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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史無奈再次撓撓頭, 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的一雙臭襪子。”

蘇轍與蘇軾齊齊露出嫌棄的表情。

蘇軾更是沒好氣道:“史無奈,你惡不惡心?你那臭襪子味道本就難聞,哪裡還有送給人當禮物的道理……不過送給程之元, 這禮物好像也挺配他的!”

蘇轍卻覺得好奇的很。

雖說最開始的史無奈不打愛乾淨, 但自史無奈進北極院念書後,則改變了許多。

說起來,都是他的功勞。

當日, 他知曉史無奈以臭襪子之物惹得程之元成為眾矢之的, 是又好氣又好笑,私下卻與史無奈說要史無奈愛乾淨些,若不然就將他不愛洗襪子一事告訴所有人。

史無奈苦苦哀求, 但他不為所動。

史無奈雖年紀小小,卻自詡史大奈後人,很要麵子,生怕這件事宣揚出去墜了自己的名聲, 隻能每日洗澡後捏著鼻子洗自己的臭襪子,偶爾尿床後, 也會將床單褥子洗乾淨,旁人問起, 史無奈就會厚著臉皮說自己愛乾淨的緣故。

養成個習慣隻需二十八天。

對史無奈來說,養成愛乾淨的好習慣足足花了兩個月。

因為這件事,史彥輔甚至專程來蘇家感謝了蘇轍一趟, 幾乎是感激涕零。

所以今日蘇轍隻不解道:“無奈哥哥,難道我與六哥不在書院後, 你又將自己的臭襪子攢了起來?”

“自然不是, 我是誰?我可是史大奈的後人,愛乾淨得很, 怎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史無奈這話說的是一本正經,可見比起不要臉來,沒幾個人能比得過他:“這雙臭襪子是我專程為程之元留的。”

說著,他又是嘿嘿一笑,隻是這次卻是自豪道:“說起來程之元當日被眾人嫌棄,就是因我的臭襪子和尿濕的褥子。”

“有道是就算叫人死也得叫人死的明明白白,那程之元怕是做夢都想不到他的書袋裡怎會有臭襪子,櫃子裡有濕褥子,想必這事兒更會成為他的噩夢,一輩子都不願想起的噩夢!”

“既然這樣,這麼高興的日子,我當然要他死個明明白白啦!”

蘇轍這才明白過來,敢情史無奈這是故意惡心程之元了!

三人這才高高興興回去。

而程之元在打開錦盒後,看到這雙臭襪子,聞到這熟悉的氣味,當即就明白過來。

原來當初汙蔑他的那個人就是史無奈!

他氣的牙癢癢。

當初一切不幸的開始皆源於這雙臭襪子,可以說沒有這雙臭襪子,就沒有後頭的事!

王銀滿緊接著也明白過來,連連說這件事包在他身上,他定會在天慶觀好生宣揚一番,還程之元一個公道的。

殊不知,眾人都是有自己判斷力的,如今他們瞧不起程之元並非僅僅因為那幾雙臭襪子,而是旁人稍不合程之元的意思,就會被程之元狠下殺手,這樣的人,就算蒙受冤屈,就算才情卓越,誰又敢與他相交?

蘇轍與蘇軾吃的飽飽,回去之後甚至吃不下晚飯。

蘇轍與蘇軾則商量起明日前去天慶觀拜彆張易簡道長。

天慶觀的北極觀說白了就像後世的小學似的,他們中了秀才,就該從小學畢業了,自然要與啟蒙老師張易簡道長拜彆。

蘇洵多少也是有幾分知道張易簡道長的性子,所以為張易簡道長準備了幾包上好的茶葉。

至於彆的禮物,就算帶了張易簡道長也不會收的。

翌日一大早,蘇轍與蘇軾兄弟兩人就去了天慶觀。

張易簡道長院子一角的石榴樹上掛滿了石榴,蘇轍他們兄弟兩人一進去,就見桌上擺著碩大圓滾的石榴,蘇軾的眼睛頓時就挪不開了。

蘇轍卻帶著他認真與張易簡道長拜謝,最後更是道:“……沒有您,就沒有我與六哥的今日。”

“您向來喜歡喝茶,這幾包茶葉您無論如何都要收下,這是我們的一片心意。”

張易簡道長看向桌上的幾包茶葉,並沒有推辭:“那你們兄弟二人可有什麼打算?打算去何處念書?”

從小學畢業,自然該去初中念書。

北宋看重學問,讀書人好處多多,中了秀才之後更是如此,讀書還有官府補貼,根本花不了多少錢。

蘇轍斟酌道:“爹爹為我選了青城書院。”

“當年大姐夫也是在青城書院念書,說是夫子教授學生是極認真的,不知道長覺得如何?”

張易簡道長想了想,卻道:“若是我沒有記錯的話,你的大姐夫好像是羅慎之。”

“他念起書來雖勤勉認真,但卻一向循規蹈矩,以他的學問,中舉雖不在話下,但想要中進士,卻還是要費上一些苦功的。”

“對他和陳太初來說,青城書院的確最為合適,卻並不適合你們兄弟兩人。”

“但我覺得,青城書院並不合適,相反白馬書院更適合你們兄弟兩人。”

白馬書院?

不光蘇轍聽到這話微微一愣,就連埋頭啃石榴的蘇軾都抬起頭來,一臉驚愕。

這兄弟兩人雖未說話,但張易簡道長卻知道他們為何這般驚訝,在眉州,比起青城書院來,白馬書院不光不顯山不露水,甚至還默默無聞。

他含笑解釋道:“白馬書院的確不太出名,但裡頭有位夫子叫郭太白。”

“說起這人的故事來,我是三天三夜都說不完,他從前家境殷實,小小年紀就有神童之名,名震四川,寫的文章很有靈氣。”

“可惜他從小被家人逼著讀書,家人去世後散儘家產,在白馬書院以教書為業,終身未娶,喜好喝酒,若是你們能入得了他的眼,想必定能得他傾囊相授。”

這正是當初他並不讚同蘇轍與蘇軾參加童子科的緣由之一,擔心蘇轍兄弟兩人會成為第二個郭太白。

在他看來,讀書不光要循序漸進,更是件樂在其中之事,人活一輩子,就該學一輩子。

若厭棄學問,即便天資再高終其一生也是碌碌無為。

蘇轍與蘇軾兩兄弟連聲應是。

他們兩人離開時跪地衝著張易簡道長鄭重磕了三個頭,拿著張易簡道長為他們兩個寫的介紹信,這才離開。

今日蘇轍兄弟兩個不光是來看張易簡道長的,更是來看旁的學童。

一早程氏就為他們準備好了糕點果子。

相處的時間長了,許多學童都與蘇轍兄弟兩人關係不錯,邊吃著糕點邊圍在他們身邊說趣話:“我還以為以你們兄弟兩個的才學,都能考入前十名了,蘇轍,你是不是童試那兩天身子不舒服?若不然怎會考的如此一般?”

“對啊,童試考題師兄先前給我們講過的,想必我去參加童試,也能中個秀才回去叫我爹娘高興一二了!”

“明年再去參加童試也是一樣的,畢竟童試不難,難得是後麵的鄉試與會試,我隻是萬萬沒想到程之元那小子都能奪得案首……”

他這話一出,所有人都能露出古怪的笑容來。

更有人陰陽怪氣接話道:“誰叫人家程家是咱們眉州首富,咱們這小門小戶的可比不過程家!”

程之元這案首是怎麼來的,大家是心知肚明。

讀書人嘛,向來最瞧不起這等行徑。

蘇轍卻是含笑道:“真金不怕火煉,是不是真金到時候鄉試一煉就知道。”

“叫我說,想必程之元也是有幾分真本事的,以他才學,以程家之財力,想必幾年之後鄉試他也能拔得頭籌。”

能到北極院念書的人沒幾個笨的,一聽這話大家就會過意來,幾年之後的鄉試程之元能夠高中才叫他有本事,一個個是會心一笑,都明白過來。

捧的越高,到時候摔的才越狠。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若真叫眾人知道程之元是靠作弊得來的案首之位,眉州官員都難以交差,定會拚命鎮壓此事,不會叫此事泄露出去。

所以他們就要反其道而行,要所有人都知道程之元是個神童。

幾年之後,神童居然連鄉試都沒過,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在北極院所有學童的吹捧下,很快,眉州老百姓就知道程家又出了位神童。

這小神童從前在北極院念書時就天資出眾,隻是他向來不喜與人相爭,所以有心藏拙,幾乎將程之元誇成上天下地無所不知的文曲星下凡。

很快,程之元在眉州聲名鵲起。

倒是從前極為出名的蘇轍與蘇軾兩人隱匿於茫茫人海。

蘇轍是巴不得如此,他看了眼悵然若失的蘇軾,拍拍他的肩膀道:“六哥,你彆傷心啦,待會兒我給你買糖霜玉蜂兒吃好不好?”

“叫我說,被人稱為神童沒什麼好的,整日這個那個都上前來套近乎,連安心念書都沒時間。”

“以後咱們兄弟兩個就認認真真念書好了,到時候在鄉試一鳴驚人豈不是更好?”

蘇軾想到先前被人捧成神童的日子,隻覺得並沒有那麼好,便無奈點點頭道:“那你得再給我加上一個肉夾饃才行。”

蘇轍爽朗道:“沒問題。”

兄弟兩人說說笑笑,就去找蘇洵了。

蘇洵被蘇轍開解後,上午料理紗縠行瑣事,下午就看看自己喜歡的書,做做文章,整個人再不像從前那樣愁眉苦臉,整日都是麵上含笑。

蘇洵一見到兩個兒子進來,就放下書本道:“你們兩個可想清楚了?”

自蘇轍兄弟兩人從天慶觀回來後,就與他說了白馬書院一事。

身為父親,涉及兩個孩子讀書一事,他自然得小心又小心,還專程打聽了這位郭太白夫子。

不打聽不知道,一打聽卻是嚇一跳。

原來這個郭太白性情怪異孤僻不說,更是嗜酒如命。

但這人也不是一點優點都沒有的,他的的確確是才學出眾,說句不好聽的,白馬書院若是沒有他,隻怕早就垮了。

為此,蘇洵還專程去了天慶觀請教了張易簡道長一趟,張易簡道長直說蘇轍也好,還是蘇軾也罷,這倆兄弟不光勤學好問,更是極有靈氣,若送到青城書院去隻怕會淪為尋常之輩,那郭太白雖看似不著調,但若對一件事上心,絕不會敷衍了事,就要看蘇轍與蘇軾兩兄弟能不能入得了他的眼。

蘇洵一聽這話是更加為難,蘇轍卻說要與蘇軾好好考慮考慮這件事,更說他們已是大孩子,這件事該自己拿主意。

蘇轍與蘇軾對視一眼,就點點頭,齊聲道:“爹爹,我們想好了!”

說著,蘇軾就道:“我與八郎要去白馬書院。”

蘇洵苦笑一聲。

他就知道兩個兒子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也可以吧,若你們兩個不能拜郭太白郭夫子為師,再去青城書院也不遲……”

他這話音還沒落下,蘇轍就道:“爹爹,從前您就教過我們的,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

“既然我與六哥已決定去白馬書院拜郭夫子為師,就打算一條路走到底,又何來放棄一說?”

