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紗軟帳,一室暖香。
長公主的寢殿依舊奢華富麗,從前的物件兒絲毫未變,那一排夜明珠也一個不少。
趙意晚抱著柔軟的錦被在偌大的圓床上滾了幾個圈兒後,舒服的發出一聲喟歎。
還是她的寢殿睡著舒坦,可惜她舒坦不了幾日。
“阿喜。”
終於賴夠了床的長公主趴在錦被上軟軟喚著小侍女。
“殿下,您醒了。”
金紗帳子被打開,卻不是熟悉的聲音。
趙意晚猛地睜眼,看向床邊恭敬立著的貌美女郎,坐起身疑惑道。
“你是誰?”
貌美女郎砰地雙膝跪地。
“民女秦彎彎給殿下請安。”
長公主眸子裡的迷茫逐漸消散。
秦彎彎她記得,是在皇家寺廟冒充她的那位。
“你怎麼在這裡。”
秦彎彎小心翼翼回道:“回殿下,民女來伺候殿下洗漱。”
女郎身姿羸弱,嫵媚的眼裡似含著秋水,看著楚楚動人,格外惹人憐惜。
氣氛突然安靜了下來。
秦彎彎咬著唇,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兒。
她隻有留在公主府才能活命,所以她才求了阿喜姑娘,讓她進來試試。
長公主對這種嬌滴滴的美人兒向來是束手無策,眼看著美人就要垂淚,她趕緊翻身下床將人扶起來。
“你……彆哭。”
哄小郎君她得心應手,可哄女郎卻沒什麼經驗,連芮阿喜都不需要她哄。
“本宮本也沒有趕你走的意思。”
她太清楚小皇帝的性子,死人的嘴才是最緊的,秦彎彎同那小太監若沒她的庇護,活不下去。
“殿下,您是願意留下民女了嗎。”
秦彎彎眼裡泛著晶瑩,喜極而泣。
她本沒有把握,隻是想著豁出去為自己搏一搏,原以為是要惹怒殿下,沒成想殿下竟待她這般溫柔。
“公主府又不是養不起一個女郎,本宮既然將你帶回來了,便不會放任你不管。”
趙意晚拉著秦彎彎坐到了凳子上,溫聲道。
說到底此事也是因她而起。
她不可能坐視不理。
“謝殿下,奴婢願意留在殿下身邊為奴為婢,一輩子伺候殿下。”
秦彎彎激動的又要跪下磕頭,卻被趙意晚
一把拉住。
長公主在女郎手背上輕輕摩挲,還沒用力那手就起了紅暈。
趙意晚嘖嘖歎了幾聲:“你瞧瞧你這細皮嫩肉的,哪裡能為奴為婢。”
秦彎彎下意識以為是長公主嫌棄她。
急忙道:“奴婢什麼活都可以做的。”
趙意晚不置可否,往梳妝台前一坐。
“梳發髻會嗎?”
秦彎彎一愣,手足無措的立著,臉憋得通紅:“奴……奴婢可以學。”
趙意晚挑眉,手肘撐在梳妝台上托著腮好整以暇的看著她。
“以前做什麼的。”
被這一問,秦彎彎更加局促了。
低著頭輕聲回道:“奴婢以前在清雨樓。”
清雨樓趙意晚知道,那是都城有名的樂館兒,裡頭有女郎也有小郎君,但凡能進這裡頭的都有幾分看家本事,要麼能唱戲唱曲兒,要麼會彈會跳。
但不管會什麼,伺候人卻是不在行的。
清雨樓裡的女郎郎君個個身姿卓然,生得一副好樣貌,平日裡除了獻技,都是被嬌滴滴的養著,生怕磕著碰著自己的搖錢樹兒。
不過,這清雨樓雖然是賣藝不賣身,但怎麼也算是入了紅塵,說出去沒那麼好聽。
長公主對秦彎彎的不安和自卑恍若未覺,饒有興致的眨眨眼:“秦姑娘會什麼?”
秦彎彎抿著唇道:“奴婢會唱戲唱曲兒。”
趙意晚了然,會唱戲自然也會演話本子,這就是為什麼小皇帝會找秦彎彎來扮作她。
“正好本宮愛聽曲兒。”趙意晚勾唇道:“秦姑娘日後便留在公主府給本宮唱曲兒可好。”
秦彎彎一怔,卻沒有立刻作答。
趙意晚似是想到了什麼,笑著道:“隻唱給本宮一個人聽。”
都城雍容繁華,聲色犬馬。
許多大家都養了樂姬舞姬,以供府裡宴會時取樂,然取樂隻是一回事,更多的則是被當做禮品贈予他人。
她剛剛的話,難免會讓秦彎彎誤會。
秦彎彎麵色一紅,砰地跪下。
“殿下,奴婢……奴……”
似是做了某種決定,秦彎彎細弱遊聲道:“若是殿下需要,奴婢願意上宴席唱曲……”
“秦姑娘身姿卓然,貌美如仙,本宮可舍不得給旁人看。”
長公主眉眼帶笑,像極了都城調戲
良家婦女的紈絝。
秦彎彎麵色更紅了。
貌美女郎局促的跪著,除了謝殿下,旁的一個字也憋不出來。
看著很是叫人心疼。
“起來吧,日後不必再自稱奴婢,去喚阿喜進來給本宮梳頭。”
她還得抓緊去同風傾好生算一筆賬!
