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6 章 明番外·if線(1 / 2)

安分守己當昏君 顧四木 18191 字 3個月前

明。

景泰八年,正月二十四日。

不,應該說是天順元年,正月二十四日。

年號更迭,便是帝位的更迭——

“郕王殿下。”陌生宦官的聲音很刺耳,像一把針,刺醒了病的昏昏沉沉的朱祁鈺。

這兩月來他本就斷斷續續病著。

七日前又剛經曆了兄長朱祁鎮奪門複辟為帝這樣的陡然驚變,不由大增病勢。

再加上,如今他被幽禁在這西內永安宮,身邊所有服侍的人都更換了,莫說醫藥,便是要一盞溫水都不易。

已然是病入膏肓。

於是,在那刺耳的人聲響起時,他根本不想,也無力去理會。

然而聲音如刀子似的,尖刺刺刮在耳畔,不肯停下。

朱祁鈺勉強睜開眼。

聲音再次響起:“竊據幾年帝位,殿下就忘了自家是郕王了嗎?奴婢這般苦喚,殿下都不應一聲。”

宦官中原多有見風使舵察言觀色之人。

何況這人還是皇帝特意派來的。

這宦官也確實是有恃無恐。他從禦前得知,皇帝已經給郕王選好了諡號‘戾’:以昭示天下後世,這位曾經竊奪帝位的郕王,為人‘不孝、不悌、不仁、不義,穢德彰聞,神人共憤’。*

皇帝態度在這裡,他們這些宦官當然要跟上。

“奴婢可是來給殿下傳消息的。”

朱祁鈺不想聽——不隻是這些拜高踩低的風涼話,更是……外麵的事情。

比如,七日前這宦官來報,皇帝重新登基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於謙等人下獄;再比如,這宦官嘖嘖說起被抄檢的於府裡,無有家財,卻有一屋專門放著他為帝時賜下的蟒衣、劍器。

“果是社稷亂臣!”

朱祁鈺不想聽這些。

更不想,甚至畏懼著聽到抄家後進一步的定罪。

但聲音還是直刺過來,避無可避。

“郕王殿下,就在昨日,在咱們皇帝歸正的天順朝正月二十三日,罪臣於謙已經伏誅!”

“殿下可知,罪人在何處行刑?”

“就在京城最熱鬨的西大市東牌樓下,也好令百官萬民警醒,萬勿做亂臣賊子!”

“哎喲,奴婢還想起一事,於謙全家已經流放,也不知誰會給他收屍啊?這幾日可一直在下雪呢,來日雪埋了屍骨,可就不好找了。”

宦官這話說的故意隱瞞了一半——

公道自在人心,哪怕於謙全家已經流放,還是有人不顧得罪皇帝的風險,堅持為他收屍:都督同知陳逵收其遺骸下殯不說,甚至連擁立朱祁鎮,參與奪門之變的‘功臣’曹吉祥的手下指揮朵兒L,都去刑場酹酒痛哭,哪怕被上峰震怒責罰也不怕,依舊去祭拜曾經的於少保……*

京城民情亦洶洶不忿。

可這些事,宦官揣度著聖意:自然就沒必要讓郕王知道了。

郕王隻需要知道,扶助他八年的重臣已經死了,他不要再抱有任何幻想!

然而宦官話音未落,就嚇得連連退後了幾步。

——因他見到病重到難以清醒的郕王,忽然坐起來不說,甚至撐著床榻站起走過來。

宦官也不敢再說,皇帝肯定想讓弟弟死是一回事,但到底怎麼死又是另一回事了,可彆真被他個宦官氣死了。

於是連禮也顧不上行,匆匆跑出門去。

*

其實朱祁鈺並不是衝宦官過去的。在他眼裡,這些不過是嗡嗡叫的蠅蟲。

他隻是,隻是想再看一看外麵的雪。

連朱祁鈺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力氣,撐著他走到窗邊推開了窗子。

寒風卷著雪花落在他身上,但他卻不覺得冷。

窗外,西內的梅花開的像是一樹碧血。

是不是也有滾燙的血,如此落在雪裡,被北風吹成殷紅冰霜。

曾經的皇帝低不可聞的自語。

“我錯了。”

我該殺了他的。

*

朱祁鈺眼前浮現出熟悉的身影。

他不是聖人,起初根本不想接這爛攤子——從前國泰民安輪不到他做皇帝,如今山河飄搖,群臣們倒是想起他了。若是敗了,這大明朝廷南渡重蹈南宋覆轍,甚至亡國的罪名,可就落在他身上了。

可那人說‘誠憂國家,非為私計。’

為了天下人。

如今呢?

你的終局天下人都看著。

若救國之人是這般結局,從此後這世上,誰還願意在危難之時挺身而出呢?

“會有人的。”

朱祁鈺遽然抬頭。

窗外自然無人。

或許是他病的久了的幻聽,但他確實聽到了。

“陛下,臣之前有憂國忘身之人。”

“臣之後亦會再有。”

病中熟悉的臟腑劇痛再次襲來,朱祁鈺嗆咳了一陣,然後把染血的帕子扔到一旁。

他慢慢坐下來。

很痛。

死亡會比這痛嗎?

你會比這還痛嗎?