當日蘇洵垂頭喪氣回來後就與他們兄弟二人說過,這些年不少人慕名而去,妄圖拜師於郭太白為師,郭太白卻是一個都瞧不上,醉酒後的郭太白甚至大放厥詞,若誰能他院子裡一池塘的水寫字寫乾,就收誰為徒。

在所有人看來,這是在刁難人。

且不說郭太白院裡池塘引的是活水,他那院裡的池塘足足占地兩畝,光是雨水雪水都叫人毫無招架之力,更彆說那兩畝地的池塘,這不是為難人是什麼?

蘇洵雖欣賞蘇轍的誌氣,但更多的卻是擔憂,低聲道:“話雖如此不錯,但知難而退未必是壞事。”

“我可是聽說三年前程之才中了秀才,成了案首,想要拜師於郭太白名下,他都沒收的。”

“正是因此,程家才花了不少銀錢將他送到汴京進學。”

蘇轍笑了笑道:“爹爹您放心,我有信心的。”

翌日一早,父子三人就帶著一車美酒去了白馬書院。

白馬書院就在青神縣內,蘇轍父子三人坐上馬車一刻鐘的時間就到了。

當平安找到門口一書童說想要求見郭夫子時,那書童麵上竟露出幾分憐憫的神色來:“我勸你們還是回去吧,這些年想要拜師於郭夫子名下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郭夫子卻是一個都沒收。”

“按照慣例,郭夫子不睡到日上三竿是起不來的。”

既想要拜師,就要有拜師的態度,蘇洵笑著道:“想必是郭夫子昨晚喝多了酒,所以今日起的遲些。”

“無妨,我們等等就是了。”

那書童搖搖頭,並未接話。

身為白馬書院書童之一,他都沒好意思說,郭夫子每晚都會喝的酩酊大醉,每日都會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

蘇洵就帶著兩個兒子候在小院外。

蘇轍忍不住站在門口打量起來。

從前他隻覺得張易簡道長的院子簡單,除了幾棵樹外彆無他物,可今日見了郭夫子的院子,隻覺得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這郭夫子的院子除了空酒壇子就是裝滿酒的酒壇子,甚至於他站在院子門口都能聞到淡淡的酒香,可見這人真的是嗜酒如命,也難怪給自己改名叫郭太白。

父子三人等啊等,一直等到了日上三竿,卻仍不見郭夫子出來。

蘇軾坐在門口的石頭上,摸了摸自己癟癟的肚子,委屈巴巴道:“爹爹,八郎,我好餓啊!”

蘇洵微微皺眉,他覺得這郭夫子實在太不著調了些。

誰知蘇轍卻吩咐道:“平安哥哥,你去街上買幾個炊餅回來給我們墊墊肚子吧。”

說著,他更是道:“還有郭夫子,他睡到這時候還沒起床,想必肚子餓得很,你也去買些吃食回來。”

蘇洵給了錢,平安撒丫子就跑了。

等著蘇轍父子三人啃完炊餅,那郭夫子這才起來。

隔著柵欄,蘇轍見到這郭夫子約莫四十歲左右的年紀,身形不高,卻因長年累月喝酒的緣故肚子高高鼓起,就像身懷六甲的婦人一般,都過了晌午,還慵懶打著哈欠,著實沒點教書育人的樣子。

有書童快步打開門,更附在郭夫子耳畔嘰裡咕嚕說了幾句。

恰逢蘇洵帶著兩個兒子走進去,郭夫子那打量的目光便落在他們父子三人身上。

還未等蘇洵來得及開口自我介紹,郭夫子就已揚聲道:“蘇相公,你可是帶著你那兩個兒子來拜師的?”

蘇洵點頭稱是,更是命平安將一車酒都搬進院子裡來,又道:“……小小敬意,還望夫子莫要嫌棄!”

郭夫子一看到那一壇子接一壇子酒,頓時是雙眼發光。

隻是他那眼神落在蘇洵三人麵上時,又恢複如常,正斟酌如何開口拒絕時,就聽到一孩童道:“昨夜夫子喝多了酒,想必胃裡不大舒服,我要平安哥哥給您買了些吃食回來。”

“您先吃東西,有什麼話吃完再說也不遲。”

郭夫子隻見這孩子長得極好看,他活了這麼多年,就沒見過這樣好看的孩子。

一時間,他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蘇轍在郭夫子的目光中走了進去,將平安買的吃食一樣樣攤在桌上,有七寶五味粥,金橘水團,鏡麵糕,鹽煎麵……滿滿當當擺了半桌子。

他更是笑著招呼起郭夫子來:“夫子,您快吃吧。”

“若是這些吃食涼了,那就不好吃了。”

郭夫子略一沉吟,就坐下來大快朵頤。

不少人都勸他少喝酒,說什麼酗酒對身子不好,可他這輩子就這麼點愛好,哪裡改得了?

像他醉酒後為他買粥買吃食的,這小崽子還是第一個!

真是個聽話懂事的小崽子!

蘇轍從郭夫子時不時看向自己的目光中,也能看出他對自己的欣賞,覺得拜師一事有戲。

倒是蘇軾在一旁卻覺得委屈巴巴。

餓。

好餓。

非常餓。

從前他覺得人生最痛苦的事就是餓肚子,如今卻覺得非也非也,明明是餓肚子時還要看彆人吃好吃的。

偏偏郭夫子胃口極好,用起飯來如秋風掃落葉似的,很快將半桌子吃食吃的七七八八,又繼續打量起蘇洵父子三人來:“蘇相公說想替兩個兒子拜師?將你那兩個兒子的情況說一說吧,徒弟我倒是收,可也得入了我的眼才行!”

蘇洵連忙開口,將兩個兒子是誇了又誇。

但郭夫子聽到一半,就微微皺眉打斷他的話:“你說你兩個兒子聰明過人?可若是我沒記錯的話,今年童試案首可叫程之元,你的長子蘇軾在童試中也就考了個第四,小兒子蘇轍更是默默無名,又何來聰明過人一說?”

這話一出。

場麵異常尷尬。

尷尬到蘇洵竟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從前程氏時常說他不懂得人情世故,可比起這位郭夫子來,真是小巫見大巫,有些話,哪裡能當著人家的麵說?

蘇轍卻是麵色不變,笑著道:“夫子,這是張易簡張道長替我們兄弟兩人寫的介紹信,還望您過目。”

他恭恭敬敬將懷中的信箋交給郭夫子,又繼續道:“至於方才我爹爹說的話,還望您彆放在心上。”

“天底下父母看自己孩子都是怎麼看怎麼好的,在我爹爹心裡,我與我六哥,八姐姐自然是天下最聰明懂事的孩子。”

“可我覺得讀書不光要講究天資,更要講究持之以恒,唯有讀書萬卷之後,才能下筆如有神。”

郭夫子看完信後,看向蘇轍父子三人的眼神才微微和緩些,開口就道:“你們兄弟兩人是真心想要拜我為師?”

蘇轍與蘇軾齊齊點頭:“是。”

郭夫子隨手指了指門口的池塘,道:“這樣吧,你們兄弟暫且在白馬書院住下來,每日來我院子以水為墨,什麼時候將這一池塘的水寫乾了,我就收你們兄弟兩人為徒。”

想當初他與程之才說起這話時,本對他尊敬有加的程之才頓時臉色就變了,轉身就走。

他原以為蘇轍與蘇軾兄弟兩人也是一樣。

誰知這兄弟兩人齊聲道:“是。”

蘇轍更是道:“那夫子,我們每日什麼時候過來?這用的筆可有什麼講究嗎?每日所寫內容可有規定?”

第42章

郭夫子一聽這話, 是愣了一愣。

一時間他竟分不清蘇轍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可人家孩子都這樣問了,他也隻能道:“隨你們便吧。”

蘇轍帶著蘇軾一齊道謝後,父子三人這才走出了院子大門。

蘇轍已說起要平安幫他送什麼衣裳, 送什麼褥子來。

相較於他, 蘇洵臉色陰沉沉的,蘇軾臉色也沒好看到哪兒去,皺眉道:“八郎, 我們真的要將這一池子水寫乾嗎?這得寫到什麼時候去啊?不會等到我七老八十, 還在每天忙著寫字吧?”

蘇洵更是低聲道:“六郎,八郎,我看這郭夫子是半點沒有收徒的意思, 不過是存心刁難人罷了。”

“為人師表者,哪裡有這樣的?”

蘇轍卻笑著道:“爹爹,就算郭夫人真是刁難我,我也想試上一試!”

他這話一出, 蘇軾也道:“既然你要試,我也跟著你一起試好了。”

“我們兄弟兩個不管做什麼都要一起才行!”

蘇洵見他們兩人心意已決, 無奈搖了搖頭。

很快平安就帶著褥子,衣裳與筆墨紙硯到了白馬書院, 好在郭夫子並沒有繼續胡來,吩咐書童收拾出他隔壁的院子來,更要蘇轍與蘇軾兩人與旁的學子一同吃飯。

蘇轍在北極院雖沒念幾年書, 但凡事已養成了親自動手的習慣。

兄弟兩人收拾好院子後,天色已經黑了下來。

他們略吃了些東西, 洗了澡就躺在床上睡覺。

在蘇軾的百般央求下, 蘇轍仍拒絕了與他同睡一床的請求,隻找了幾個書童再搬了張床放進屋子裡, 如今舒舒服服躺在床上,正色道:“六哥,你放心吧,這世上沒有鬼的。”

“就算真有鬼,黃泉路上有我與你作伴,你有什麼好怕的?”

蘇軾仔細一想,好像是這個理:“也對。”

他覺得不管何時何地,隻要和蘇轍在一起,他就覺得很安心。

甚至在同一間屋子裡,他的床還要與蘇轍的床對著,這樣他睡覺之前,一睜開眼就能看到蘇轍:“不過八郎,咱們真的要以水代墨,將那一池子水寫乾淨嗎?”

蘇轍想了想,認真道:“我也不知道。”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會有辦法的。”

他今日是累極了,躺在床上很快就呼呼睡了過去。

翌日一早起來,蘇轍與蘇軾兩兄弟就直奔郭夫子院子而去。

郭夫子自是沒有起床的,蘇轍與蘇軾兄弟兩人一合計,就拿起狼毫筆在院子的石板上寫寫畫畫起來。

長時間彎腰,身子受不住。

索性蘇轍就在池塘舀了一碗水,搬了個小杌子,在台階上寫字起來。

蘇軾有樣學樣,也與蘇轍一樣。

兩人皆是有備而來,水壺,筆盒,甚至蘇軾連糕點都帶了過來。

如今已至初冬,已有幾分寒氣。

冷風一吹,似能吹到人骨頭縫裡。

即便蘇轍身上的衣裳穿的厚厚的,可寫上一會字,就放下狼毫筆,雙手湊在嘴邊哈會氣。

哪怕如此,他一上午也沒有停歇。

到了中午,他甚至隻啃了兩個炊餅,又開始繼續寫字。

到了傍晚,天已有幾分擦黑,蘇轍這才停下來。

畢竟這年代可沒什麼眼鏡,若眼睛近視了,還是挺麻煩的。

他這才與蘇軾一齊進去與郭夫子道彆,“夫子,我們就先回去了,明日再來。”

頓了頓,他又添了一句:“您還是少喝點酒,多注意身子。”

說起來郭夫子雖已起床小半日,但這還是他們三人第一次說話。

今兒一下午,蘇轍與蘇軾兩人抄他們的書,郭夫子看自己的書,寫自己的字,喝自己的酒。

如今聽聞這話,郭夫子多少有些不耐煩,揮揮手道:“知道了,知道了。”

“你這娃娃,小小年紀怎麼就這樣嘮叨?”

