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故人手書(1 / 2)

寧澈擔心,秋鶴的事會讓夏綾在低落的情緒中一直走不出來,於是便讓她休息段時間,好好放鬆下心情。

一下子閒下來,夏綾倒也不知道該乾些什麼好了。養好病後,她有時會出去遛遛狗,有時會去永寧宮陪紀瑤說說話。但是她也知道自己,心中還並未做到全無負擔,總擔心這種時有時無的失落會讓紀瑤多心,於是更多的時候,她就去乾東五所去找方苒。

同方苒待在一起時,夏綾是完全不需要憂慮自己的半死不活會影響到她的。

方苒是從磨礪中走出來的姑娘,她的心性較之相同年紀的人也更加堅韌。夏綾可以無需偽裝的將自己的不開心表露給她,要是她哭,方苒就在一旁給她遞帕子,要是她累,方苒就將自己的床讓給她睡個夠。但哭過鬨過之後,方苒依舊會鼓勵她要一直往前看。

所以她可以安心的待在方苒這裡,當個閒人。

尚宮局的事情繁雜,方苒總是有很多文書需要處理,忙忙碌碌的。夏綾倒是也不黏她,無聊的時候她就在房間裡看看這摸摸那。

方苒的桌案上放著一方雕竹葉的硯台,樣式古樸雅致。夏綾拿過來,在手裡把玩了一會,見其質地堅實細膩,溫潤如玉,乃是上乘之物。

“歙硯?”她問方苒道。

方苒正在低頭記著尚宮局的日誌,聞言嗯了一聲,當是認了。

“那你怎麼不用這個研墨?”

方苒嗐了一聲:“這是小湯送的。”

她擱下筆,同夏綾解釋道:“小湯說前幾日幫你做了個什麼差事,她拿了一筆賞錢,數目還不小。先前有段時日我不是總教她念書麼,她一定要送我件禮物當做答謝禮。這麼好的硯台我也不舍得用,就先擱在這了。”

夏綾想起,小湯也說過待得了賞,要好好謝過她這樣的話。但因為秋鶴的事,夏綾怕一見了小湯再勾起兩人的難過勁兒來,這段時日就避著沒有見她。按現在這架勢,那丫頭怕是也在自己身上花錢了。

方苒感慨了一句:“綾兒,小湯和譚少監,為人實在太厚道了,有時都讓我覺得不太好意思,感覺我也沒做什麼,卻得了人家那樣真誠的感激。”

“我在宮裡這段時日,他們知道我也沒什麼相熟的人,逢年過節的總是喊著我一塊去吃東西。上回端陽節的時候你沒在,小湯自己一個人給我們準備了四個菜,手藝是真沒得說。”方苒說著又想起來,“對,還有上回,譚少監知道我在教小湯念書後,他也同小湯親自來道過一回謝。那會正趕上我屋裡的窗戶有些漏風,是人家譚少監踩著窗台爬上去給我修好的,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謝謝他們才好。”

自上回夏綾在司禮監撞見譚小澄挨罰後,不知他是不是真的想刻意離自己遠點,夏綾已經有日子沒碰上過他了。想到這,她問方苒道:“小譚哥和湯圓,他們在一塊還挺好的吧?”

“挺好的啊。”方苒不明白夏綾怎麼突然這麼問,“不過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小湯是說過譚少監這一陣子特彆忙,有時候都顧不得到仁壽宮吃飯了。”

夏綾哦了一聲,隻說到:“沒事就好。”

方苒又埋頭寫了會日誌,待把昨日的公事都記錄完,才將簿子合上。夏綾以為她總算能休息一會了,可誰知方苒又抱了一筐書本紙張過來,抽出其中的卷子鋪展開來看。

夏綾服了:“苒苒,你不累嗎?”

