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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蘇軾是興高采烈。

蘇轍是臉色灰敗。

蘇軾不光帶著他這道黑暗料理一起進來, 甚至還貼心的為蘇轍準備好了碗碟與筷子,親自為蘇轍夾了兩個湯圓:“八郎,快嘗嘗!”

蘇轍本就不怎麼好的心情頓時就更糟糕了。抬起頭道:“六哥, 我能不吃嗎?”

“當然不能。”蘇軾這話說的是鏗鏘有力, 毫不猶豫:“八郎,你可是嫌棄這菜不好吃?”

蘇轍重重點了點頭。

這話還用說嘛!

蘇軾卻是苦口婆心起來:“八郎,從前你時常與我說沒有人能隨隨便便成功, 這做飯燒菜也是一樣的, 沒有先前失敗的經驗教訓,怎會成功?”

“其實我也是不想專為難你一個人的,可誰叫你那樣厲害?杏花樓叫的出名字的菜都是你想出來的, 我不找你還能找誰?”

“咱們親兄弟之間,難道你連這點麵子都不肯給我?”

蘇轍:……

我吃!

我吃還不行嘛!

蘇轍生出視死如歸的決心來,閉眼嘗了口酸菜炸湯圓。

蘇軾忙道:“八郎,怎麼樣》好吃嗎?”

蘇轍隻覺得活了二十多年還從未吃過這般難吃的東西, 炸的焦黃焦黃的湯圓既有芝麻餡的甜,又帶著一股子酸菜味, 又甜又鹹又酸……可對上蘇軾那期待的目光,他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 更不好將嘴裡的湯圓吐出來。

先前每次蘇軾搗鼓這些亂七八糟的吃食送過來時,他都實話實說。

可偏偏蘇軾卻是樂此不疲。

他忍不住想,他六哥一向是個爭強好勝的, 見不得自己不如旁人,索性便昧著良心道:“味道很是新奇。”

“初次入口, 酸中有甜, 甜中有酸,酸甜交合, 給人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一口咬下湯圓,湯圓外頭炸的焦焦脆脆,裡頭卻是香軟滑糯……我很少吃到如此美食!”

他費儘心思,將這道菜誇了一通,想當初他可是連參加科舉時都沒這樣搜腸刮肚多。

“真的?八郎,你可彆騙我!”蘇軾下意識覺得是不是自己的味覺出現了問題,低聲道:“我怎麼覺得這東西怪難吃的!”

說著,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忙道:“八郎,你彆是在騙我吧?你可不能這樣!”

“你得實話實說才行,這樣我的廚藝才能有所進步!”

蘇轍莫名有些心虛:“六哥,我怎會騙你?你可記得杏花樓風靡一時的螺螄鍋子?”

一聽到“螺螄鍋子”這四個字,蘇軾頓覺一陣惡臭傳來,下意識捂起鼻子:“你說的是從前那臭臭的鍋子?真不知那臭東西怎會有人愛吃,不知道的還以為去了茅坑呢!”

“偏偏那鍋子的氣味還經久不散,過了好幾天隱隱還能聞到臭味。”

“也幸好不喜歡這螺螄鍋子的人比喜歡螺螄鍋子的人多得多,大家一起抗議,這才將這道菜從杏花樓除名,要不然,隻怕杏花樓的生意會大打折扣。”

蘇轍微微一笑,繼續胡謅起來:“沒錯,有些東西喜歡的人很喜歡,不喜歡的人卻又特彆討厭。”

“就像螺螄鍋子,我聽說我將這道菜的食譜張貼在杏花樓門口後,有位老鱉回家後吃這螺螄鍋子連吃整整三個月,渾身上下都帶著一股獨特的氣味,惹得他娘子實在受不了了,搬回了娘家,他這才作罷……”

蘇軾點點頭,正色道:“八郎,你這話說的沒錯。”

“蘿卜白菜,各有所愛。”

“想必我這道酸菜炸湯圓也是有人喜歡吃的。”

“八郎,以我之見,不如將這道菜也納入杏花樓的菜單之一……”

蘇轍一怔。

他隻覺自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蘇軾卻是侃侃而談:“雖說這道菜味道一般,卻難免有人慧眼識珠。”

“不管怎麼說,這道菜可比螺螄鍋子味道好多了。”