蘇轍這才與蘇軾退了下去。

倒是正端著酒杯喝酒的郭夫子盯著他們的背影看了許久,想著這兩個小娃娃鼻子,耳朵和手都被凍的通紅通紅,冷哼一聲:“沒想到這兩個小崽子還是挺厲害的,這麼冷的天也沒說放棄。”

“嗬,看這天氣馬上就要下雪了,也不知道這兩個小崽子能堅持幾天!”

接下來的日子,蘇轍與蘇軾就過上了這般艱辛難熬的日子。

一開始,蘇軾還能耐著性子抄書。

可很快,他就按耐不住,偷偷與蘇轍說起郭夫子壞話起來:“八郎,你說郭夫子這到底是要做什麼?”

“我聽人說了,郭夫子不僅是家中獨子,更是老來得子,他出生時他爹娘已年逾四十,所以還未看到他成親生子就已去世。”

“你說,會不會是郭夫子遇上變故所以性情大變?要不然怎麼會想出這樣折騰人的法子來?”

蘇轍卻低聲道:“六哥,慎言。”

“世上無不透風的牆,當心有些話傳到了郭夫子耳朵裡去。”

“更何況背後說人是非可不是君子所為。”

蘇軾微微歎了口氣,道:“我知道的,我就是心裡憋悶得很,這才與你說說閒話而已。”

“你放心,這等話我可不會與旁人說。”

這一刻,他莫名有些想念史無奈,若是史無奈在這兒,定會與他一起說郭夫子的壞話的。

兄弟兩人躺在床上說著閒話,說著說著,卻聽到屋外傳來沙沙作響之聲。

蘇軾反應極快,從床上一躍跳了下來,趿了鞋子打開窗戶,頓時臉就哭喪起來:“八郎,外頭果然下雪了!”

“今兒咱們還說今年的雪好像下的比往年更晚一些,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下,沒想到怕什麼就來什麼,這雪晚上就下了。”

說著,他轉過頭來看向蘇轍,低聲道:“那八郎,咱們明天還去抄書嗎?”

他多麼希望能從蘇轍口中聽到否定的答案,卻萬萬沒想到蘇轍一開口,他的希望卻是徹底破滅下來:“當然要去了,凡事要持之以恒,得要郭夫子看到我們的恒心和決心才行。”

蘇軾什麼話都沒有,隻長長歎了一口氣。

蘇轍自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可做學問,最忌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當天夜裡,蘇轍也睡得不好,一來是天氣寒冷,二來是窗外的落雪聲擾的人睡不著。

翌日一早他睡得迷迷糊糊,就聽到外頭有人說“雪下的可真深啊”之類的話。

蘇轍索性起來了。

門外的積雪已淹沒他的小腿,走路都有些艱難。

在他的催促下,蘇軾這才磨磨蹭蹭揉著眼睛起來。

兄弟兩人正啃著包子,就在門口見到了任乳娘的身影。

蘇轍是麵上一喜,道:“乳娘,您怎麼來了?”

任乳娘手裡拎著個大大的包袱,笑著道:“夫人叫我來的,說今兒下雪了,給你們送些護膝,暖爐過來。”

“這些日子,你們可還習慣?”

蘇轍點了點頭,道:“習慣。”

蘇軾卻是搖了搖頭,滿臉委屈。

看到這一幕,任乳娘滿臉是笑。

蘇軾更是道:“乳娘,怎麼就您一個人來了?”

任乳娘道:“今日突然變天,老百姓們擔心像去年一樣遇上雪災,所以紗縠行的生意好得很,夫人忙,就差我過來了。”

實際上她並沒有說實話,並非程氏忙的抽不開身,而是程氏不敢過來。

饒是程氏殺伐果斷,雷厲風行,卻也是個母親,哪裡能眼睜睜見到兩個兒子受苦而無動於衷?

她一向視蘇轍這三個孩子為親身骨肉,如今是叮囑了又叮囑,這才戀戀不舍離開。

而蘇轍與蘇軾穿的像頭棕熊似的去了郭夫子院子。

蘇軾一路上沉著臉,蘇轍怎麼打趣他,他都毫無反應。

進了院子,蘇軾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池塘的水。

他見著因落雪,池塘裡的水又漲了些,嘴巴一癟,差點就要哭出來了:“寫不完,真的寫不完!”

“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蘇轍拍拍他的肩膀道:“六哥,彆想這些了,快開始吧!”

“今日天氣冷得很,興許咱們快些動起來就不冷了!”

蘇軾雖苦著一張笑臉,但兄弟兩人邊背書邊寫字,你來我往的,隻覺得日子倒也不似想象中難熬。

郭夫子是被朗朗讀書聲吵醒的。

半夢半醒之間,他原以為自己在做夢,畢竟迷迷糊糊掃眼看向外頭,隻見窗外亮堂一片,像出了太陽似的。

他再仔細一聽,有幾分遲疑。

外頭那兩個背書的小子可是蘇轍與蘇軾兄弟兩人?不是自己在做夢?

驟然降溫,郭夫子還未吩咐書童拿出厚被子厚褥子來,躺在被窩裡都冷的直哆嗦,可想而知外頭大概是冰天雪地的一片,該有多冷。

郭夫子難得早早起床,將窗戶打開一條縫看去,隻見蘇轍與蘇軾兄弟兩人絲毫不懈怠,邊寫字還時不時雙手捧在嘴邊哈上幾口氣,至於台階上放著的暖爐,隻怕早就冷了,被隨意丟在一邊。

更不必說這兄弟兩人的手被凍的通紅通紅,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小豬蹄子了。

郭夫子心下微動。

其實他很早之前就聽說過蘇家兩兄弟的名聲,這兩人在眉州有神童之名,卻絲毫不以此為榮,依舊兢兢業業念書。

他膝下無子無女,的確有收徒之心,卻也不是什麼人都收的。

看到這一幕,他恨不得衝出去與這兩個小子說收他們為徒。

可走到門口,他剛打開門,就有一陣冷風吹來,頓時將他吹的清醒過來:“……這麼冷的天,若是這兩小子能堅持十天再說吧。”

“他們兩個從小在蜜罐裡長大,興許過個一兩日就放棄了。”

“就算他們想堅持,我看他們家裡人也不會答應的。”

他雖嗜酒如命,卻是聰慧過人,看得出來蘇洵對他這個夫子不是很滿意。

蘇轍正提筆寫字寫的正起勁兒,一抬頭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發怔的郭夫子,忙笑著道:“夫子,您怎麼起來了?”

他很快會過意來,道:“是不是太冷了,您睡不著?”

“您等等,我這就去告訴青山哥哥給您拿幾床厚褥子來。”

他這話剛說完,就一溜煙跑開了。

郭夫子不好意思的同時隻覺得蘇轍這孩子可真是招人喜歡啊,長得好看,又聰明貼心,以後定大有所為。

倒是愣在原地的蘇軾,臉上雖掛著笑,但他卻能發現這崽子的笑並未觸及到眼底,一看就是心裡有幾分怪他。

這小子就遠不如他弟弟會來事兒。

索性就看在蘇轍的份上,將這小子也收到麾下當徒弟好了,權當買一送一,反正一個徒弟也是收兩個徒弟也是收,不收白不收。

心氣極高的蘇軾若知曉郭夫子這樣想,定氣的頭也不回就跑了。

當然,這等話,郭夫子怎會告訴他?

很快,蘇轍就帶著那個叫青山的書童跑了回來,不光青山手上抱著兩床厚褥子,蘇轍手上更是端著早飯。

蘇轍更是笑眯眯道:“夫子,廚房那邊沒想到您會這樣早起來,所以沒有專程為您做早飯,您就先隨意吃些,墊巴墊巴。”

“我與廚房說了,今日天氣冷的厲害,您昨晚又喝多了酒,最好能吃一碗羊肉粉絲湯暖暖身子。”

“羊肉切的薄薄的,用砂鍋燉的軟爛,裡頭再加上芫荽和蔥花,一口下去,整個人都跟著暖和起來。”

“您還想吃什麼?我去與廚房說一聲。”

說起來郭夫子在白馬書院並不親自教授學生,他教的可是夫子。

白馬書院的幾個夫子學問一般,能夠教書育人全靠郭夫子,他們有不懂得就來問郭夫子。

正是因此,所以郭夫子在白馬書院地位非同一般。

郭夫子被蘇轍說的饞蟲都勾了出來,咽了口口水道:“你想的很是周到,我中午就吃羊肉湯吧。”

一旁的蘇軾見狀,也想要開口說話。

可蘇轍與他兄弟連心,他還未開口,蘇轍一個眼神掃過去,他就乖乖閉上了嘴。

郭夫子是極聰明之人,隻道:“蘇軾,你有什麼話直說就是。”

蘇軾麵上的笑容比起方才來多了幾分誠摯,隻道:“夫子,我也想喝羊肉湯。”

“我,我最喜歡吃羊肉啦!”

蘇轍:……

唉。

他還是沒攔住。

郭夫子想了想,索性吩咐青山道:“既然這樣,你要廚房給他們兩個也一人送一碗羊肉湯好了。”

頓時,蘇軾麵上的笑容就更燦爛了:“多謝夫子,多謝夫子。”

蘇轍沾了蘇軾的光,中午就吃上了噴香的羊肉湯。

甚至一連幾日,青山都給他們送了好吃的。

他覺得郭夫子對他們兄弟兩人的態度正在一點點改變,可謂勝利在望。

蘇軾卻是恬不知恥道:“……八郎,你得好好謝謝我,正因我那日找郭夫子要了一碗羊肉湯,所以才讓他明白他不能一人吃白食。”

“不過郭夫子每日的夥食可真好,雞鴨魚肉每日不重樣,難怪他長得胖乎乎的。”

蘇轍笑了笑,連連稱是:“對,都是你的功勞。”

“郭夫子對我們這樣好,我們得加把勁才是,這樣才不辜負他。”

他想的是趁熱打鐵,隻是想象很美好,現實卻很殘酷。

沒過幾日,他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覺得自己好像病了。

雖身上並未發熱,但腦袋卻是暈暈乎乎,整個人更是沒什麼精神。

他知道大概是吹了冷風受了涼的緣故。

但他還是想著再堅持下,畢竟勝利就在前方,他擔心郭夫子以為他在故意裝病。

他每日都靠喝薑湯驅寒。

很快就到了十月底,這日蘇轍與蘇軾剛起身,就聽到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六郎,八郎,我來看你們啦!”

“我可想你們啦,你們想我嗎?”

即便這人尚未露麵,蘇轍就知道來者是史無奈。

果不其然,下一刻史無奈就闖了進來。

他手上拎著好幾包油紙,更是笑容滿麵:“六郎,八郎,我給你們帶了好多好吃的,有糖油果子,糖炒栗子,豬肉脯……你們快來吃。”

蘇轍很是高興:“無奈哥哥,你怎麼來了?”

史無奈笑著道:“書院放假了,所以我來看看你們。”

當日他前去北極院念書全然是因為蘇轍兄弟兩人,如今蘇轍兄弟兩人不在,他隻覺每天度日如年:“你們在這裡還習慣嗎?”