方苒擺擺手道:“明年開春就該女官考試了,崔尚宮說,這尚宮局不養閒人的,我若是考不上,就隻能回行宮去。我本來比彆人起步就晚些,所以這段時日更得加緊溫書才行。”

夏綾知道,這是對方苒很重要的事,於是不再勸她,轉而起身去泡了兩杯茶,陪著方苒一同溫書。

方苒那一籮筐的書紙也吸引了夏綾的注意力。且不說一般的筆墨文字哪有用筐裝的,那裡麵裝訂成冊的書籍也並不多,大都是些散紙,看起來亂糟糟的。甚至有的紙張已經泛黃發脆,顯得都有些邋遢。

“苒苒,你這看的都是些什麼野路子的東西啊?”

方苒卻看得津津有味:“綾兒,這些可都是好東西。”

她解釋道:“這是崔尚宮專門從庫房裡淘換來的,是先頭好些年女官考試時應試者當庭作答的試卷,且都是名次靠前者的手筆。這其中許多人,現在都已是德高望重的女官了,像尚儀局的李司讚,我就在這裡麵見過她的卷子,你說這些東西我是不是都得好好看看?”

夏綾眨眨眼:“苒苒,這崔尚宮還挺在你身上花心思的,連這些東西都能找出來給你?”

方苒沒有否認:“崔尚宮人很嚴厲,也很少同我說公務之外的事,不過我覺得她還是很希望我能考個好成績的。其實說實話,這當中也有很多她們那個位置上的鬥爭,這六局一司的管事人,誰不想借這機會多扶植些自己的人呢。”

不過她又大方的一笑:“可話說回來,這對於我來說也是機會。隻要我做好自己的事,又何懼在泥沙激流中珍重自身呢?”

夏綾是真的很喜歡這樣的方苒,理智,樂觀,又全力以赴。

她不禁也對那筐卷子產生了興趣,從其中拿了幾份出來看。

每張紙上的字跡都各不相同,有的板正,有的勾連,但透過其文字,都能看到執筆的女子在謹慎而虔誠的為自己的人生博取一線曙光。

紫禁城中的宮人,說到底都是天家的奴仆和私產,尤其是宮女,因行事不如內侍方便,在皇宮中的地位始終處於最底層。而女官是其中難得的特例,她們可以憑借學識與涵養輔佐皇後及妃嬪,在皇宮中得到尊重。所以有心氣的女孩子們,也有機會通過書本為自己搏上一把,雖然個中辛苦並不比男子考科舉更容易。

一張輕輕薄薄的考卷,這背後卻不知埋藏了多少寒夜苦讀的艱辛,夏綾拿在手中時,也格外能體諒其中的珍貴。

不過……夏綾翻了幾分卷子後,卻忽而發現其中一份紙張上寫的內容有些眼熟。

她將那份卷子抽出來,上麵的字跡娟秀乾淨,開篇便是一曲?臨江仙?。

“寇賊冷刀寒似霜,父老熱血儘涼。海濤澀澀天際茫。童稚哭求乳,廢墟泣離殤。

漁村本枕安寧世,何忍匪悍盜強。願迎王師戰盛昌。吾土不可染,吾心不可亡。”

夏綾皺起了眉頭,這篇文章她是見過的,在寧澈的書案上。她心想,這文章還真是流傳夠廣的,怎麼哪裡都有抄本?

“苒苒,”夏綾道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崔尚宮給你找的真的都是當時的考卷麼?我怎麼看著有的像是抄來的呢,你可彆沒把時間用對地方,走了彎路。”

“不會有錯的,這上麵都有印呢。”方苒答得肯定,隨口說了句,“誰抄誰的還不一定呢。這都是當場開的試題,當庭寫的卷子,怎麼抄?要我看,大概這才是原稿,你當初看見的才是抄本呢。”

夏綾想了想,覺得方苒說的不無道理。她隻是有些訝異,當時她還說過,能寫出這篇文章的人定是有治世之才,且默認是出自男子之手的,卻沒想到,能寫出這樣壯闊的文字的,竟會是個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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