“六哥,這件事再議,再議吧!”蘇轍麵上的笑容有幾分勉強,若照著蘇軾這架勢下去,不出三個月,杏花樓不說倒閉,卻也不複如今盛況:“對了,六哥,你若是缺銀子就與我說一聲,不必這般費心折騰吃食的。”

他將狀元肉這道菜的盈利都給了蘇軾。

雖說蘇軾並不願意收,但他卻擺出一副“你若是不願收下那我就生氣”的架勢。

蘇軾不得不收。

蘇軾搖了搖頭:“我何至於缺銀子?不過是閒著沒事做罷了。”

說著,他就正色道:“當初我曾做過啟蒙卡片,直到如今還有些進項,大錢雖沒有,但小錢卻是不斷的。”

“八郎,我隻是想為你分憂一二的。”

“與咱們親近之人常說你繼承了娘的衣缽,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

“可其中辛苦,旁人不知道,我還能不知道嗎?就像從小彆人說我讀書厲害似的,個中努力,唯有我自己清楚。”

“如今你因朝堂之事,因王安石心煩意亂,我這個當哥哥的也想幫幫你。”

“六哥,謝謝你。”蘇轍心裡很是感動,但這一點不影響他拒絕蘇軾繼續為杏花樓搗鼓新菜。

蘇軾:……

時間過的極快。

一轉眼又到了盛夏。

蘇轍一開始對王安石是小心提防,卻發現王安石並沒有什麼動作。

可即便這般,他懸著的一顆心仍沒有放下來,甚至比從前還要小心謹慎,唯恐王安石在憋什麼狠招數。

很快。

蘇轍就意識到王安石到底在打什麼算盤。

這日。

蘇轍剛從府衙回來,就瞧見了滿臉喜色的程氏:“八郎,好消息,過幾日八娘要來汴京!”

“說起來,你為八娘與你八姐夫準備的院子,他們還一次都沒住過呢!”

“這次他們前來汴京,也不知能住幾日……”

蘇轍笑著道:“是嗎?這真是太好了,也不知道八姐姐的幾個孩子會不會來。”

“我已經好幾年沒看到他們,不知他們如今長什麼樣子,若在大街上遇上,隻怕根本不認識。”

蘇軾也是高興得很:“好啊,八姐姐他們提前沒有送信過來,大概也是想給咱們一個驚喜!”

程氏興高采烈帶著女使去替蘇八娘收拾院子。

蘇軾則笑著打趣起陳太初來:“……我原以為八姐夫是個不解風情的人,沒想到也舍得放下公務陪著八姐姐來汴京。”

蘇轍麵上卻是一臉嚴肅。

蘇軾看著他,道:“八郎,你這是怎麼了?”

“這件事可是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蘇轍點點頭,低聲道:“六哥,你想,八姐夫如今是齊州知州,不過而立之年的知州在大宋並不常見。”

“因出身微寒的關係,八姐夫當起差來一向兢兢業業,怎會突然來汴京?”

“對啊,若是提前計較好的,這等高興之事,以八姐姐的性子,怎會忍得住不告訴我們?”蘇軾也很快想明白這件事不對勁的地方:“除非是事出突然,八姐姐來不及告訴我們。”

他遲疑道:“八郎,你說這件事是不是有人在背後搗鬼?”

背後之人到底是誰,是不言而喻。

蘇轍卻比他沉穩許多,沉吟開口道:“等著八姐姐他們回來之後問問看他們便能知道其中內情,也不急在這一時。”

“六哥,如今事情尚未定論,你莫要在爹娘跟前走漏了風聲。”

蘇軾直道自己有分寸。

話雖如此。

但他向來是個藏不住心思的,接下來幾日都是愁眉苦臉。

也幸好程氏等人都沉浸在蘇八娘即將回來的喜悅中,並沒有留意到蘇軾的不對勁。

三日之後。

蘇轍一大早就起身,陪著程氏等人候在門口。

程氏是望眼欲穿,忍不住道:“八娘他們怎麼還沒到?莫不是路上出了什麼岔子?”

真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約莫過了一刻鐘的時間。

三輛馬車這才緩緩停在蘇家門口。

陳太初扶著蘇八娘下了馬車。

幾年的時間未見,蘇八娘麵上並未見老態,倒是豐腴了不少,剛看到程氏等人頓時就紅了眼眶:“爹!”