“有沒有人欺負你們?”

“若是有,今日我替你們報仇!”

蘇轍與蘇軾對視一眼,雙雙搖頭。

若真說欺負他們的人,整個白馬書院除了郭夫子還能有誰?

蘇轍兄弟兩人與史無奈略說了幾句話,則要去郭夫子院子裡繼續抄書。

史無奈直說自己閒著也是閒著,便要與他們一起過去。

他原以為蘇轍兄弟兩人是坐在屋子裡抄書的,卻萬萬沒想到是在冰天雪地裡是抄書,不多時,他就見著蘇轍手和臉都凍紅了,雖說還是怪好看的,但更叫人覺得心疼。

這個郭夫子真不是個東西!

他便坐在一旁勸道:“六郎,八郎,你們兩個天資過人,在哪裡念書不是念?”

“在眉州,這白馬書院是拍馬都及不上青城書院的。”

“我聽說連程之元都去了青城書院,你們不如也去青城書院好了,免得在這兒受這窩囊氣!”

這話是一字不落傳入到了屋內躺在被窩裡的郭夫子耳朵裡去了,他豎起耳朵,想聽聽蘇轍與蘇軾倆兄弟會如何接話。

下一刻,蘇轍就道:“青城書院有青城書院的好,白馬書院有白馬書院的好。”

“無奈哥哥,你也不是三五歲的小孩,在白馬書院說青城書院如何如何好,是不是不大合適?我與六哥心意已決,這等話你就彆再說了!”

史無奈隻覺得蘇轍平日裡看著挺聰明的,怎麼到了關鍵時候卻是這樣執拗,沒好氣道:“八郎,若那郭老頭一直不喊停,你們就要一直這樣耽誤下去嗎?”

“你知不知道,如今程之元得意成什麼樣子,話裡話外說你們兄弟兩人放著青城書院不來,去什麼白馬書院,說你們兩個腦袋有問題了!”

蘇轍淡淡一笑,道:“嘴長在彆人身上,他們怎麼說,我如何控製得了?”

史無奈卻是又急又氣,一時情急,竟上前抓起蘇轍的胳膊道:“八郎,如今可不是犯傻的時候。”

“如今你們剛中了秀才,正是該加油努力的時候,旁人都在勤學苦讀,你們卻整日在地上畫畫,這哪裡能行。”

說著說著,他卻覺得不對勁起來,突然高聲道:“呀,八郎,你身上怎麼這樣燙?你該不會是病了吧?”

他這話音剛落下,蘇軾也忙湊了過來,那自己冰涼涼的小手探了探蘇轍的額頭,也跟著叫了起來:“八郎,你的額頭怎麼這樣燙?”

正躲在被窩裡偷聽他們說話的郭夫子也顧不上偷聽,連忙出來,又是將蘇轍抱進屋,又是要青山快點請大夫。

期間史無奈聞到郭夫子身上的酒味兒,更是來氣,喋喋不休道:“郭夫子,您怎麼能這樣子?”

“這麼冷的天,您躲在床上睡覺,卻要八郎他們在雪地裡抄書,您的良心難道就不會痛嗎?”

“要是八郎他們有個三長兩短,您就是殺人凶手知不知道?”

“真是的,我長到這麼大,還從未見過您這樣的人,您若不願收他們為徒直說就是了,何必這樣折騰人……”

他像是炮仗似的,活力十足。

蘇轍卻衝他揮揮手,有氣無力道:“無奈哥哥,你彆怪郭夫子,是我自己不懂事。”

“前幾天我病的都沒有這樣嚴重,原想著靠薑湯壓一壓就好了,不曾想沒壓住。”

說著,他更是看向郭夫子,麵含歉意:“夫子,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

“您也彆怪無奈哥哥,他是一時間太過著急,所以才口不擇言的。”

郭夫子微微一愣。

他知道蘇轍懂事早慧,卻萬萬沒想到這孩子會懂事成這樣子,若他一早知道天底下竟有這般好的孩子,早就聽了故去爹娘的話成親生子了。

他囁嚅道:“我,我……”

他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史無奈卻道:“郭夫子,您是不是覺得很對不起八郎?”

“既然這樣,那您就趕快收下八郎他們為徒吧?正好將功補過了!”

“八郎一向寬宏大量,想必也不會與您一般見識的!”

第43章

就連厚臉皮、好心態如郭夫子, 聽聞這話都愣了一愣。

什麼?

將功補過?

蘇轍不與自己計較?

幸好這個叫史無奈的胖崽子不願拜自己為師,不然他定要將這小胖崽收下為徒,日日好好磨挫他!

蘇轍即便身子不舒服, 但反應還是很快的, 忙道:“夫子,您彆和無奈哥哥一般見識,他嘴上向來沒個把門的, 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說著, 他更是道:“夫子,是我不好,給您添麻煩了。”

“我, 我原以為自己挨一挨,這病就能好。”

他麵上的歉意到底是真還是假,郭夫子卻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我問你,是不是你擔心稱病之後, 我會覺得你在故意偷懶?”

蘇轍點點頭,道:“是。”

“我擔心您覺得我是個心思多, 喜歡偷懶的,所以這才如此。”

郭夫子搖搖頭, 歎了口氣道:“你真是糊塗啊!”

“人活一輩子,最要緊的就是自己的身子,幸好今日這胖崽子來了, 若不然,你一直這樣瞞下去, 就怕會釀成大禍的!”

他一疊聲吩咐青山去給蘇轍請大夫, 又是要廚房給蘇轍做些吃食好好補一補,最後更是吩咐蘇轍先好好休息。

這話說完, 他這才下去。

史無奈卻是喋喋不休,沒好氣道:“這個郭夫子實在是太過分了,八郎都病成了這樣子,也不說收八郎為徒,天底下怎麼有這樣狠心的人?”

蘇軾下意識想要點點頭,可他轉而一想,自己也是要拜郭夫子為師的,便苦著臉沒接話。

蘇轍卻正色道:“無奈哥哥,話不能這樣說的。”

“郭夫子並不知道我病了,倒是我生病了未說,給他添了麻煩。”

“我既想要拜郭夫子為師,要麼以學問,要麼以誠意打動他,難道就因區區一場風寒想要他鬆口嗎?這不是苦肉計是什麼……”

殊不知他說這話的時候,郭夫子正在窗外。

郭夫子不是不知道自己這樣的行徑不對,可沒辦法,一切為了收徒。

身為未來的師傅,他總得看清楚自己徒兒的秉性吧?如今他聽聞這話,這才心滿意足,笑眯眯走了。

等著郭夫子再次折身回來時,大夫正在給蘇轍看診,直說蘇轍是受了寒氣,喝上幾副藥,歇息幾日就好了。

郭夫子懸著的一顆心這才微微放下。

蘇轍與大夫道謝後,這才看向郭夫子:“夫子,謝謝您,今日花銷等著乳娘來了,我會與她說一聲,會還給您的。”

郭夫子臉色一沉,沒好氣道:“還叫我夫子?”

史無奈看著他,一肚子火氣道:“您這人真是好生奇怪,不叫你夫子叫什麼?難道對您直呼其名,叫你郭太白嗎?”

“我看您對八郎分明就是雞蛋裡挑骨頭!”

倒是蘇轍與蘇軾對視一眼,兩人很快反應過來。

蘇轍更是忙下床,兄弟兩人齊齊跪在郭夫子跟前:“師傅!”

史無奈驚呆了。

原來小醜竟是他自己。

郭夫子對蘇轍兄弟兩人的反應很滿意,麵上帶著幾分笑意:“沒想到你們兩個還有點小聰明,既想要拜我為師,有些醜話我就先說在前麵。”

“我郭太白也是眉州有頭有臉的人物,你們可不能墜了我的名聲,以後得勤學苦讀,不可作惡,以後入仕之後更要為國為民,若不然,我不僅會將你們逐出師門,更是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們的。”

蘇轍兄弟兩人頭點的宛如小雞啄米似的,連連稱是。

郭夫子又道:“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蘇轍忙道:“您說就是,隻要我與六哥能夠做到,定會全力以赴。”

郭夫子這才道:“那就是我無妻無子,你們以後得給我養老送終。”

史無奈:???

蘇軾:???

蘇轍卻覺得他像小老兒似的,強忍著笑道:“這是自然。”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隻要您不嫌棄我和六哥蠢笨,我們定會給您養老送終的。”

郭夫子是第一次收徒,原還打算像模像樣再叮囑上兩句,可想了好一會,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索性便道:“好好念書,不說走出去給你們師傅爭光,起碼不能丟臉。”

他轉身就要走,臨走之前對著蘇轍道:“你好好休息,至於什麼請大夫的錢,藥錢,就不必了,師徒之間何必這樣見外?畢竟以後你們還要給我養老送終的!”

蘇轍輕聲應是。

郭夫子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身後傳來蘇軾的聲音:“夫子,不對,師傅,這幾日八郎好好歇著,那我呢?”

“我該不會還要每天繼續在雪地裡練字吧?”

外頭仍落著鵝毛大雪,這樣冷的天,這樣苦的日子,他想一想就覺得難受。

郭夫子想也不想就道:“自然不必。”

“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就好好歇幾日吧。”

他前腳剛走出門,後腳就傳來蘇軾的歡呼聲。

聽到這般動靜,他麵上也帶著笑容,隻覺得收了兩個小徒弟好像也不錯,他啊,很久沒感受到這般熱鬨。

蘇轍見蘇軾與史無奈笑眯眯的樣子,麵上也帶著笑,更麻煩青山走一趟,將這好消息送回蘇家。

蘇洵等人知曉這事兒後,是既高興又擔心。

程氏甚至還偷偷問起蘇洵來:“……我總覺得這郭夫子看起來好像不大靠譜的樣子,他那名頭是不是吹出來的?”

“事關六郎與八郎學業一事,可是半點都不能馬虎。”

蘇洵心中也是有些許擔憂的,畢竟郭夫子嗜酒如命,誰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用心教兩個孩子。

但如今事情已成定局,蘇洵也隻能撿好的說:“郭夫子若無真本事,如何會在眉州有如此盛名?”

“你就算信不過旁人,難道還信不過張易簡張道長?”

“他舉薦的人,怎會有錯?”

聽聞這話,程氏懸著的一顆心才微微放下來了些。

很快,蘇轍與蘇軾兄弟兩人拜入郭夫子名下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眉州。

作為蘇家的孩子,作為從前眉州推崇的神童,這兩個孩子無疑是惹人關注的。

一時間,是說什麼的都有。

有人說蘇轍與蘇軾兄弟兩人運道極好,正因蘇家祖祖輩輩行善積德,所以蘇轍兄弟倆才能拜郭夫子為師。

有人說蘇轍倆兄弟不過是徒有其名,根本比不上程之元。

更有人說從前蘇轍倆兄弟的神童之名,乃是蘇家自吹自擂,為了蘇家紗縠行造勢而已。

……

這些話傳到蘇轍耳朵裡,他隻是淡淡一笑,並不十分在意。

他知道,這些流言背後定是程家做的手腳,索性就專心養病起來。

蘇軾卻是既自責又生氣,時常道:“八郎,都是我的不是,我與你日夜朝夕相處,卻並沒有發現你病了。”

“若非史無奈過來,你這病隻怕還要拖下去。”

每每想到這裡,他都十分難受。

蘇轍忍不住一次次勸慰他:“當初六哥你整日忙著雪地練字,凍的頭重腳輕,自顧不暇,哪裡顧得上我?”

