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夢(2 / 2)

青鸞歌 粟粟很酥 9826 字 7個月前

就這樣,她陪著他從浮萍微末走到九五至尊,傾儘了所有。

本想著黑暗散儘,便是雲開月明,帝後攜手,同心同德,她會風光快活地過完這一生。

可天不遂人願。

到如今,滿盤皆輸。

細數過往種種,謝晚蘇隻覺滿心沉鬱,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亟需去往更高處,讓涼風沁染口鼻。

她摸索著欄杆拾級而上,緩緩登上城台。

站定後,深吸了幾口氣,方才稍稍紓解了些許壓抑。

她抬手,緩緩拆下胸前朝珠,摘下頭頂鳳冠,解下脖間鳳帔,脫下身上褘衣……

到了最後,唯餘一席素衣。

繁星萬鬥,月輝傾瀉在她纖弱的身影上,潔淨的好比皚雪,不染半點泥淖,她的身軀單薄得好似一陣輕風就能吹散,青絲潑墨般在暗影裡流淌。

良久,她靜立在城堞上,低垂著螓首,不知在想些什麼,眼上輕紗飛舞,宛如夜蝶。

*

太和宮,紫宸殿。

明明燈火,光輝四溢,將兩道對立的高挑身影,映落在大殿之上。

蟠螭雕鏤的金鼎中,騰出細瘦縹緲的青煙。

錦袍玉帶的帝王冷然笑著,漆眸直直盯著與他一母同胞的孿弟,深不見底。

“朕叫你演戲,你倒是演得入木三分。”

對麵,俊朗的將軍毫不避讓,揚唇反擊,“皇兄應知,當年若不是她選了你,臣弟斷不會放開手。”

“熠王,你僭越了。”帝王臉上戾氣陡生,“彆忘了,她可是你的皇嫂。”

“皇嫂?”將軍冷冷一笑,“那臣弟敢問皇兄,作為皇嫂的郎君,可曾將她護好?”

“放肆。”帝王眸色幽冷,“朕如此大費周章,何嘗不是為了護她周全。”

“待來日,她會知曉,寧兒未亡,她的雙目亦未失明,還有謝家的人……”

“可眼下呢,你可知她是何等境地?承受著何種傷痛?!”

“朕何嘗不知!”

帝王瞳眸泛紅,猛然抽出腰間天子劍,鋒刃直逼兄弟的頸側,麵上陰翳頓生。

“熠王,你覬覦之心昭昭,當真以為朕不敢殺你嗎?”

將軍目光坦然,緩緩對上兄長。

“皇兄,臣弟是想提醒你,人心易碎,不可縫補,不要同臣弟從前一般,錯過了,才追悔莫及。”

追、悔、莫、及。

嗡——

蕭珹安腦中一陣長鳴,所有的畫麵飛速急轉,天旋地轉一般。

顱中劇痛讓他驟然睜開眼。

殿內,紫檀桌案、滿案文牘、金鼎嫋嫋騰煙依舊,隻是少了蕭珹澧的身影。

原是夢境。

蕭珹安漸漸清醒,當是他晝夜不歇在此批閱奏折,不小心睡著了。

不過,這夢中的場景卻是真真切切在數日前發生過,那是蕭珹澧北上臨行前,對他毫不留情麵的忠告。

蕭珹澧的話雖句句令人生厭,卻如鐘罄,曆曆在耳。

隻恨他眼下不能同她言明。

一抹猩紅悄無聲息地染透了他眼瞳,他緊緊攥著手中的玉筆,骨節根根泛白,幾欲把筆身折斷。

至暗之後便是天明,她當是會明白的,可……

啪嗒——

玉筆儘碎,鋒銳割破掌心,滴下顆顆腥稠的血珠,與硯中朱砂相融。

“蘇蘇……”

頭疼欲裂,蕭珹安鬼使神差地低喚了一聲,抬眸,殿門半開,暗暗夜色中,庭前似有紅梅飄墜,孱薄如風,零落雪中。

此情此景,不知為何,一股強烈的不安突然湧上心頭,讓他霎時心絞難當。

突有數名太監飛奔而來,驚魂不定地揚聲疾呼:

“陛下——”

“大事不好了……”

“皇後娘娘,她、她……”

“她獨自站在城牆上,好像、好像……”

“好像要跳下來!”

*

立在城樓上,謝晚蘇感覺不到任何光亮,唯一能感覺到的,便是落雪了,雪花落在手心裡,濕濡且冰涼。

雖看不見,但她能聽見。

她能清清楚楚聽見城樓下帝王飛奔而來的響動。

“蘇蘇,你在做什麼,快下來!”

謝晚蘇一動未動,若是從前,為了做好謙恭賢德的皇後,為了維係謝氏的興盛榮耀,蕭珹安的話她無有不從。

今日,她終於可以不再被這些身外事束縛,堂堂正正做一回自己,宛若掙破枷鎖和囚籠,當真是前所未有的輕鬆和解脫。

還有,想去找她的寧兒了……

蘇蘇握緊手中玉玨,城台燈火下,她微微挽唇,身上素袂翻飛,係在眼上的絲絛,亦隨風飄揚,宛若一隻殘破的蝶。

“蕭珹安,我如今什麼都沒了,唯一能讓給崔氏的,便隻有這皇後之位了。”

蕭珹安久不廢後,想來是還顧念一分舊情,眼下,她便是要用這一分舊情,來換家人性命。

城樓上,謝晚蘇雙目失明,自然看不到,城樓下的帝王,眼底山崩地裂的恐懼。

“蘇蘇,朕命令你下來!”

雪夜裡,宮人無一不見——

平素高高在上的帝王狼狽至極,拚了命地往城樓上跑,玉冠跌碎於地,鬢發儘散,嗓音從命令變成了哀求:

“求求你,下來……”

可最終,城樓上的女子,並未如他所願。

紛紛碎雪中,她張開雙臂,當著他的麵從城樓上一躍而下,對他道:

“蕭珹安,保全我的家人。”

雪落無聲。

墜地後撕裂般的疼痛讓人窒息,合上雙眼之前,謝晚蘇心頭唯有一個念頭。

若有來生,她絕不會入宮,也不要做皇後,更不要認識蕭珹安,嫁給蕭珹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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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一場驚鴻宴。

夢醒花落終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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