“娘!”

“六弟弟!”

“八弟弟!”

蘇洵還稍微鎮定點,程氏還未開口眼淚就落了下來:“八娘!”

母女兩人哭成一團。

就連王弗等人也是傷感不已,跟著抹眼淚。

蘇轍瞧見她們哭成這樣,擔心她們受不住,連忙招呼著蘇八娘的幾個孩子上前見程氏等人。

這四個孩子中最大的已有十來歲,最小的才三歲,一字排開,像模像樣的給程氏等人問安。

其中最小的孩子叫陳念安,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她摟著程氏的頸脖,奶聲奶氣道:“外祖母彆哭,當心哭壞了眼睛。”

“娘說啦,女孩子家家哭鼻子不好看的。”

程氏這才破涕為笑。

一行人說說笑笑進了院子。

原本蘇轍就對這事兒覺得有些不對,如今瞧見姐夫陳太初麵上雖帶著笑,但笑容並未觸及眼底,還能有什麼不明白的?

他靠近陳太初身側,低聲道:“八姐夫,這次你們為何會突然來汴京?”

“可是出了什麼事兒嗎?”

“若是有什麼事,你與我說上一說,興許我能為你出出主意。”

第102章

陳太初如今雖是蘇轍的姐夫, 但嚴格意義上來說也是他的師兄。

他們兩人從前在天慶觀念書時就是好友,如今更是親上加親。

陳太初一楞,繼而道:“八郎, 你想到哪裡去了?”

“沒什麼事的。”

“八娘時常念叨著你們, 正好我有假,就帶她回來汴京看看你們。”

蘇轍毫不留情揭穿了他:“八姐夫,你撒謊。”

“我沒有。”陳太初沒有承認。

蘇轍看著他的眼睛:“八姐夫, 你忘了我們已經認識多少年了嗎?已超過二十年, 難道你不知道,你一撒謊就不敢看彆人的眼睛?”

“還記得有一年,你與八姐姐成親沒多久, 回來送年禮。”

“娘想著你剛入仕不久,手中不寬裕,想要貼補你們一二,可你卻說你手上的銀錢夠, 連連推脫,當初你臉上的表情與今日是一模一樣……”

陳太初想起當年之事, 苦笑道:“當時你什麼都沒說,私下差人送了一百貫錢過來, 還說就當是你借給我的,既保全了我的麵子,又保全了我的裡子。”

“那一百貫錢, 我直到一年多後才還給你。”

蘇轍微微笑著,沒有說話。

他覺得自己活了二十幾年, 做的最正確的事情之一就是撮合了蘇八娘與陳太初。

當初陳太初就算日子再怎麼難過, 對著蘇八娘總是報喜不報憂,從未有過動用蘇八娘嫁妝的心思。

陳太初微微歎了口氣, 才緩緩開口:“說起來,我擔任齊州知州已有六七年的時間,任職期間兢兢業業,對得起朝廷,對得起百姓,更對得起自己本心。”

“可就在半個月之前,齊州知府卻說要給我放一段時間的長假,嘴裡口口聲聲說這些年我辛苦了,要好好歇一歇。”

“但我知道,他這是將我留任察看的意思。”

“我自是不願,連連追問,他卻說自己也是迫於無奈。”

“我雖空有一腔為國為民之心,卻並非糾纏不休的性子,正好想著八娘惦記你們,就來汴京小住些日子。”

實則他並沒有如實告知。

齊州府衙上下,所有人如今對他是唯恐避之而不急,齊州知府更私下與他道:“你我二人相識多年,你好好想想你的家眷有沒有得罪過人,背後之人放出話來,這隻是開始,若你的家眷仍冥頑不靈,就不光是停職這麼簡單呢!”