“從前的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還提它做什麼?”

“再說了,我這不是沒事嗎?”

說著,蘇轍更是忍不住道:“六哥,你向來聰明,大概也能猜到這件事是程家在背後搗鬼。”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生氣?為了這些小事氣壞了自己身子才劃不來!”

“程家做了這些不過是逞一時口舌之快,做買賣,講究的是物美價廉,我們家紗縠行的生意並未受到太大影響,你我二人也並未少塊肉,反倒是程之元名聲越來越響亮……就讓他去吧,笑到最後的才是贏家,我斷言程之元笑不了幾年的。”

史無奈消息一向很是靈通,從史無奈口中,他知道在他們的推波助瀾之下,程之元的名頭是越來越響亮。

彆說眉州百姓人人皆知,就連四川不少人都知道,風頭遠盛其兄程之才當年。

蘇軾年紀尚小,這等話不大聽得進去:“可是,我一想到這件事心裡就不大舒服……”

蘇轍也知道同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說這些太晦澀了些,便道:“若是心裡不舒服那就多看看書練練字,我看你整日胡思亂想,是師傅給你安排的功課太少了些。”

一說這話,蘇軾嚇的臉色都變了,忙道:“可彆告訴師傅。”

如今他對郭夫子的感情卻是複雜得很。

有敬佩,但更多的卻是害怕。

原先他也對郭夫子的才學有所懷疑,可不過幾次下來,他就是敬佩不已,隻覺得郭夫子這樣的人才配得上“神童”二字,看起書來是一目十行,過目不忘,每每聽到旁人閒言,即便十多年前的內容卻仍是記得。

正因郭夫子天資過人,學起什麼來都易如反掌,所以對蘇軾要求也極高,給蘇軾安排的功課很是繁重。

可憐蘇軾原先在北極院時一向以聰明著稱,如今拜入郭夫子麾下,隻覺得自己像二傻子似的,讓他深覺挫敗。

一想到這裡,他更是微微歎了口氣,道:“八郎,要是我和你一樣生病就好了,這樣起碼能歇上幾日。”

“原先我還擔心師傅每日隻教我們半日,我們每日所學及不上旁人,但如今看來,卻是我想錯了。”

“師傅每日所教授的半日抵得上旁人學的五日有餘,偏偏他還覺得我學得慢,學的不用心。”

聰明如蘇軾,說起這話來是滿臉委屈:“八郎,你是不知道,你不許我晚上挑燈夜讀,說這樣壞眼睛,我卻是到了半夜都還躺在床上背書。”

“不光如此,在夢裡我都還在背書……”

他是委屈。

真的委屈。

他長到這麼大,誰不誇他聰明過人?

可他都這樣用功,郭夫子還嫌他不用心。

郭夫子倒是沒直說,每每看向他就是一副“你怎麼這樣笨”的眼神,更是直截了當說起他還要再努力些,這簡直是殺人誅心啊!

蘇轍笑著安慰他道:“六哥,再過幾日我的病就好了,到時候咱們一起念書。”

“有我與你一起作伴,師傅就不會盯著你一個人了。”

蘇軾點點頭,已是眼中含淚:“對,咱們兄弟兩人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可得早點好起來。”

對他來說,蘇轍日日養病已成了享福。

蘇轍就算每日養病,卻依舊養的不安生,從蘇軾每日訴說委屈中也知道郭夫子思維跳脫,極其聰明,連聰明如蘇軾念起書來都覺得吃力,更彆說他。

自己有幾斤幾兩,他還是有數的。

論聰明,他及不上蘇軾。

但讀書是要講究方法,光靠著死記硬背卻是太累了點。

蘇轍每日躺在床上閒著也是閒著,索性就將硬殼紙裁成巴掌大小的紙張,更是將這小紙張交給了蘇軾,教他道:“六哥,若是你遇上什麼晦澀難懂的內容,就抄在這紙上。”

“隨身攜帶,閒來無事就拿出來看一看。”

“書讀百遍,其意自見。”

“有些東西你今日覺得難,不必一直鑽牛角尖,這樣整個人也累得很,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師傅一樣天資過人,事事都與彆人比,實在太累了點,白天吃不好,夜裡睡不好,第二天又怎能用心念書?”

“有些內容今日不懂,明日不懂,多看幾遍,多參透幾遍,興許過幾日就懂了。”

“讀書講究順勢而為,就像翁翁說的,揠苗助長可不是什麼好事。”

若換成從前,蘇軾定會拒絕,畢竟他就是那種不將一個問題弄明白就睡不著覺的人。

但短短幾日下來,他已被郭夫子摧殘的不成樣子,他好不容易將一個問題連夜弄明白,不曾想翌日郭夫子又丟給他幾個問題……學不完,真的學不完!

他點點頭,無奈稱好:“八郎,還是你聰明。”

又過了七八日,蘇轍的病徹底好了。

他便開始與蘇軾一起接受蘇軾的摧殘,

剛上課,他就再次見識到郭夫子的厲害,尋常夫子授課是拿著書一頁頁講,但郭夫子卻是心中自有溝壑,不拿書,也不拿筆,光靠著他的腦子和嘴,前一刻還在講這篇文章,下一刻思路一轉,又說起了彆的文章,主打一個我想到哪裡就講到哪裡。

也不能說他所授內容毫無關聯,那也是有關聯的,可問題就在於很多他覺得理所應當的內容,落在蘇轍與蘇軾耳朵裡則是晦澀難懂。

不過半個時辰,蘇轍就覺得腦袋如漿糊一般,壓根理不清楚。

蘇軾提筆唰唰記筆記的同時,還不忘與蘇轍來眼神交流,仿佛在說:“八郎,我沒說錯吧,師傅講課真的很難!”

片刻猶豫之後,他就舉手示意打斷了郭夫子的話:“師傅,這裡我聽不懂,您能再講一遍嗎?”

“我們兄弟兩人年紀尚小,這個問題對我們來說太難了些。”

郭夫子雖覺得這問題簡單,但見兩個徒弟皆是一臉懵,卻還是耐著性子講了一遍。

接下來的日子,蘇轍時常舉手發問。

用他的話來說,不懂就問可不是醜事,他們師徒之間不必講究什麼麵子不麵子的,不懂裝懂才是醜事。

郭夫子覺得他的話很是在理,因他發問太多,以至於每每講到略深奧的問題,郭夫子會主動停下來問他們聽懂了沒有。

如此一來,蘇轍與蘇軾兩人隻覺得輕鬆不少。

剛過臘八,郭夫子就說天氣太冷,要他們早日歸家。

當然,郭夫子的理由找的倒是還挺好聽的:“……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書讀萬卷卻比不上出去走走看看。”

“你們走的路多了,看的風景多了,對書中內容定有另外一番見解。”

從前蘇軾多勤奮上進的一好孩子啊,如今聽說要放假歸家,嘴角的笑卻是怎麼都藏不住,連聲到:“師傅說的是。”

等著一出門,他的嘴角更是笑的咧到了耳後根去了:“師傅這話說的好聽,隻怕他是覺得天氣冷,嫌每日晌午過後起床還早了些,卻還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師傅嘴上更是說什麼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這麼冷的天,他不是整日賴在被窩裡就是燙了酒喝,連院子大門都不願意出,竟要我們出去走走看看,真是好狠的心呐!”

他因開心過頭,竟連郭夫子跟在他們身後一並走出來都未察覺。

蘇轍微微咳嗽一聲。

正在興頭上的蘇軾卻還沒反應過來,直道:“八郎,你怎麼了?”

“怎麼又咳嗽起來?不會又染上風寒了吧……”

這話還沒說完,他就見到蘇轍衝自己努努嘴,他轉身一看,卻見郭夫子臉色沉沉站在他們身後。

蘇軾心中暗道不好,忙道:“師傅,您彆生氣,我,我是開玩笑的。”

說著,他更是拽著蘇轍的手跑的飛快,生怕自己慢上一步,就被郭夫子攔下來。

郭夫子看他們兄弟兩個離去的背影,沒好氣道:“哼,兩個小崽子,竟敢背著我說我的壞話!”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蘇軾這話是一點沒說錯,天氣太冷了,起床可真難啊!

可他又覺得他師傅的權威不可挑戰,索性便要青山去蘇家走一趟:“……與那兩個小崽子說一聲,回家休息也是不能懈怠,將我這些日子所授功課琢磨透徹,明年元宵節回來之後我可是要好好考問他們的,若是誰答不上來,嚴懲不貸。”

他嚴懲的法子與旁的夫子不一樣。

尋常學生不聽話,旁的夫子要麼是罰站,要麼是打手板。

可郭夫子懲罰方式卻是叫他們看自己吃好吃的,有一次蘇軾妄圖渾水摸魚,郭夫子便吩咐青山從杏花樓叫了一桌席麵回來,他與蘇轍,青山等人是大快朵頤,隻準蘇軾在一旁啃炊餅。

如此還不算,接下來幾日裡,蘇軾都隻能吃饅頭。

吃的蘇軾是眼冒金星,夜裡做夢都在吃肉。

不過黑貓白貓,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貓,有用的法子就是好法子,這一招對蘇軾來說是極其受用的。

至於懲罰蘇轍的法子,郭夫子還沒想出來,畢竟就蘇轍那性子,郭夫子隻有滿意的份兒,可從未想過要如何責罰他。

***

蘇轍與蘇軾兄弟兩人高高興興回家去,程氏卻是嚇了一跳。

因兩個兒子都在書院念書的關係,因兒子的師傅不大著調的關係,她對眉州大大小小的書院都很是上心,如今微微皺眉道:“……我可是聽說青城書院可是除夕前一日才放假了,足足比你們遲上半個多月!”

蘇轍笑著道:“娘,您放心好啦,讀書可不是講究誰花的時間多,而是要看誰學的知識多,誰學的內容更透徹。”

“我倒是覺得早早放假挺好的,正好這些日子我們將師傅教的內容學通學透。”

要知道,如今他那小冊子已是厚厚一摞,得好好消化消化才是。

程氏叮囑兩個孩子還是要多注意身子的話之後,便去忙自己的事。

如今將近年關,紗縠行生意好得很,她與蘇洵皆忙的抽不開身。

蘇轍去羅家看過蘇元娘與小外甥後,就繼續將自己關在書房念書。

一日不曾懈怠。

便是幾次蘇軾前來找他,邀他出門去逛逛,都遭到了他的拒絕。

他知道,蘇軾哪裡是閒著沒事兒邀自己出門?不過是想要自己請他吃東西罷了!

這一日,天氣難得放晴。

蘇轍索性找到在書房打盹的蘇軾,開口就道:“六哥,你不是老早就想說想要出去逛逛嗎?走吧!”

蘇軾一愣,遲疑道:“不去。”

彆看他年紀不大,氣性卻不小,三日前蘇轍拒絕他一起出門的請求後,他就對天發誓以後再也不與蘇轍一塊出門,如今是想也不想就道:“我才不去了,我要在家看書。”

三日前,蘇轍與他說了差不多的話。

蘇轍是哭笑不得,道:“六哥,請你吃一個肉夾饃,你去不去?”

蘇軾眼前一亮,裝模作樣道:“既然你誠心邀我一起,那我就去吧。”

半個時辰之後,蘇軾就啃著肉夾饃道:“八郎,你今日出門做什麼?”