不過,朱祁鈺按住劇痛的心口,他應該很快就能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窗外白雪皚皚。

他自然不可能看到這一年的春日了。

*

天順元年二月,王薨於西宮,年三十。

諡號為“戾”,天順朝皆稱“郕戾王”。

**

朱祁鈺看著忘川河血濁波濤。

原來神話傳說竟是真的。

不過不同的是,傳說中的鬼差一點也不凶,甚至還很客氣。

鬼差道:陽間論成敗,陰間卻分是非。

“在您來之前不久,我們剛接到了於少保。”

鬼差們便見景泰帝的魂魄驟然亮了亮。

於是,

他們向景泰帝傾情推薦了地府最新的‘臨橋(奈何橋)關懷’項目:符合標準的冤屈英魂,可以去圓滿的時間線旁觀十二個時辰。

算是一種精神安慰吧。

鬼差禮貌谘詢:“景泰帝,您也想去另外的時間線看看嘛?於少保去的那條時間線好嗎?”

朱祁鈺毫無猶豫地點頭。

然而看到景泰帝的魂魄消失在原地後,菜鳥鬼差不由好奇。

飄過去向前輩發問:接收的係統怎麼閃這種紅光啊?【英魂旁觀圓滿世界線】業務,不該是純淨的金光嗎?

資深鬼差探頭:哦,是這個【皇帝模擬人生係統】承接了本次業務啊。也對,它那邊圓滿時間線多。

至於紅光?沒事,就是bug了。

菜鳥鬼差:??

Bug了?聽起來不像沒事啊。

資深鬼差淡定點煙:放心,這個係統很有經驗。

不必管它。

***

正統十四年,臘月十九日清晨。

(薑·太上皇·離已禪位,但尚未改元。)

乾清宮寢殿門口。

金英有點心虛。

昨兒L臘月十八,太上皇心血來潮,竟然換了女兒L衣裙描眉畫眼後,跟淑妃娘娘一起出去出宮看廟會去了。

上皇一時興起,不知給多少人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心理陰影。

金英歎氣:雖說他當時心裡默念著嶽爺爺,頑強地保持甚至超越了東廠都督的水準,真誠誇讚了太上皇驚人的美貌。

但……他隻是敬業,又不是瘋了。

所以在皇帝要去見太上皇時,金英小心翼翼提醒道‘上皇今日喬裝出門的。’

就是怕驚到景泰帝。

然而皇帝正為了言官諫他之事心裡發煩,擺擺手就走了,顯然沒往心裡去。

金英也隻好茶壺煮餃子。

他頭上可是兩片雲,總不能拉著皇帝說,太上皇隻有驚人沒有美貌吧。

他隻能在心裡祈禱:皇帝和太上皇是親兄弟,沒準能看出不一樣的美來。根本不用他杞人憂天。

然而事實證明,自欺欺人要不得——

昨晚金英雖然沒在西苑,但他消息多靈通呐,很快知道了,陛下被女裝太上皇嚇得當場大驚失色,直呼‘護駕’。回來後半夜三更也沒能入睡,到底叫太醫給熬了安神藥睡的。

不止如此,今兒L一早金英來候著皇帝起身上朝,卻見負責叫起的小宦官滿臉為難:陛下似乎夢魘住了,不斷囈語卻睜不開眼,他們實在不敢強行喚醒陛下。

金英愁出了八字眉:造孽啊!

上皇您自己扔下朝政跑了不說,還把接過朝政的陛下唬成這個樣子。

就在金英令人去請太醫之前,陛下醒了。

隻是……

金英實在難以想象:昨夜太上皇到底給皇帝留了多大的心理陰影,以至於醒過來的皇帝神情如此……異常。

甚至問他們:今天是什麼日子。

*

朱祁鈺睜開眼後(),很是怔坐了一會兒L。

不是說隻旁觀世界線嗎?怎麼他忽然成為了這個年輕了近十歲的自己?

但既然如此?()?[(),有些事他就必須要做。

最初聽到熟悉又陌生的金英說起‘今天是正統十四年臘月十九’時,朱祁鈺心一沉。

如果是這時候……朱祁鎮還被扣留在瓦剌沒有回來呢!

不過很快,驚喜就撲麵而來。

在朱祁鈺下意識念了一句‘太上皇還未回來’後,金英麻溜兒L接口:“陛下,上皇今日不出門。說是昨兒L回來後累了,今兒L就在安寧宮歇著。”

他還未說完,就見陛下遽然起身。

*

見皇帝要出門,金英原準備跟上的,誰料陛下隻冷冷道:“你跪在這兒L,朕回來前不許動。”

現在的景泰帝,一個人也不肯信。

自不會讓這個東廠都督跟在身邊。

金英委屈,不就是昨兒L沒敢直白點評上皇嗎?陛下今日就這樣凶,從前可未有過罰跪他的情形。

還是回去繼續求嶽爺爺保佑吧,嶽爺爺從來不凶虔誠的英。

**

朱祁鈺進入安寧宮前,吩咐門外的侍衛,一會兒L無論裡麵如何呼‘救駕’,都不許進去。

有點出乎他意料的,侍衛們都毫無意外當場答應下來。

侍衛:大概是昨夜陛下被上皇嚇到叫‘救駕’,有些抹不開麵了。

陛下放心,今天我們絕不進去!

景泰帝沒搞懂侍衛為何一臉‘懂得’應下來,但他做慣了皇帝且時間緊迫,見侍衛們順從,也就不再管這些細枝末節,直接進門。

在從皇城到西苑的路上,朱祁鈺想過了許多兩人再見的畫麵。

但他絕對沒有想到這一種——

哪怕剛剛見過真鬼差的朱祁鈺,在看到一臉紅妝,且正在繼續撲胭脂的太上皇時,還是驚到了:這什麼鬼東西!!

*

薑離聽到動靜抬頭的時候,手裡確實拿著一盒新色的胭脂。

她今日是不出門,但昨天晚上嚇到朱祁鈺的經曆,讓她有點氣餒:都怪朱祁鎮,這底子這麼差,卻還這麼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