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真覺得,朕沒了你這個熠王大將軍,就坐不穩這江山、平不了這四海?”
沉冷的語聲帶著十足的帝王威壓,讓在場之人無不心驚膽寒。
暗夜流淌,靜得呼吸可聞。
無聲中,謝晚蘇能感受到蕭珹安徐徐朝她逼來,衣料摩挲聲裡,一股純淡鬆香縈入鼻端,緊接著,耳畔便傳來一句幾不可聞的低語。
“方才一口一個珹澧哥哥,叫得可真是親熱。”
他是何時便在的?
一種毛骨悚然之感躥遍全身,讓人脊骨生寒,謝晚蘇渾身僵直,幾乎是不受控製地,提裙緩緩跪下去。
“陛下,此事皆因臣妾而起,同熠王殿下無關,望陛下明察。”
此時,她不想因為自己,再牽累任何人了。
不料,此言好似激起了蕭珹安更大的怒火,他微微俯下身,附在她耳際。
“你若再敢出言袒護他,朕便當場誅了他。”
“陛……”
謝晚蘇渾身一凜,方到嘴邊的話終是咽了回去,垂首默了聲。
蕭珹安這才緩緩直起身,離了她旁側。
靜夜無聲,飛雪簌簌。
蕭珹安走後,便有秉筆太監前來宣讀聖旨,責令二人之過。
“熠王魯莽,私授皇後,枉顧宮闈,德行有虧,不日貶至塞北,無召不得返。”
“皇後雖無心,亦有失,即日幽閉中宮,不得任何人探視。”
聖令郎朗響徹廊宇,謝晚蘇始終跪著,緊抿著唇角,一言不發。
風雪漫漫,將人心一點點涼透。
*
又下了數日雪,遍地皚皚。
宮牆之內,天穹微芒,便有宮人早起掃雪,碌影綽綽,往來不絕。
無人問津的合寧殿,則徹徹底底成了一座冷宮。
厚厚的積雪幾乎要將門檻掩埋,卻始終無人理會。
宮裡素來見風使舵、碰高踩低,蕭珹安既將她幽禁,那她這個皇後被廢,不過就是早晚之事了。
謝晚蘇心知肚明,蕭珹安對她,怕是早已厭倦了。
謝家和崔家,在朝堂上鬥了這麼些年,蕭珹安最終必然要做一個取舍。
如今看來,他權衡利弊後,終究還是舍棄了謝家,選了崔家。
昏暗的殿室裡,銀碳未生,到處都泛著冷意,謝晚蘇緩帶素衣,燃了一盞孤燈,於靜室一腳,獨坐,撫一盞檀木古琴。
琴音自指尖流瀉,悠悠蕩蕩,嫋嫋不絕。
撫琴可清心,使人寧心靜氣。
如今,也隻有在曲樂聲中,她方能尋得內心的片刻安寧。
撫琴間,突有人撩簾而入,步履匆匆,徑直來到她跟前。
隨侍一旁的錦芳奏道:“娘娘,錦蘭來了。”
妙齡宮人疊手躬身,微微福了一禮。
“娘娘,奴婢聽人說,崔婉儀已有三月身孕了。”
“您為何還不動手,若她將來誕下皇子……”
“娘娘,不如奴婢替您動手,保管做得乾淨,絕不會讓您沾染半點……”
“不必了。”
良久未言,謝晚蘇緩緩抬起螓首,一雙不能視物的眼上,係著一條薄紗絲帶,輕揚飛蕩,縹緲得好似會隨風而逝。
錦蘭瞧著她當下的樣子,不由微微吃愣了一下。
若說從前鳳袍加身、華貴無極的皇後娘娘,是明豔不可方物,那眼下的皇後娘娘,便是洗儘鉛華、返璞歸真了。
潔潔素衣映襯下,她膚若凝雪、素塵不染,美得不似塵世之人。
墨發半挽,隻用一隻白玉簪彆著,卻依舊是顏如舜英,唇如芙蕖,清豔絕容。
回過神來,她有些不甘心問道:
“為何?”
“難道您要眼睜睜看著她崔家後來居上,奪了您苦心經營了這麼多年的皇後之位嗎?”
聽聞此言,謝晚蘇低低喟息一聲,神色平靜地傾吐:
“幼子無辜。”
且不說她如今早已徹底落敗、無心爭鬥,就算是從前得勢,她也不會去做這樣的事。
三個月大的孩子早已成型,哪怕她謝家與崔氏的仇怨再深,也不該牽連崔婉儀腹中的孩子。
崔婉儀不似崔雲茹跋扈,她不爭不搶,溫良謙卑,不過是崔家一枚小小棋子,是崔雲茹久不能孕,推出來固寵的工具。
錦蘭卻並不能理解,見她如此頹喪,情急之下,脫口而出:
“娘娘,那您為何不想想您自己的孩子……”
殿中氣氛遽然一窒,似有涼風鑽入帷幔,寒意頓生。
已經有太久,無人在她麵前提及了。
那個被人暗中加害、不足三月便早早夭折的小皇子——
她的寧兒。
錦芳想阻撓已不及:“錦蘭,不可提……”
她緊張地轉頭看向自家娘娘,臉上布滿擔憂,卻見皇後神情如故,淡然依舊。
“我……”
錦蘭亦意識到自己的失言,懊喪地垂下了頭。
整個合寧宮,誰人不知小皇子是主子娘娘的心病,平日誰也不敢提,但凡提了,娘娘準要心鬱寡歡數日,久久不能平複。
良久的寂闃後,殿室中傳來一聲輕嚀,似歎似悵,悲戚深濃。
“錦蘭,你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