“平素你可是個不喜歡出門的性子,不會就為了請我吃肉夾饃吧?若真的如此,咱們出來一趟不容易,你再給我買一包糖霜玉蜂兒吧!”

第44章

蘇轍掃了蘇軾一眼, 正色道:“六哥,我再給你買十包糖霜玉蜂兒好不還?”

蘇軾沒好氣道:“你會這樣好?”

“你這人小氣扒拉的,才不會給我買那麼多糖霜玉蜂兒了!”

蘇轍嘴角含笑:“你既知道, 為何還要問我要糖霜玉蜂兒?”

頓了頓, 他才道:“今日我出來是想看看能有什麼賺錢的營生做,如今家中紗縠行生意雖不錯,家中日子雖好過了不少, 可來日若是我們兩人一同去汴京成家立業, 家中這點銀錢還是不夠的。”

“所以我也想略儘綿薄之力,多賺些銀錢。”

蘇軾聽聞這話,一時間連肉夾饃都忘了啃, 頭點的如小雞啄米一般:“八郎,咱們兄弟兩人真的是心有靈犀。”

“我早就這樣想過啦!”

縱然蘇家日子好過不少,但在銀錢方麵,程氏對三個孩子還是一如往常, 根本不給他們什麼零花錢。

可憐蘇軾每年的壓歲錢都被蘇轍哄走了,他賺錢的欲望可比蘇轍強多了!

一想到自己馬上會有多多的錢, 蘇軾高興的是眼冒精光:“可是咱們還小,能怎麼賺錢?”

自胎穿之後, 蘇轍時不時就會思考這個問題,還是很認真的那種。

後來倒真的叫他想到一個生財之道。

那就是開酒樓。

兩宋百姓能吃,好吃, 懂吃,且舍得在吃食上花錢。

隻是開酒樓所需銀錢不少, 他手上雖有自己與蘇軾的壓歲錢, 但這點錢早就在蘇軾一日又一日的好吃中花的差不多,如今他手上也就剩下十八文錢。

看如今蘇軾啃肉夾饃的架勢, 蘇轍隻覺得自己最後的十八文錢都保不住。

所以蘇轍就想到了在酒樓入乾股,上輩子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吃貨,各種美食的做法不說知道千種也有百餘種。

他正想著該如何與蘇軾說這件事,畢竟他這等想法對不少人來說就像敲詐似的。

蘇軾卻是反應極快,忙道:“八郎,你該不會又是想騙我的壓歲錢吧?”

說起這話,他眼中露出幾分驚恐之色來:“這幾年你都將我的壓歲錢騙走了,馬上又要過年了,你該不會又找了個新借口,想將我的壓歲錢騙走?”

“我告訴你,你休想,這次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把我的壓歲錢給你。”

他更覺今日蘇轍請他吃個肉夾饃也是鴻門宴,忙對著剩下半個肉夾饃隻啃連啃,將肉夾饃啃的隻剩下小半塊麵餅,這才舍得將那小半塊麵餅塞到蘇轍手上:“喏,你的肉夾饃,我也不吃了。”

“爹爹他們也好,還是師傅他們也罷,都誇你聰明純良,可叫我說,你這個小娃娃壞得很!”

蘇轍是哭笑不得:“六哥,你誤會了。”

“今年我不會再騙你的壓歲錢了!”

畢竟在他的威逼利誘下,蘇軾已養成了每晚睡覺之前刷牙的好習慣。

而且隨著蘇軾長大,對糖霜玉蜂兒也不如從前那樣癡迷,畢竟好吃的太多,亂花漸欲迷人眼,蘇軾也不是那等專情之人。

蘇軾卻是被他騙怕了,轉身就要回去:“我知道,你這次不會騙我壓歲錢,卻想慫恿我主動拿出我的壓歲錢。”

“我是怎麼都不會上當的……”

蘇轍見他的背影如此堅決,便道:“六哥,你當真要回去了?我可是打算待會兒去杏花樓吃東西的……”

他這話音還沒落下,蘇軾腳下的步子就頓住了。

他隻見蘇軾猛地轉身,滿臉是笑:“八郎,此話當真?”

說著,蘇軾更是三步並兩步,上前拽著蘇轍的手就往杏花樓方向走:“為何要待會兒再去杏花樓?杏花樓生意極好,若是去的遲了,興許連坐的位置都沒有!”

“走,快走!”

一高興,他竟忘了問蘇轍手中的錢夠不夠。

杏花樓乃眉州最大最豪華的酒樓,蘇轍與蘇軾兄弟兩人來杏花樓吃飯的次數是屈指可數。

蘇轍一進去,落座後就對蘇軾道:“六哥,你想吃什麼直接點,不必客氣。”

蘇軾這才想起事情的關鍵來:“八郎,你有錢嗎?”

蘇轍輕輕搖搖頭。

蘇軾麵色大變:“八郎,你這是做什麼?難道你要吃白食?”

“這杏花樓可是眉州老字號,我聽翁翁說他與杏花樓的掌櫃的有幾分交情,八郎,吃白食的事情做不得啊!”

蘇轍掃了他一眼,道:“六哥,你到底吃還是不吃?”

“就算這件事真鬨到翁翁跟前,也是我的錯!”

蘇軾有幾分猶豫,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他雖貪吃,但也知道蘇轍一向聰明,想必早有了萬全之策。

但他還是止不住的擔心,便隻略點了兩道菜,一道是雞湯鎛飥,一道是酒蒸雞。

他在心裡想了想,若這事兒真傳回蘇家,這兩道菜的價錢不高,也就挨一頓打就夠了,他受的住!

蘇轍卻一口氣點了三四道菜,最後更是點了杏花樓的招牌菜——繡吹鵝。

很快,廝兒就上了菜。

一貫貪吃的蘇軾卻是半點胃口都沒有。

倒是平素對吃食不怎麼感興趣的蘇轍卻是一口接一口,更是時不時為蘇軾夾菜,連連道:“六哥,你怎麼不吃?”

“你不是最喜歡吃炙羊肉的嗎?我覺得杏花樓的炙羊肉比家裡的好吃。”

“還有這杏花樓的繡春鵝,真是味道一絕,也難怪師父愛吃!”

在吃食方麵,他覺得蘇軾與郭夫子還真是一脈相承,也隻有郭夫子能想得出那樣懲罰蘇軾的法子。

一開始,他聽人說郭夫子耗儘家財還覺得不敢相信,畢竟他這師傅也沒彆的愛好,就是喜歡吃點好的,喝點小酒,郭家那麼多錢都到哪裡去呢?

可師承郭夫子後,他才明白,這些錢都換成酒肉,變成了郭夫子身上的肉!

蘇軾瞧見蘇轍大快朵頤的樣子,是徹底沒了胃口,索性放下筷子,微微歎了口氣:“八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要不咱們還是彆白吃白喝了吧?”

“我在這兒等著,你回去與娘好好說一聲,找娘拿錢付菜錢吧。”

猶豫片刻,他更是道:“你與娘說一聲,不管今日這頓飯花了多少錢,我們都會還給娘的。”

程氏教育孩子自有一套,時常與他們說,即便蘇家有多少銀錢也是長輩們掙下的,與他們並無任何關係,若想吃好吃的用好的則要靠自己努力。

一想到這裡,蘇軾更覺得自己命苦。

他嘴裡口口聲聲說今年的壓歲錢不會被蘇軾騙走,卻萬萬沒想到今年的壓歲錢的確沒被蘇轍騙走,是他自願給蘇轍的。

蘇轍看他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六哥,你放心好啦,從小到大我何曾做過讓長輩們擔心之事?”

蘇軾是一臉不解。

蘇轍這才道:“杏花樓在眉州乃百年字號,更是長盛不衰,從前我就聽說若有誰能指出杏花樓的菜品哪裡不好,並給出解決法子,當日所吃的這頓飯就能分文不收。”

蘇軾的眼睛睜的是更大了:“那這與你有什麼關係?”

即便他胃口不佳,卻也不得不承認,桌上每道菜的味道都不錯。

蘇轍卻是笑了笑:“待會你就知道啦!”

縱然宋朝人再會吃再懂吃,可比起後世那些吃貨來還是差上不少。

蘇軾哪裡能夠放心?

但他也知道自己再擔心也是無用,索性與蘇轍一樣大快朵頤起來,嘴裡更是含糊不清道:“不吃白不吃!”

“翁翁說了,不可以浪費糧食!”

“反正我最後都是要挨一頓毒打的,還不如吃飽了再挨揍,這樣才不虧!”

“這人砍頭之前都要吃上一頓飽飯,更彆說我啦,得吃飽才行!”

等著蘇轍與蘇軾兄弟兩人如殘風卷落葉似的將一桌子飯菜吃完,就有廝兒笑眯眯上前道:“兩位小郎君,一共是六百七十五文,收兩位六百五十文錢就好了!”

嘶!

可真貴啊!

蘇軾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已隱隱覺得自己屁股開始疼了起來。

蘇轍卻是一點都不慌,一開口就道:“我沒錢!”

那廝兒是臉色一變:“沒錢?沒錢你們兩個這是來吃白食?”

“我看你們兩個小娃娃長得怪好看的,小小年紀怎麼能做這樣的事?”

他是氣極了,即便蘇轍說起杏花樓常年貼在門口的告示時,也是不以為然,覺得蘇轍在撒謊。

這小郎君看著也就五六歲的年紀,F哪裡像懂吃的老鱉?

可這廝兒瞧見蘇轍實在長得好看,又舍不得罵他,索性就請來了掌櫃的。

掌櫃的雖與蘇老太爺有幾分交情,但並不認識眼前這兩個娃娃就是蘇家的小孫兒。

他聽蘇轍說起門口的告示時,隻覺得好笑,卻還是耐著性子道:“……你說一說,我聽著了!”

蘇轍一開口就道:“炙羊肉雖味道不錯,卻是外頭柴裡頭不入味,想必你們事先是將羊肉醃了一夜的,所以才能有此滋味。”

“我若是你們,烤羊肉時永荷葉將它包起來,一來可以將羊肉的汁水鎖住,二來羊肉吃多了不免膩味,如此羊肉也能增添幾分荷葉的清香,想來吃上多少都不膩。”

“還有這雞湯鎛飥,你們的湯底是沒有問題,想必是用雞湯熬製而成,味道鮮美,鎛飥皮兒也是擀的薄如紙,可裡頭的餡卻是差點些,不知道您有沒有聽說過皮凍兒……”

一開始,掌櫃的不以為意。

可聽著聽著,他臉色卻是變了。

特彆是當他聽蘇轍說起繡春鵝的做法後,更是驚的下巴都要掉了,忍不住道:“……繡春鵝乃是我們杏花樓的招牌菜,這麼多年來所有人吃了都稱好,小郎君是第一個提出改進法子的。”

繡春鵝做法繁瑣,用肥瘦正好的鵝先蒸後風乾,以百花蜜醃漬,最後以香料烤來吃。

蘇轍卻說鵝風乾後用果木熏上一熏味道會更好。

他決心試一試:“杏花樓也是百年老字號,自不會仗著店大欺客,更不會言而無信,今日這頓飯錢就免了。”

說著,他更是笑著道:“不知道兩位小郎君是哪家的公子?繡春鵝照你的做法改良後,我派人送兩隻給你們嘗嘗看!”