“是。”
秦彎彎心思玲瓏,自然看得出長公主還有要事,遂沒再多話,趕緊起身退出了寢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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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意晚用了早膳才慢悠悠的往大殿走,林鵲阿喜一左一右緊緊跟在她身後。
“去給秦彎彎收拾一間小院兒,配一個貼身丫頭,一個粗使丫頭。”
林鵲點頭應下:“是。”
想了想又道:“殿下怎待她這般好。”
趙意晚挑眉:“自是因為本宮喜歡美人兒,尤其是她那種嬌滴滴的。”
林鵲嘁了聲:“殿下昨日還說喜歡連芮那種成熟穩重的。”
阿喜皺眉:“殿下不喜歡奴婢嗎。”
趙意晚:……
“喜歡,喜歡,本宮最喜歡阿喜,阿喜最可愛。”
林鵲看著前方被殿下溫聲細語哄得一臉燦爛的小侍女,立在原地無奈搖頭。
殿下如今,哄女郎也得心應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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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內。
風傾端端坐著,不知等了多久。
趙意晚示意林鵲屏退下人後,才緩緩踏入殿內坐在上方主位,安靜的看著風傾。
這一幕,對他們來說都並不陌生。
曾經他們並肩作戰時。
曾數次在此談論朝政。
而如今,已物是人非。
仿若時隔經年。
風傾望著趙意晚,眼裡璀璨如星,他有許多話想同她說,有好多問題想要問她,可一時間竟不知從何問起。
那日,從軍營離開後,他總覺得她不會那麼輕易死,他寧願相信她是在借此隱於世外。
而昨日見她安然無恙的回來,他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她是趙意晚,怎麼可能就那麼死了。
“你內傷如何了。”
對視了許久,還是風傾先開口,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抖。
他一夜未睡,總覺得這是在做夢,總覺得這不是真的。
他不敢睡,害怕同那無數個午夜夢回間一樣,猛然清醒後,她又消失不見。
趙意晚錯開目光,淡淡道:“你是想問,我離開是不是早有預謀,我這
段時間去了哪裡,內傷又是怎麼好的對嗎。”
饒是風傾再遲鈍,也聽出了她語氣裡的冷淡。
從昨日宴席上對他的忽略到昨晚的冷漠,風傾終於後知後覺的發現了不對勁。
“我離開是不想再承受一次鑽心之痛,也是不想死在你們麵前,所以才準備去尋個山崖跳了,並沒有什麼預謀。”趙意晚頓了頓,又道。
“隻不過運氣好,在將死時遇見了神醫。”
風傾猛地看向她,顯然是不相信。
趙意晚也不多做解釋,過了好一會兒才幽幽道:“所以,你做了錯誤的判斷。”
風傾沒來由的一慌,麵上卻不動聲色。
“不過是有過疑惑罷了。”
趙意晚麵上的最後一絲暖意褪下,她盯著風傾一字一句道:“那麼,你因為這個疑惑做了什麼。”
她原本隻是猜測,直到皇家寺廟那一夜後,才徹底確定。
了解蘇栢且記恨他的人並不多,知道皇家寺廟的“長公主”是假的的人也就那麼幾個。
顧忱她不懷疑,他對蘇栢根本就不在意,不過為了萬無一失,她調查了顧忱的行蹤,從忘川山離開後,他便一直在洛北邊關。
所以,隻剩風傾。
風傾身子一僵,下意識躲開趙意晚的目光,皺眉道:“什麼意思。”
趙意晚早料到他這個反應。
清冷一笑道:“什麼意思你比我清楚。”
風傾心裡一咯噔。
難道……她知道了!
果然,他聽她淡淡道:“風傾,你覺得那些事你瞞的過我?”
風傾握緊拳頭,眼裡滿是陰鬱。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她不可能知道,絕對不可能!
趙意晚無意與他打太極,在這種事上她向來乾脆利落。
“風傾,去年十月二十,你在哪裡。”
風傾的心突地涼了下來,麵上卻仍舊雲淡風輕:“自然是在都城。”
趙意晚輕笑:“是嗎。”
風傾抬眸看她:“你不信我。”
“若是曾經,我自然信。”趙意晚清淡的語氣帶著幾分涼薄:“可這件事,我偏不信。”
風傾麵上浮現一絲落寞,輕嗤一聲道。
“那麼你覺得我去了哪裡。”
趙意晚低頭沉默,許久後才深吸一口氣看向風傾,用幾近溫柔的語
氣道:“風傾,我給你一次機會。”
風傾貪婪的看著她,不發一言。
這樣的溫柔,他已許久未見。
趙意晚又輕聲道:“你若對我說實話,不論你做了什麼,我都既往不咎,不論這些事造成了什麼後果,我都替你扛下來。”
她到底還是對他狠不下心,曾經的相互扶持,攜手同行曆曆在目,無關情愛,隻因為他是風傾。
是願意為了她叛出風府的風傾。
所以,哪怕他犯了致命的錯誤,她也願意護著他,隻要他對她坦白。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風傾的沉默讓趙意晚的心越來越涼。
她將話說的如此直白,他竟還不肯說實話麼。
“風傾,我最後問你一次,去年十月二十,你在哪裡。”
最後一個字,甚至帶著些微的祈求。
跟她坦白,就這麼難嗎。
大殿內安靜的可怕。
風傾麵色平靜,心裡卻是天人交戰。
他能說嗎,能嗎。
不,他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