說他呆,隻聽薛蟠又往下說:“跟我那個寶兄弟似的,看見燕子,就和燕子說話;看見了魚,就和魚說話1……”

石詠一下子汗顏了,這世上竟然有人拿他與寶玉相提並論。人家是個千古第一的“有情”人,他隻是偶爾能和千年古物交流幾句而已啊。

這時候山西會館裡一大群人擁了出來,頓時將石詠和薛蟠他們這些看熱鬨的擠到一邊。隻見人叢中一名須發皆白的老人家和一名五十上下的中年人一左一右,站在冷子興身邊。那兩位,就是斥巨資買下這件古鼎的趙德裕和趙齡石父子兩個了。

石詠一見冷子興,自然心生厭惡,心知定是這人得了手,將一隻南朝的鼎當成是周鼎賣給了趙家父子。

要是在石詠剛來這個時空的時候,他那直來直往的性子,一準兒讓他當眾毫不客氣地喝破這一點。如今石詠卻多了幾分沉穩與謹慎。

他站在薛蟠身後,避開冷子興的視線。隻見眾人簇擁著趙家父子,一起將冷子興送出來。冷子興大約還是有些不放心,開口問趙家父子:“兩位定金已付,在下也已經依約將這古鼎送到會館,至於那餘款……”

老爺子還未答話,趙齡石已經搶著說:“這你放心,有我們晉商的信用在你還怕什麼?”

老爺子趙德裕卻似乎對這鼎還有些猶豫:“若是這鼎有什麼不妥當,這定金……”

隻見那冷子興滿臉堆笑,說:“老爺子,您看著鼎,都已經放在您麵前了,你見得多,識得多,您不是已經看真了麼,這就是一具周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