蘇軾驚呆了,如今更是想也不想就道:“我們是蘇家的孩子。”

“我爹叫蘇洵,我翁翁叫蘇序!”

掌櫃的笑道:“原來是老相識……”

“想要問問小郎君,你是如何懂得這些的?”

蘇轍自不會大咧咧說我是穿越過來的,隻淡淡一笑,道:“不過是擅長鑽研這些罷了。”

等著蘇轍與蘇軾兄弟兩個走出杏花樓大門,蘇軾滿臉都是笑,可笑著笑著,他卻是道:“八郎,方才你撒謊了。”

“平素你對吃食一向沒什麼講究,哪裡喜歡鑽研這些?”

蘇轍不是不愛吃,隻是北宋的吃食比起後世的科技與狠活來還是差上不少,久而久之,他也不願在這些事情上浪費時間,隻道:“六哥,對,的確是我撒謊了。”

“不過這是我們的秘密行嗎?你可彆告訴旁人!”

蘇軾想了想,點點頭:“不過我不懂,這與咱們賺錢有什麼關係?”

蘇轍隻道:“過些日子你就知道了。”

五日之後,那掌櫃的就親自登了蘇家的大門,不僅為蘇老太爺帶了禮物,還為蘇轍與蘇軾兩個小的也帶了禮物。

很快,就有人請蘇轍前去正院一趟。

蘇老太爺知曉自己這個孫兒聰明,卻萬萬沒想到他在吃食方麵有如此研究,便道:“……來,嘗嘗看這改良後的繡春鵝味道如何。”

蘇轍略嘗了嘗,微微點頭。

因鵝用果木熏過,口感不再單一,味道很是不錯。

他看向那掌櫃的道:“這和我想象中的味道差不多。”

那掌櫃的更是道:“杏花樓開業至今,已有不少熟客,他們嘗了也都說好。”

說著,他更是命身後的廝兒奉上錦盒,笑著道:“小小心意,還望小郎君莫要推辭……”

蘇老太爺連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可他這話一出,就意識到不對,這錦盒裡頭的東西是送給蘇轍的,可不是他老頭子的。

錦盒打開,裡頭裝的銀票,足足有二十貫錢。

那掌櫃的姓陳,是個有見識有本事的,若非如此,早就與許多浪蕩子一樣將家產敗光,忙道:“老太爺不必推辭,這是小郎君該得的。”

“不說彆的,每年杏花樓賣的的繡春鵝足足有數千隻,光這一道菜就能賺不少錢。”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蘇轍覺得這位陳掌櫃還不錯。

這也是為何當日他在杏花樓沒有主動提起與陳掌櫃搭夥做生意的緣由之一,縱然陳掌櫃在眉州風評不錯,但他也想看看陳掌櫃到底是不是個實在人。

如今看來,他並沒有選錯人:“翁翁,我想與陳掌櫃借一步說話。”

蘇老太爺允諾,便轉身下去。

蘇轍是個懂禮貌的好孩子,直道:“多謝陳掌櫃了,杏花樓作為眉州的百年老字號,每每眉州有頭有臉的百姓想要宴客,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杏花樓。”

“可據我所知,這幾年來,杏花樓的生意卻不如當年。”

“一來是許多汴京的老字號酒樓來眉州開了分店。”

“二來是這麼多年下來,杏花樓的招牌菜也就那麼幾道,不少人都已經吃膩了。”

頓了頓,他看向陳掌櫃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我想與您做個生意,我願意每年至少給您提供十道菜譜,我要的也不多,每年隻要杏花樓其中半成的盈利,不如這門生意您覺得如何?”

陳掌櫃今日正是為此事而來,滿口答應下來,更道:“……我們陳家與蘇家也有多年的交情,我在小郎君跟前也不藏著掖著,我願意拿出每年一成的盈利給你。”

“這汴京的酒樓能開到眉州,咱們的杏花樓照樣也能開到汴京等地去。”

這一老一小很快就達成了一致。

白紙黑字,童叟無欺。

字據立下後,蘇轍則道:“……還望您將此事保密。”

“這是自然。”陳掌櫃又不是傻子,知道不知道多少酒樓都盯著杏花樓,生怕彆的酒樓也找上蘇轍:“我隻是有一事不懂,八郎你年紀小小,如何會懂得這樣多?便是我在你跟前也隻能甘拜下風。”

蘇轍笑了笑,依舊道:“不過喜歡這些罷了。”

這話,陳掌櫃自是不信的。

可他不光是個聰明人,更是個極有分寸的,知道蘇轍不願意說,便也沒追問。

等著陳掌櫃走後,蘇轍才將這件事告訴程氏等人。

程氏等人:???

蘇軾:!!!

程氏不免連連追問,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好在蘇轍早有準備,直說有些菜譜是自己在古籍上看到的,因他一早就有此打算,所以一直悉心鑽研此道。

程氏是將信將疑,但最後也隻能信了。

倒是一旁的蘇軾卻是半點懷疑都沒有,甚至連蘇轍的話都沒怎麼聽清,眼神是一錯不錯盯著錦盒裡頭的銀票,將這些銀票看了一遍又一遍,看的他嘴角的笑都咧到了耳後根去了。

一直等到程氏等人走了,蘇軾還沉浸在喜悅中。

蘇轍卻是走過去,毫不猶豫將錦盒關上,道:“六哥,你這是做什麼?”

蘇軾笑的比過年還開心,揚聲道:“八郎,我們發財啦!”

“我數了好幾遍,足足有二十貫錢了!”

“這麼多錢,可以買多少好吃的啊!”

說著,他都覺得自己眼皮子太淺了點,道:“不過以後你也是杏花樓的老板,想必我們再去杏花樓吃飯不用花錢,也能省下不少買好吃的錢!”

“可惜杏花樓沒有賣肉夾饃,點心和糖霜玉蜂兒的……”

蘇轍是毫不猶豫將他手中的錦盒拿走,一開口就道:“六哥,這錢是我的,與你可沒關係!”

蘇軾:!!!

他驚呆了。

馬上就要過年了,他不知道蘇轍怎麼能說出這樣殘忍的話來!

蘇轍卻正色道:“方才我與娘說了,這些錢會由娘幫我存起來,等我長大後給我娶媳婦的。”

“有道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六哥你是君子,想必也不會搶占我的銀錢吧?”

“若是你想要賺錢,不妨也多想想辦法……”

他記得清楚,曆史上,蘇轍不僅整日撈兄,更是補貼蘇軾不少,他可不能眼睜睜見著蘇軾小小年紀就養成好逸惡勞的習慣。

蘇軾的眼神遊離於那錦盒之上,最後更是沒好氣道:“哼,不要就不要,虧得我對你這麼好,什麼好東西都想到你,如今你有了錢,就與我見外起來!”

他氣鼓鼓的,轉身就走。

當然,臨走之前他還不忘丟下幾個字——小氣鬼!

蘇轍是哭笑不得。

他想,明日他買幾個肉夾饃給蘇軾吧,蘇軾定會原諒自己的。

寒冬臘月的,風吹在人身上就像刀子似的,可蘇軾卻覺得自己的心比這天氣更冷,抽抽噎噎走到了蘇洵書房裡。

還未等蘇洵反應過來,他就“哇”的一聲哭出來:“爹爹,八郎是個小氣鬼!”

“我以後再也不與他一塊玩了!”

他哭的傷心極了。

蘇洵問起他身後的來福,這才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也是哭笑不得:“……八郎哪裡是這樣的人?他有什麼好東西不想著你?”

“六郎,你想啊,若八郎真的將這二十貫錢分一半給你,隻怕不出一年,這些錢就要被你花的七七八八。”

“況且八郎又不是自己花錢不給你花,你怎麼能這樣說他?”

說著,他更是打趣道:“這些錢,隻怕八郎不光攢著日後給自己娶媳婦,還要給你娶媳婦了。”

蘇軾抹著眼淚,認真想了想這事兒。

他越想越覺得爹爹這話說的有道理,隻道:“是我錯怪八郎了!”

蘇洵笑著道:“知錯就改就是好孩子。”

“這樣吧,馬上就要過年了,我先預支你二十文錢,明日你買幾個你們愛吃的肉夾饃前去給八郎賠不是吧!”

主意是好主意!

但蘇軾卻是嘴巴一癟,更委屈了:“爹爹,如今您怎麼也與八郎一樣,惦記著我的壓歲錢不放?”

第45章

蘇洵是笑而不語。

他是萬萬沒想到坑小娃娃的壓歲錢是這樣有意思。

他原是想逗一逗蘇軾的, 卻沒想到下一刻就聽到蘇軾道:“……就照著您說的做吧,八郎和我都喜歡吃肉夾饃。”

“不過我得先與您說好,您可不能收我的利錢。”

他被蘇轍騙的都有了心理陰影。

蘇洵是連連稱是。

翌日一早, 蘇轍與蘇軾兄弟兩人一人手上舉著兩個肉夾饃, 是麵麵相覷,更是齊聲道:“六哥!”

“八郎!”

“你這是做什麼?”

不過他們兩人都是聰明的孩子,兩人略一對視就明白了對方的意圖, 是相視一笑。

很快, 他們兄弟兩人就坐在屋子裡啃起肉夾饃來。

如今天氣嚴寒,肉夾饃買回來之後都涼了,好在蘇轍原先就要元寶給他做過一個鐵架子, 有時候會烤烤糍粑,橘子等物。

肉夾饃擱在鐵架之上烤的兩麵焦黃,整個屋子更是飄蕩著肉夾饃的香氣,蘇轍與蘇軾兄弟兩人更是湊在一起說著話:“八郎, 我想明白啦,你的錢是你的錢, 與我半分乾係都沒有。”

“原先我就聽張道長說起過的,許多汴京為人之人連自己的房子都沒有。”

“所以說縱然讀書人身份高, 可要想日子過得好,還是得手中有銀子。”

蘇轍點點頭,下一刻就聽到了蘇軾的發問:“八郎, 你還有沒有彆的賺錢的法子?”

蘇轍:???

他認真想了想,卻是搖了搖頭。

蘇軾卻是興致勃勃, “那我就自個兒多想想!”

蘇轍並沒有將他這話放在心上, 畢竟除了念書外,蘇軾做什麼事都是三分鐘的熱度。

倒是他, 如今忙的很,要忙著給杏花樓出菜譜。

北宋到底比不上後世,許多東西都沒有,所以想要杏花樓短時間內將彆的酒樓、飯館擊退,還是有點難度的。

等著新的一年剛過,蘇轍就要元寶給陳掌櫃送去了十道菜譜。

其中有豆腐燒麥、肉鬆、紫蘇乾鍋蛙、黃金蛋炒飯……等等做法。

每種菜的做法都不算難,但卻十分新奇,十分惹眼。

蘇轍更是要元寶給陳掌櫃的傳話,直說這幾道菜想必很快就會被旁的酒樓和飯館學去,不過不打緊,他很快會再送幾道菜譜過去的。

開酒樓做生意這等行當,並不怕彆人跟風,也不怕彆人有樣學樣,越是如此,就越是說明其地位在眉州超然。

等著蘇轍忙完,這才想到蘇軾已好幾日沒來找過自己。

他決心去看看蘇軾到底在做什麼。

他剛推開蘇軾房門,卻發現屋內各色卡片散落一地,以至於他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蘇軾聽到響動,連頭都沒抬,專心致誌道:“來福,我都與你說了幾次了,不必喊我吃飯。”

“若我餓了,自己會去吃飯的。”

蘇轍很是不解:“六哥,難道在你心中竟有比吃飯還重要的事情?”

