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第171章(2 / 2)

——又不是鉛球?

賈璉被他問得齜牙咧嘴,伸出雙手,在胸前舞動著胡亂比了比,從牙縫兒裡擠出來:“這些都是香|豔典故,自是知情識趣的人才懂得的……”

他斜眼瞅瞅石詠,看看十幾歲的少年那張年輕坦白的麵孔,隻得小聲說:“傻小子,等你娶了媳婦兒,自然就明白了!”

說話間,菜都上了。這飯鋪一向做琉璃廠的生意,雖說是家常小炒,可是一道道菜式也做得頗為精致,很合商人富戶們的胃口。賈璉趕緊岔開話題,勸石詠吃菜。

可是石詠卻還在念叨:“一千年的木瓜啊!”

——都快成化石了吧!

賈璉當即嘻嘻一笑,說:“也就是這麼個說法,在家裡擱了好多年,庫房裡登記的就是這麼個名兒,也沒人當真研究過是個什麼東西。說真的,兄弟,你要是能幫哥哥一把,好生檢視檢視,翻新一回,沒準兒是個更值錢的古物呢!”

石詠“嗯”了一聲,又問賈璉:“好端端的,二爺怎麼想著要把家裡的舊物件兒拿出來翻新呢?”

賈璉“咳”了一聲,笑著說:“其實也不是我的,是一直擱我東府侄兒房裡的。他最近手頭不大便利,琢磨著要拿這東西去當鋪裡換點兒錢。我就說他,這東西是古物兒,懂的人知道值錢,那些光知道壓價的當鋪朝奉又知道什麼呀?不如先找個人修一修,回頭看著光鮮,就算是真的要當了,也多換點兒銀錢。”

石詠:原來還真的是要去當鋪呀!

少時兩人匆匆將午飯用畢,賈璉當即解開他隨身的包袱,先取了一隻扁平的錦盒出來,遞給石詠。

這個形狀……石詠目測了,覺得該是金盤。

等他拿到手裡一掂,才覺得不對:“怎麼這麼輕?”

說來趙飛燕與衛子夫兩人的經曆多少有些共通之處,兩人都是出身寒微,一個是歌姬,一個是舞女,卻又都各自把握住了機會,登上後位。所以史上這枚金盤傳下來的時候,不知是哪個環節出了岔子,將兩位皇後給記混了。

武皇的寶鏡聽到這裡,很是驚訝地問:“可這金盤該是由人立著在上頭起舞的……”

這隻金盤的大小比兩隻手掌並在一處大不了多少。若是能立在盤上起舞,那舞技也該是高超至極了。

世人都傳說趙飛燕體態輕盈,能作掌上舞,所以說這是趙飛燕立著舞過的金盤,旁人都信;然而衛子夫……這位衛皇後,相傳隻是平陽公主家中“謳者”,也就是歌姬,沒聽說過舞技有多麼高超啊!

聽寶鏡問,金盤隻幽幽歎道:“起舞金盤上,也不過是少年時候的營生,雕蟲小技而已,何足道哉?”

石詠一想,也是,衛子夫是出身平陽公主府的歌姬,想必也是經過苛刻的訓練,除卻歌藝以外,樂器和舞技應該也有所涉獵。

隻是金盤這話,寶鏡卻不信,帶著疑惑問了一句:“真的嗎?”

這下子大約是傷到了衛子夫的自尊心,隻聽那金盤當即反唇相譏,問:“我不能,難道你能?”

石詠在一旁“哼”了一聲,捂著嘴就轉過身去。

他這是生怕武皇的寶鏡看到他在笑,可他卻真個兒險些沒忍住,差點兒笑出聲來。

要知道,唐時以體態豐盈為美,武則天就算是長於舞蹈,可若要她在這兩個手掌大小的金盤上起舞,那也確實有點兒強人所難——為難托著金盤的人。

衛子夫的金盤這樣反唇相譏,立刻惹惱了武則天的寶鏡。

寶鏡當即冷笑了一聲:“衛後!可笑你,做了三十八年的皇後,竟然依舊看不透枕邊人的心思。巫蠱變亂之時,你的所作所為乃是大錯特錯。”

金盤聽了寶鏡這樣說話,顫聲問:“你……你在說什麼?”