蘇轍苦笑:“定是王安石在背後搗鬼。”

陳太初連連追問。

他遠在齊州,隻知蘇轍與王安石皆讚成變法,兩人略有些分歧而已,並不知內情。

聽蘇轍娓娓道來,陳太初這才知道王安石前段時間一直派人盯著蘇軾,想要抓住蘇軾的錯處。

誰知蘇軾經牢獄一事,整個人謹慎很多,且蘇軾如今又癡迷美食的緣故,王安石竟無從下手。

聽到最後,陳太初也是氣憤不已:“如今朝中不少人都說王安石變法是為國為民,卻萬萬沒想到他為達目的竟不擇手段,鏟除異己。”

“八郎,你做得對,莫要妥協,正好我也趁著這個機會在汴京多住些日子。”

蘇轍卻覺得這件事沒這麼簡單,叮囑陳太初將他遠在齊州的寡母也一並接到汴京來,免得王安石真使什麼陰險招數。

陳太初連連誇他想的周到。

最後兩人達成一致,這件事不得對程氏與蘇洵等人說起,免得家人擔心。

他們兩人剛說完話,蘇八娘就牽著小女兒走了進來:“六郎說你們兩個還如從前一樣,每每碰到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

陳念安是極黏陳太初的,一瞧見爹爹就往他身上爬:“爹爹,抱抱!”

陳太初含笑將小女兒抱了起來。

蘇轍瞧見自己這小外甥女,就像瞧見小時候的蘇八娘似的,自是喜歡:“安娘,你還沒叫我呢!”

陳念安奶聲奶氣道:“八舅舅!”

說話間,她那胖嘟嘟的小胳膊將陳太初抱的更緊了些。

蘇八娘笑著道:“這孩子啊,平素是個外向活潑的,可若是碰上她爹,那就誰都不要。”

蘇轍故意伸出胳膊,逗她:“來,安娘,八舅舅抱抱好不好?”

陳念安認真想了想,朝他伸出胳膊來。

“八舅舅。”

“抱抱!”

蘇八娘笑著捏她胖嘟嘟的小臉:“喲,安娘,你不是有你爹爹在,誰都不要的嗎?”

陳念安抱著蘇轍的頸脖抱的是緊緊的,一點不認生:“因為爹爹喜歡八舅舅,娘親喜歡八舅舅,所以安娘也喜歡八舅舅。”

幾個人是哈哈大笑。

正好蘇軾再次端著自己剛搗鼓出來的烏雞藕湯進來。

他也故意逗起陳念安來:“來,安娘,六舅舅抱抱!”

誰知陳念安將蘇轍頸脖攀的更緊了,叫的宛如殺豬似的:“不要,不要,我要八舅舅抱!”

頓時,蘇軾那嫉妒的眼神就落在了蘇八娘麵上:“八姐姐,這是怎麼回事?”

“難不成你們在家中時常念叨起八郎,不提起我?”

“要不然安娘怎麼隻要八郎不要我?”

蘇八娘直呼“冤枉”,直說兩個弟弟在她心中都是一樣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陳念安麵上。

陳念安是人小鬼大,奶聲奶氣道:“因為八舅舅長大好看!”

“六舅舅長得沒有八舅舅好看!”

眾人是哄堂大笑。

唯有蘇軾怎麼都笑不出來。

他心碎了。

小孩子是不會撒謊的。

好在他早就認識到這件事,並不十分傷感,等著眾人笑過後,則招呼大家用起他親手燉的烏雞蓮藕湯,更是侃侃而談:“也不知杏花樓的蓮藕筒子骨湯是怎麼燉的,燉的湯是香濃無比,所以我就想搗鼓搗鼓烏雞藕湯,興許又能成為杏花樓的一道名菜。”

蘇轍見砂鍋裡是黑漆漆的一團。

烏雞黑漆漆的。

蓮藕也是黑漆漆的。

若不說是烏雞藕湯,他定會以為砂鍋裡裝的是墨汁。

蘇軾秉持著尊老愛幼之心,先盛了一碗給陳念安:“來,安娘,嘗嘗看。”

陳念安頓時嚇的是哇哇大哭起來,連蘇轍都不要了:“爹爹,救救安娘,救救安娘,六舅舅要給安娘下毒!”

“六舅舅壞,六舅舅壞,安娘就是不要六舅舅抱而已,六舅舅就是要毒死安娘!”

陳太初原是心情糟糕透頂,但被小女兒這一鬨,是哭笑不得。

他們笑的開心。

陳念安哭的是愈發傷心了。

甚至蘇軾一開口說話,陳念安就嚎啕大哭。

陳太初與蘇八娘沒辦法,隻能先將陳念安先抱出去。

這下,屋子裡隻剩下蘇轍與蘇軾兩人。

蘇轍也察覺不對,下意識抬腳朝外走去,嘴裡更是道:“六哥,我去看看安娘……”

可惜啊,他剛走沒兩步,袖子就被蘇軾拽住了:“八郎,你也要走嗎?”

