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符水(2 / 2)

東廂唐圓喊累了就趴她娘懷裡休息。

她發燒呢。

唐老婆子聽孫女消停,自覺上香拜神管用,又連拜了幾拜。

唐爹則雙手合十四麵八方地亂拜,口裡念叨著:“爹,你行行好,彆嚇唬圓圓,她也是你親孫女。”

又讓唐媽給閨女叫叫魂兒。

唐媽瞧著閨女亂糟糟濕漉漉的頭發,紅呼呼的臉蛋子,身上竟然隻穿著單衣不見棉襖棉褲,要說洗頭不可能連棉褲都脫了,再說洗頭怎麼弄得渾身滾燙直說胡話?

她難受得眼圈一下子紅了,撲簌撲簌落淚,緊緊抱著閨女,又用棉被把閨女包起來。

唐爹就用粗糙的大手撫摸閨女的腦袋給她小聲叫魂兒。

唐圓趴在娘的胸口,被爹粗糙沾著泥土的大手撫摸著腦袋,整個人被汗水、泥土以及農家糞肥的味道包裹著,陡然間仿佛回到從前趴在外婆懷裡一樣。

她記事起媽媽就不在了,是外公外婆把她撫養長大。

他們是她外公外婆,她心裡卻把他們當爸爸媽媽。

他們是地地道道的農民,每日在田間勞作,身上總是有汗水、泥土、植物甚至牛羊糞肥的味道。

那個味道陪伴她長大,所以她從來不嫌棄,反而一段時間聞不到就會倍感思念。

尤其外公外婆相繼去世以後,她已經八年沒有聞到這個味道了。

雖然她在鄉下搞扶貧工作,周圍也都是泥土和勞動的氣息,可那些氣息裡缺少了獨屬於她的愛和思念。

現在重新聞到這股熟悉的氣息,她也忍不住熱淚盈眶。

她甚至有一種感覺,她就是原主,原主就是她。

這就是她的爹和娘。

是她的家人!

唐媽讓男人拿手巾蘸點水給女兒擦臉,再拿手巾給閨女擦頭發。

看到唐圓哭泣的樣子,她也忍不住眼淚流得更凶,她摟著閨女,“圓圓,告訴娘,這是咋回事兒啊?”

唐圓倒是不怕告訴娘自己裝瘋,但是不能讓爹知道。

她爹老實巴交的,要知道她裝瘋絕對不會配合她演戲。

她隻有讓她爹、奶、大伯娘等人都相信她瘋了,他們才會順利分家。

她靠在唐媽懷裡故意一抽一抽的,嘴裡嘟囔:“打瘸腿鬼,打水鬼。”

見閨女害怕的樣子,唐媽就讓男人去問問老太太。

唐奶就把倆孫女起口角掉河裡的事兒告訴唐爹。

沒說唐香踹的,而是說唐圓打人打不著自己閃河裡去的。

“老二呀,你可得好好管管她,不能再讓她那樣發熊了。”

在唐爹眼裡閨女自然是千好萬好的,雖然總是抱怨奶偏心,可勤快又孝順。

總是主動給爹娘洗衣服,夏天屋裡永遠晾著一大碗白開水,冬天見他們上工回來先端一大碗正好入口的溫水。

誰家閨女誰心疼。

現在這樣,他這顆心那是滋啦滋啦地疼,跟放油鍋上煎炸一樣。

老太太還在指責她,他心裡就更難受。

唐奶強調撞邪的事兒,讓他回去看著唐圓,她給燒一碗符水喝。

鄉下老婆子個頂個都有點壓箱底的絕學,有的是會叫魂兒,有的會捏筋,有的會驅邪。

至於管不管用?

反正她們自己都覺得可能耐了,包好,不好那就是次數不夠。

正忙活著,大伯娘張蓮花從外麵匆忙回來。

她往東廂屋裡探頭看了看,裡麵黑乎乎的,她用氣聲問道:“圓兒娘,咋回事啊?”

不等唐媽說話,唐圓立刻朝她齜牙咧嘴,“打倀鬼——”

大伯娘嚇得小跑去堂屋找正在燒符水的老婆子,“娘,咋滴了?”

唐老婆子瞪了她一眼,“你回來乾啥,耽誤賺工分。”

大伯娘小聲道:“他爹找個由頭讓我回來看看。”

唐大伯是生產隊的小隊長。

唐老婆子哼了一聲,“你可得跟香兒好好說說,以後不能這麼莽撞,大冷天給她踹河裡,她能不著涼發燒?身體陽氣一弱,那臟東西不就附上來了?”

雖然唐香說唐圓是自己閃河裡的,唐老婆子當麵也讓唐圓彆賴妹妹,可到底人老成精不是真糊塗,誰什麼性格她還是知道的。

唐圓是個刺頭兒,就會跟她頂嘴,但是從來不撒謊。

她不需要撒謊,因為她不服就乾。

大伯娘臉色一變,“真的?”

唐老婆子指了指那碗黑乎乎的符水,“呶。”

大伯娘緊張起來,“娘,能治好吧?這要是……”

那不是耽誤說親嗎?

她可是看好了人家,過兩天見個麵兒,下了定,麥收以後就好換親了。

這要是撞邪了,人家再嫌棄不要了呢?

可得保密,不能讓人知道。

她機警地往東邊和後窗看看,彆讓人聽了去,尤其東邊鄰居,有個好打聽事兒的糟老頭子。

她端起符水,對唐老婆子道:“娘,你累一天,你歇著,我去。”

唐老婆子點點頭,坐在凳子上捶捶腿,可累死她了。

大伯娘端著符水,扭著腰擺著胯進了東廂,溫聲細語道:“圓兒啊,大伯娘給你端糖水來啦,你喝了發發汗就好了呀。”

她一臉關切地看著唐圓,一手扶著炕沿,把大碗遞過去。

然後……

她就被發瘋的唐圓摁在了炕上,一大碗紙灰水炫到嘴邊。

“咕咚,咕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