蘇軾這才抬起頭來,笑著道:“八郎,你怎麼來啦?你可是忙完啦?”

說著,他更是道:“八郎,你快來看看我這卡片做的怎麼樣。”

聽他娓娓道來,蘇轍才知曉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原來那日蘇軾見蘇轍得了二十貫錢後,是眼紅不已,夜裡做夢都想著如何賺錢。

思來想去,還真叫蘇軾想到了一法子。

這靈感還是蘇轍給他的,蘇轍曾教他將不懂不會的內容記在小卡片上,閒來無事便看一看。

所以他就有樣學樣做了啟蒙卡片,如今他更是隨手舉起一張卡片來,笑著解釋道:“……就算你今日不來,明天我也打算將這卡片拿給你看看的,如今但凡家中有些銀錢的都想將孩子送去念書,可尋常孩子得等到四五歲才能去念書,他們的父母在此之前倒也想給他們啟蒙,卻是不識字。”

“我這卡片做的簡單易懂,便是三兩歲的孩子都看得懂。”

這張卡片上寫的是一個“雞”字。

不光寫著字,還畫著一隻活靈活現的大公雞。

蘇轍不由道:“六哥,你可真聰明!”

蘇軾麵上不由露出幾分沾沾自喜之色來:“這是自然,你都這樣聰明,我這個當哥哥的自然不能被你比下去!”

他繼而與蘇轍說起自己的計劃。

比如,他已央求爹爹蘇洵帶著自己找好了書商。

比如,他也找娘親程氏借到了啟動資金,這錢也不是白借的,到時候會一並算了利錢還給程氏。

……

不光蘇轍,就連擅長生財之道的程氏也對蘇軾這個主意很是看好,若非如此,她可不會借銀子給蘇軾。

要知道程氏如今在眉州已有“女財神”之稱。

任憑程家使出什麼招數,蘇家紗縠行的生意仍是蒸蒸日上,甚至去年又開了三家紗縠行。

如今程氏想的是將紗縠行開往彆的地方。

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蘇家的日子啊,是越過越好。

等著元宵節一過,蘇轍與蘇軾兄弟兩人就重新回到了白馬書院。

念書的日子永遠都是喜樂參半的,縱然郭夫子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但他們兄弟兩人卻是起的比雞早,睡得比狗晚,時常因郭夫子的一個問題輾轉反側,思考到深夜。

但也是有高興的時候。

比如,張易簡道長來見老友時,順便考了考蘇轍兄弟兩人的學問,不考不知道,一考嚇一跳,當即就是麵露欣喜,私下更是與郭夫子說以他們兄弟兩人的才學,大概明年秋天就能參加鄉試,定能高中。

比如,在一日日的相處下,蘇轍兄弟兩人與郭夫子的關係日益親近,雖為師徒,卻宛如父子。

又比如,每每背完一本書,或學到新的知識,其中的快樂更不是用言語能夠形容。

一轉眼就到了夏日。

原先蘇轍剛來白馬書院時,隻覺得門口的銅獅不怒自威,高不可攀,可如今每每從銅獅身邊走過來,隻覺得這銅獅矮了點,又矮了點。

厚衣裳一脫,蘇轍就像柳條似的,見風就長了起來。

惹得蘇軾很是擔憂,更是時常偷偷與蘇轍比一比,看看自己比他高多少。

若是哥哥還沒弟弟高,那還叫什麼哥哥?

等著蘇轍再次發現蘇軾偷偷跟在自己身後比劃時,忍不住笑道:“……我都與你說了多少次,夜裡得早些睡,還有羊乳,也是每天都要喝的。”

“雖說羊乳有點腥,但喝了才能長得高高的。”

在他的要求下,程氏索性買了兩頭母羊養在了白馬書院,以保證他們師徒幾人每日的羊奶。

蘇軾心虛低下頭。

他一向在吃食方麵頗為講究,隻覺得羊奶太腥了,每天晚上睡覺之前都會將自己那一碗羊奶偷偷倒掉。

看樣子,以後不能這樣了。

他們兄弟兩人到了書房,即便無人盯著,就開始溫習起郭夫子昨日教授的內容起來,遇上不懂的,還時不時互相請教一二……

正當他們溫書溫的正認真時,卻聽見外頭傳來倉促的腳步聲。

蘇轍與蘇軾兄弟兩人齊齊抬頭,就見著青山闖了進來。

青山身後還跟著平安。

平安更是一臉焦急,開口就道:“六少爺,八少爺,不好了,老太爺快不行了!”

蘇轍下意識站了起來,忙道:“平安哥哥,你說什麼?”

他三歲之前都是在蘇老太爺身邊長大的,可以說一眾孫輩之中,他與蘇老太爺感情最深。

平安這才道:“……老太爺昨晚上喝多了酒,今早上下地時不小心摔了一跤,如今正昏迷不醒了!”

“老爺請了大夫,那大夫說老太爺怕是時日無多!”

蘇轍一聽這話,便匆匆走了出去。

一路上,他是幾次催促駕車的車夫快些。

等著蘇轍好不容易匆匆趕往正院,就見到蘇洵,程氏等人那擔心的麵容,蘇五娘更是與蘇八娘哭的不行。

蘇洵是滿臉擔憂之色,可在看到蘇轍與蘇軾兄弟兩人時,卻還是安慰他們道:“你們彆擔心,我又差人給你們翁翁請了彆的大夫,他老人家一向身強體壯,哪裡會摔一跤就不行了?”

“吉人自有天相,你們翁翁會沒事兒的!”

蘇轍可不信這話。

畢竟蘇洵等人麵上的表情可不會騙人。

他走進裡屋。

蘇老太爺正躺在床上,就像是睡著了一般。

蘇轍輕聲道:“翁翁?”

“翁翁?”

無人應答。

蘇轍深吸一口氣,卻隻是長長歎了口氣。

他知道生離死彆乃人生常事,但他還是覺得難以接受。

他看向一旁的蘇洵道:“爹爹,方才回來的路上我聽平安哥哥說翁翁摔跤,後腦勺著地,所以導致的昏迷不醒,大夫說了,若是翁翁一個月內醒不過來,隻怕以後再也不會醒了。”

“我想這些日子照顧翁翁好不好?”

蘇洵原是想拒絕的。

如今蘇家下人不少,再不濟還有他與蘇位等人在,於情於理都不該叫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去照顧病重的老太爺。

可他看著蘇轍那雙期待的眼睛,點點頭道:“好,這些日子就由你與六郎一起照顧你們翁翁。”

“隻是你們年紀尚小,萬事不可逞強,知道了嗎?”

蘇轍與蘇軾再次齊齊點頭。

蘇轍本就不是個話多的孩子,照顧起蘇老太爺是話更少了,惹得蘇軾十分擔心,握住他給蘇老太爺擦拭身子的手道:“八郎,方才你已經給翁翁擦過一遍身子了,你忘記了嗎?”

蘇轍隻道:“是嗎?”

“我不記得了!”

蘇軾握住他的手,正色道:“八郎,你是不是很擔心很難過?你若是傷心難過,就哭出來吧!”

方才他聽到蘇洵在廊下吩咐人快馬加鞭給遠在閬州的蘇渙送信,說若是蘇渙快馬加鞭趕回來,興許還能見到蘇老太爺最後一麵時,眼淚是怎麼都止不住,簌簌落下。

但蘇轍聽到這話卻像沒聽到似的。

蘇轍搖搖頭,看著他的眼睛道:“六哥,翁翁如今隻是昏睡不醒,我為何要哭?”

他知道蘇洵等人的想法,在蘇洵等人看來,大夫的話已委婉給蘇老太爺下了死刑。

可他卻覺得,蘇老太爺隻是傷了腦子昏迷了,不一定會醒不過來的。

縱然這樣想著,但他心裡還是有些害怕的。

殊不知他這話一出,蘇軾是愈發擔心。

這讓蘇軾覺得一向聰明過人的蘇轍竟犯起糊塗來。

身為兒子,蘇洵如今忙的是腳不沾地,既要四處找尋名醫,又要命家中下人暗中準備棺木等物件,甚至還要照看蘇轍。

等著蘇洵忙完了前來正院,發現蘇轍正坐在床邊握著蘇老太爺的手說話:“……您還記得嗎?當初我剛養在正院時,您天冷時時常抱我出去走動,就擔心我養的太過於嬌氣。”

“後來我長大了些,您又帶著下地種田,冬天時凍的小臉通紅通紅的,夏天時曬的整個人像黑炭似的。”

“您快些好起來,好起來之後我再陪著您一起種菜。”

他邊說話邊按摩著蘇老太爺的手,嘴角更是帶著幾分笑容:“您不是向來最寶貝您那片菜園子嗎?這麼熱的天,若是您再不醒過來,您那片菜園子就無人照看!”

“方才我還去看了看,那些胡瓜長得水嫩水嫩的,若再過上十天半個月,加上芫荽涼拌,定十分好吃!”

他撒謊了。

他第一次在蘇老太爺跟前撒謊了,方才他已經替蘇老太爺那片菜園子澆過了水。

蘇洵看到這一幕,隻覺得愈發擔心,衝也在屋內的蘇軾招了招手。

父子兩人很快到了廊下說話。

蘇軾一開口,聲音中就透著哭腔:“爹爹,自八郎回來厚就一直這個樣子。”

“您說八郎這是怎麼了……”

可憐他不僅要擔心蘇老太爺,還要擔心蘇轍。

蘇洵隻覺得眼裡發澀,摸了摸蘇軾的腦袋道:“沒事的,定是八郎太想念你們翁翁的緣故。”

“這幾日你就替我好好照顧八郎好不好?”

蘇軾重重點了點頭。

蘇洵倒也想留在正院照顧蘇老太爺,隻是他聽說舟山縣有位性情怪癖的名醫,他得親自走一趟。

蘇軾知曉這事兒後,忙道:“爹爹您就放心將八郎交給我吧。”

“若他有什麼不對勁,我定會要來福去告訴娘的。”

他向來是個言出必行的,重新返回屋內後就開始起蘇轍照顧蘇老太爺,他照顧蘇轍的模式來。

他一會要蘇轍歇一歇,自己去換蘇轍去替蘇老太爺按摩,陪蘇老太爺說話。

他一會勸蘇轍吃些東西,喝點羊奶。

……

到了最後,他更是道:“八郎,我來守著翁翁吧,你快去睡。”

“你又不是鐵打的,一直這樣熬,哪裡受的住?”

方才秦婆子已來說過幾遍,要蘇轍去歇著,她來守夜,可惜蘇轍沒有答應。

這一次,蘇轍仍沒有答應:“六哥,我不困。”

“我還想多陪陪翁翁。”

他從前也是聽說過的,人在昏迷的頭幾天至關重要,所以他是半點都不敢耽擱:“六哥,你去睡吧。”

他似知道蘇軾在想些什麼,強撐著笑道:“就算這時候你要我去床上歇息,我也是一點睡意都沒有,反倒會胡思亂想的。”

蘇軾話到了嘴邊咽了下去,隻道:“你不睡,那我也不睡,我就在這裡陪著你!”

蘇轍勸了蘇軾好幾次,可不管他怎麼說,蘇軾都不肯下去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