“是不是八姐夫一回來,你就不願意搭理我呢?”

蘇轍:……

他硬著頭皮道:“自然不是。”

蘇軾麵上這才隱隱可見笑容:“這就好。”

“那八郎,你快嘗嘗我燉的烏雞蓮藕湯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縱然蘇轍早有心理準備,但每次看到蘇軾所做的吃食,還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六哥,難道這湯是熱的就好吃了嗎?”

蘇軾正色道:“這是自然。”

為表示自己沒有說錯,他端著一碗湯是一飲而儘。

蘇轍不好再推脫。

這等事啊,長痛不如短痛,是躲不過去的。

他也學起蘇軾的樣子,端起黑漆漆的烏雞藕湯一飲而儘。

嗯。

好像也談不上難吃。

不過是先入為主的原因,光是看一看,就覺得這湯味道奇特。

蘇八娘與陳太初剛回來就聽說蘇軾最近的愛好獨特,想著方才是躲過一劫,沒想到這等事是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如今飯桌上,一個個人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麵麵相覷。

今日陳念安經蘇八娘解釋過一陣後,已知道這黑漆漆的東西並不是毒藥。

但這會陳念安卻仍是癟癟嘴,抬頭看向蘇八娘,低聲道:“娘,能不能不喝這湯?安娘以後會乖乖聽話的。”

“安娘以後會好好吃菜菜的。”

外甥似舅。

這小姑娘與蘇軾小時候一樣,隻愛吃肉不愛吃蔬菜。

蘇八娘是眼前一亮,笑道:“這話當真?”

“拉鉤鉤,不能騙人!”陳念安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滿臉滿是正色。

陳太初與蘇八娘隻覺這下是歪打正著,看向蘇軾的眼神滿是歡喜。

蘇軾再次感受到了心碎的滋味。

蘇轍見狀,心情好了些許。

不管怎麼樣。

一家人能夠在一起,高高興興的就是好事。

蘇轍這邊剛吃完飯,就聽說王鞏來了。

蘇轍一愣:“他怎麼來了?我前些日子不是與他說過,若是沒事不要來找我的嗎?”

他怕王安石也會對王鞏下手。

他知道王鞏這般大剌剌登門,定是有要事,快步朝書房走去。

等他到書房時,王鞏已在書房等了一會,一看到他就笑道:“子由,今日我是來與你辭行的,我接到朝廷調令,將我貶為太和縣縣令,即刻上任,不得耽擱,明日一早我就要離開汴京了……”

第103章

饒是蘇轍一貫是個沉穩的, 如今麵上也是浮現幾分怒氣來:“這件事可是王安石在搗鬼?”

“子由,你莫要因我出頭!”王鞏連忙開口,低聲道:“如今滿朝文武皆知, 王安石將你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巴不得尋到你的錯處。”

說著,他是長長歎了口氣:“若真深究起來,我此次貶官也不算冤枉。”

聽他說起, 蘇轍這才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三個月之前, 有人狀告餘姚縣主簿李逢謀反。

一開始,誰都沒有將這件事都放在心上,畢竟如今天下也算安定, 謀反簡直是死路一條。

但官家還是下令徹查此事。

禦史台徹查一番,發現還真有這麼一回事,更是牽連出兩個人來。

一個人是太/祖皇帝趙匡胤四世孫趙世居,一人是道士李士寧。

李士寧不光是道士, 還是個有些名頭的道士,他四處放話就算官家得了一子, 卻也不會平安長大,太/祖皇帝後代當有天下, 天命應在了趙世居身上。

若換成聰明些的人,定知道這道士是故意說些好聽的話哄騙自己銀子。

可也不知是趙世居不聰明的緣故,亦或者是他想著自己能爭一爭儲君之位的緣故, 將這話當了真,暗中資助了李士寧不少銀錢。

一個月之前, 趙世居賜自儘, 李逢淩遲,李士寧杖刑後流放。

而王鞏因與趙世居有幾分來往, 受到牽連,原本王安石的意思是要將其追奪官銜的,但官家看在其祖輩有功的份上,卻對他網開一麵,將他貶為太和縣縣令。

聽到最後,蘇轍皺眉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汴京城內,誰不知與你關係要好之人是數不勝數?王安石拿這件事來治你的罪,未免太牽強了些。”