它頓了頓,又問:“你又是何人,怎麼知道本宮正好做了三十八年的皇後?”

石詠在一旁聽著,隻覺得雙方話語裡的火|藥味越來越重。

也是,一位是出身寒微,登上後位,多年屹立不倒的大漢皇後,另一位則是不再拘泥後位,乾脆自己身登大寶,世所唯一的女皇,這兩位論起心智與手段,都該是女性之中的佼佼者。

可是武則天此刻卻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她熟讀史書,自然對漢代興衰知道得一清二楚。而衛子夫卻吃虧在生活的年代早了些,金盤又隻是器物,沒機會知曉後世發生的大事,甚至不知道武則天究竟是何許人也,又哪有機會回擊?

石詠在心裡感歎:信息不對稱,這就是信息不對稱啊!

果然隻聽武皇的寶鏡言辭犀利,針針見血:“當初你見小人江充心懷異誌,就該當機立斷,及早鏟除……”

金盤:“你說得輕巧!”

寶鏡不理它,繼續:“太子被誣,你本該親自安排,接引太子直接前往甘泉行宮麵聖。”

它說到這裡,金盤再度出聲反駁,卻被寶鏡打斷:“江充事小,聖心事大,你不想著安穩聖心,卻聽從太子之言,開武庫,發宮衛,坐實太子之反!”

金盤:“我……”

即便是衛子夫,在如此氣魄的武皇麵前,竟也百口莫辯。

“若是有把握打贏,倒也罷了,可是太子與你,根本沒有抗衡劉徹的真正實力,這才輸掉了這麼多人的身家性命!”寶鏡的口氣確實有些咄咄逼人,“也包括你們母子的!”

當年巫蠱之亂,乃是佞臣江充構陷太子劉據,在皇後衛子夫的支持下,太子無奈起兵殺了江充,卻也坐實了謀反一事,最終為漢武帝劉徹出兵剿滅,太子死,皇後自儘。

“試想,江充誣陷,你若第一時間親自攜太子前往甘泉宮麵聖,豁出性命,哪怕在劉徹跟前一頭碰死,血濺當場,劉徹念在你們這麼多年的夫妻情分,會信江充還是會信你兒子?”

年邁帝王,正值盛壯的太子,一旦太子起了兵,此事便注定沒法兒善了。也許照武皇所說的,由衛子夫護著太子前去見漢武帝劉徹,父子兩人坦誠相見,令劉徹知道太子並無異心……那麼衛子夫付出的努力,可能會更有價值。

聽了寶鏡這樣振聾發聵的一席話,石詠不得不感慨,揣摩聖意,看待人心,的確還是武皇更加銳利,眼光更為獨到些。這可能也是她本人在那個位置上待過的緣故。

寶鏡說完,金盤便一直沉默著,良久良久,石詠與寶鏡竟爾聽見盤中傳來輕微的啜泣之聲。石詠與寶鏡,一人一鏡麵麵相覷。寶鏡突然有點兒後悔,覺得自己個兒說得太多,說得太狠了,哪有這樣一上來就血淋淋地揭人瘡疤的。

石詠皺著眉頭望著寶鏡,寶鏡也訕訕地開口:“朕……其實也不該這樣說你。這事後諸葛亮誰都會做……”

金盤:“諸葛亮是誰?”

石詠:……

寶鏡則解釋:“也就是個意思,朕剛才所說的,不過是在事後加以評說罷了,當事人決斷時自有考慮,原不該由外人枉加評判。”

石詠心想,武皇的氣度就擺在那裡,這一番安撫與致歉,的確既顯雍容,半點兒也不掉份兒,又的的確確將歉意都表達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