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天猶如孩子的臉,說變就變。剛才還烈日當空,轉瞬便沉了天。
喻繁還保持著低頭的姿勢,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個許久未見的名字。
老舊的房屋仿佛也被烏雲籠罩,陰沉一片。窗外響起一聲悶雷,喻繁輕眨了一下眼,終於有了動作。
他拿起喻凱明的手機,撈起喻凱明垂在沙發下的手,把手指摁上去,手機哢地一聲解了鎖。
宿醉的人沒那麼容易醒,喻凱明皺了下眉,吧唧兩聲後又繼續睡去。
喻繁打開支付寶轉賬界麵往上劃了一下,全都是轉賬,繁繁7月生活費、繁繁6月生活費、繁繁5月生活費……
轉賬人的頭像是一副向日葵油畫。
喻繁盯著那個頭像看了一會兒,舔了下乾澀的嘴唇,然後騰手去掏自己的手機。
【-:今天不去圖書館了】
【s:為什麼?】
南城的夏天並不會因為下雨降溫,喻繁聞著空氣中潮濕悶熱的氣息回複。
【-:下雨了。】
把手機扔回口袋,喻繁坐在茶幾旁的矮木凳上,手裡握著喻凱明的手機,力道大得手指尖都發白。他盯著某處,沉默地吞咽和深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他起身進屋去翻出很久沒碰的煙盒,點燃一支抽了一口。
太久沒抽,居然覺得有點嗆。他再吸了一口,才繼續去翻裡麵的記錄。
喻繁劃了很久很久才劃到頭,最早一條消息是在2014年9月,雲姍給喻凱明轉了三百塊。
【喻凱明:三百塊?你打發誰?三百夠你兒子吃幾頓飯?】
【雲姍:我現在隻能給你這麼多。】
【喻凱明:滾你媽的,下個月轉五百,不然老子就讓他餓著。】
五百塊的轉賬持續了四個月,喻凱明忽然發了一張照片過去。
喻繁點開看了一眼,照片裡是他。
是初二某一天,被喻凱明打得一耳朵血的他。
【喻凱明:我說過吧,你再敢偷偷來看他,來一次老子打他一次】
【喻凱明:臭表子,跟彆的狗男人跑了還好意思回來看兒子?】
【雲姍:我知道了,我不會了,你彆打他】
【雲姍:求求你】
【雲姍:我轉你兩百塊,你帶他去醫院行不行?】
【喻凱明:轉來。】
【喻凱明:我警告你彆報警,彆忘了上次你報警,老子也就進去蹲了十幾天。你敢再讓我進去,我出來就先把他打死,再把你家燒了,連你老公家我也燒,老子光腳不怕你們穿鞋的,知道沒有?】
……
2015年的年中,喻凱明說:【聽說你娘家拆遷了?以後每個月給我打2000。】
2016年的年末,喻凱明說:【他們說你開畫展了?恭喜啊,以後每個月給我打3000。】
【雲姍:繁繁過得怎麼樣?】
【喻凱明:[照片]好著呢】
可能是對雲姍按時打錢感到滿意,也可能是發現自己已經管不住喻繁了。喻凱明這兩年對雲姍的態度漸漸緩和了一點,至少在聊天記錄裡沒有再惡言相向。
今年年初,喻凱明說:【你們家移民國外了???草擬嗎的,飛黃騰達了啊?今天起每個月給老子打5000,你兒子上了高中巨他媽能吃。】
……
把消息全部翻完,煙盒裡已經空了一半。
喻繁手指夾著煙抽了一口,覺得渾身血液都冷。腦子上像被紮了無數隻看不見的箭,疼得他呼吸都難。
可怕陰晦的念頭就像細菌一樣腐蝕著他的大腦,這個念頭由來已久,隻是以前很快又會被按回去。喻繁望著沙發上的人,像在看一具即將入土的屍體。
夏季的雨氣勢磅礴,下得又快又猛。喻繁沒什麼表情地坐著,腦子裡已經把某件事演練了一遍又一遍。
隨著雨滴砸在窗戶上的聲音,喻繁手機又安靜地振了一下。
【s:視頻嗎?】
喻繁如夢初醒。他繃著下顎,手指頭硬邦邦地去敲手機。
【-:晚點】
喻繁把煙擰滅,垂頭用力地揉了好幾次臉,才再次拿起喻凱明的手機,給那個向日葵頭像發去一句:【彆再給他打錢。】
他打開轉賬功能,把喻凱明所有餘額都輸了進去,再撈起喻凱明的手指按指紋。
喻凱明從夢中驚醒。
屋內半明半暗,讓人分不清此刻的時間。他一轉頭,又被嚇了一跳。
喻繁一聲不吭地站在他身邊,可能是光線不夠,畫麵像極了恐怖電影。
“你站這乾嗎?想嚇死人……”喻凱明揉著脖子坐起來,視線落到喻繁手上後又是一愣。
他下意識伸手去搶,被喻繁輕鬆躲開。喻凱明震驚地看著他,“你拿我手機乾什麼?”
確定錢全都轉過去了,喻繁才從手機裡抬頭,陳述道:“喻凱明,你一直在找她拿錢。”
他聲音不輕不重,驚雷似的砸在喻凱明耳邊。
如果他現在還醉著,或是還在幾年前,喻凱明可能不會怕他。但現在不同,他打不過不說,身上舊傷也還沒好,最重要的是——喻繁看他的眼神不太對。
喻凱明這輩子沒跑這麼快過。他幾乎是立刻從沙發上蹦起,然後跑進自己的房間裡反了鎖。
恐懼引發的劇烈心跳在黑暗中尤為清晰。下一刻,他房門被狠狠一踹,房門下方都被揣得往裡彎曲了一下,再恢複原樣。
“你跟我說過沒和她聯係的吧,喻凱明。”門上又被踹了一腳,外麵的人冷漠平靜地說,“我草你媽。”
隔了一扇門,喻凱明才放鬆了一點。他後背抵著門,轉頭大喊:“這他媽是我和她當初說好的!離婚可以,必須每個月交給你的生活費!”
“你再說一遍,是誰的生活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