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殉葬事(2 / 2)

十四歲的高朝溪難免又害怕又苦惱:在這宮裡,好像真的很容易死掉。

她看向宮內葳蕤卻整齊的花木,而活著的人又會被修剪成這樣,一絲兒也不許旁逸斜出。

不,高朝溪想,她們甚至還不如花木,花木病了還有花匠直接來照看,她們卻不能。

但她答應過爹娘,她會好好活著。

她學的很認真。

慢慢竟也適應了,甚至還有餘力教一教旁人。

高朝溪原就是那種,哪怕身不由己,過的是像麵團被壓在模具裡那般嚴絲合縫的日子,也會儘力讓自己和彆人過的好一點的性子。

她作為淑妃,又是太皇太後身邊的女官出身,對後宮規矩了如指掌,會在規矩內尋些樂子。

譬如去歲,她便以‘後宮女子當學《女則》《女訓》,效仿曆朝賢女’的舊例為由,領來許多筆墨紙硯和顏料,請了素日與她性情相投的妃嬪,一起將賢女故事畫成圖,聽上去冠冕堂皇,一點不壞規矩。

正為她的性情,在皇帝‘異常事件’後,年輕的嬪妃們,才會像一群惶恐小獸一樣,聚集到她的宮裡來問淑妃姐姐怎麼辦。

她沒有法子。

*

“抹雲。”高朝溪輕輕放下手中的小貓,對身邊一直如同影子一樣陪著自己的貼身宮女道:“我聽太後說,為給陛下龍體安康祝禱,過兩個月宮裡會放一批宮女。”

“我會想法子求太後與皇後娘娘——你出去吧。”

宮女能離開皇宮的機會,也不常見:多是國有戰事、天子有恙、或是京中有什麼地震日食,才會為了‘天和’而放人。

抹雲生的麵容平平,臉上永遠看到什麼表情似的淡漠。

此刻語氣也如表情般平靜,卻有著不容轉圜的固執:“我會陪著娘娘。”

她跟淑妃不一樣,她是拚命進宮的——父親要把她嫁給有錢人家吃喝嫖賭,且得了楊梅瘡的兒子,來換取豐厚聘禮彌補家裡的虧空。

病重的母親變賣了所有的頭麵,給舅舅磕頭給她換了一個賄賂選官入京的機會。

那時還叫周二姐的她,是在上京路上遇到高朝溪的。

她取出糕餅分給餓肚子的自己。

入宮後,她容貌很尋常,沒有被選為嬪妃,做了貓狗房的宮女。

後來被淑妃把她和貓一起帶回了長春宮。

然後,原本叫‘周二姐’,進宮被叫做‘含翠’的姑娘改了名,成為了抹雲。

“你想要換個名字?那我想想……”高朝溪很快笑道:“那從我名字的詩句裡給你起一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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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看碧溪初騰日,暮對青山淡抹雲。

抹雲。

她們的名字在同一句話裡,那麼,以後生死都在一處。

從前那個死地,母親拚命把她送出來,她也拚命逃了。好容易到了這裡,過了幾年清淨日子。

她已經習慣了宮女生活,她不願出去,母親必然已經病逝了,父親……那不是她親人。

如果這次注定要死,不管是幾十年後,十年後,甚至十天後。

無論這次死期在何時……抹雲想:她都不逃了,娘娘若被逼著殉葬,她就陪娘娘一起。

**

五月初一。

天未明。

薑離對著鏡子,像個衣架一樣動也不必動,由宮人前後忙碌服侍換好了帝服。

她難得發自內心露出了一點笑意。

自然,她不喜歡當昏君,不喜歡呆在這陌生的封建王朝。

但既然來了,她就無比慶幸身上穿的的龍袍。

因在這諸般道理講不通的皇權時代,她是皇權本身。

興安小心遞上內閣送來的奏疏:其實這是陛下昨晚就該看的,但陛下說,今早要早起所以要早睡,就放一邊去了。

奏疏上寫的是今日各部要呈奏的要事——說是上朝議事,但朝臣們基本不會突如其來在朝上奏大事,然後讓皇帝當場決斷,這豈不是為難陛下?

一般要事都會提前奏疏回明,內閣擬好建議,給皇帝充足的準備。

上朝(尤其是朔望大朝),就走走流程,有點像是公開課,內容是早就排練過的,你好我好大家好。

薑離拖延症犯了,本來昨晚的預習工作,今早才看:目之所及除了端午大節的祭祀禮法事,其餘顯然都是兵部事宜。看來是於尚書正在整頓兵部與軍務。

薑離隻打眼一看,就略過去了。畢竟她就是打眼一百看,也沒有什麼意見——她是已經看了一個月的史料,也了解了些軍國大事,但要讓她改於謙的策劃,就相當於,一個業餘軍事愛好者(入門一月),給國防部長提軍防意見一樣。

一言以蔽之:哪怕出發點是好的,也請你彆出發。

薑離是不會靠著幾本史冊,自以為知道曆史,就認為‘優勢在我’,對於謙等人防備瓦剌的戰術指手畫腳的,不然,她跟朱祁鎮本人有什麼區彆?

她抬手拿了塊美味點心:是摻了艾草,做成栩栩如生蓮蓬狀的糕點。

這是高淑妃宮裡送來的。

薑離已經認全了後宮女子們的麵容。出於顏控的敏銳,她對高朝溪印象很深。

雖然行事規矩一點兒不錯,但她眼中有遮也遮不住的靈動,像是山間清泉小溪。

於是當高朝溪遞上所寫的思慕君王的詩詞,又帶著得體仰慕的宮妃笑容請自己去她宮中時,薑離想的就是:她不笑應該更好看。

或者,她將來若是肯真心笑,必是更好看。

薑離再次低下頭看寫滿了軍國大事的公文。

事關朝政,她不懂的事,不會乾涉。

但有的事情,無需什麼過人的才華,傑出的本事,敏銳的思維才能有所決斷。

隻是天理昭昭。

隻是——

天理不容!

**

正統十四年,五月一日。

奉天殿。

三遍金鐘鳴畢,文武百官已然按例從東西角門入,於丹墀下序立靜待。

待宦官鳴鞭訖,皇帝的身影出現在殿內。

百官行禮拜曰:“聖躬萬福。”

東方既白,天色由昧爽漸漸晴明起來。

薑離於龍椅上望出去:是個好天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