王鞏隻不置可否笑了笑:“我想,王安石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一來他向來不喜我們這些靠恩蔭入仕之人。”

“二來直至今日嶽丈仍反對他的變法之策,雖說嶽丈不比他身居高位,卻德高望重,他幾次想要對嶽丈下手,卻苦於沒有機會,今日我落得如此下場,也算殺雞儆猴。”

“三來則是他想借著這件事震懾震懾你,想叫你看看如今朝中上下是他一人說了算。”

“子由,我這一走,你務必要小心。”

蘇轍正色:“你放心。”

王鞏是個聰明人,知道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說。

但如今離彆在即,有些話卻是不吐不快:“子由,我總覺得官家隨著年紀越來越大,卻是越來越糊塗,從前朝中能人異士不斷,可就算誰人身居高位,卻也沒有把持朝堂的情況。”

“自小皇子出身之後,官家將大阪的心思都放在了小皇子身上,對朝中之事很少過問,這才叫王安石鑽了空子。”

“若長期這樣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蘇轍又何嘗沒感受到官家的變化呢?

他自詡自己做不到像範鎮一樣,明知官家會不高興,還提著腦袋前去諫言。

他頂多委婉提一提,若官家不聽,他就不會再說。

想要拯救大宋,想要拯救老百姓,前提是他要有自保和保護家人的本事。

蘇轍見王鞏情緒低落,知他雖看似風流,但對大宋與百信之心一點不比他們少,隻勸慰他幾句。

誰知王鞏卻搖頭道:“……此事一出,我卻是心灰意冷,從此之後寄情山水好了。”

“至於這朝堂,這江山,就留給王安石等人去操心好了。”

他走後。

蘇轍卻是坐在書房良久沒回過神來。

從前官家曾感歎過蘇轍的年輕有為是好事,卻也是壞事。

他懂得官家話中的意思,正因他年輕,即便才乾出眾,可隨著他官位越高,想要升官就越難,朝堂之上也是個講究論資排輩的地方。

先前他並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但如今,他隻恨自己的年紀不能再大些。

官大一級壓死人。

王安石如今將他壓的死死的。

蘇轍忍不住皺起眉頭。

他在書房坐了良久,思忖自己到底該怎麼辦。

他知道王安石小動作不斷是想逼他出手,越是到這個關頭,若誰沉不住氣誰就輸了。

道理清楚歸清楚。

可想要做到,卻還是難得很。

蘇轍忍不住坐在書房抄起佛經來。

很快。

蘇轍就聽到有人敲門的聲音,他一抬頭,就看到蘇軾走了進來。

蘇軾手上端著托盤,一開口就道:“八郎,你彆擔心,這些吃食是廚房做的,不是我做的。”

“今日自王鞏走後,你就一直沒從書房出來,連晚飯都沒吃,所以我就過來看看你。”

“你可是遇上了什麼難事兒?”

若換成從前,蘇轍定會與蘇軾說沒事兒,畢竟以蘇軾那般莽撞的性子,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但這麼長時間以來,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個人在扛。

他也是人。

也會有扛不住的時候。

他便將這些事說與蘇軾聽,到了最後也不忘叮囑蘇軾道:“……六哥,這些事情你務必要保密,更不得輕舉妄動。”

蘇軾再次在心裡將王安石罵了幾百遍,才道:“怪不得方才用晚飯的時候八姐夫說他母親時常念叨起汴京,想要將他母親接來汴京住些日子。”

“當時我就覺得有些不對,老太君年輕時因做多了繡活兒,傷了眼睛,如今年紀又大了,何至於想來汴京?”

“再者說了,八姐夫一貫是個不喜歡給人添麻煩的性子,又怎麼會將老太君接到我們家中?”

蘇轍苦笑:“陳老太君留在齊州,難免會有危險的。”

蘇軾長長歎了口氣。

許久之後他才道:“八郎,你彆擔心。”

“想當初我被汙蔑對詛咒官家,被關進大牢,那時候連認罪書都寫了,不一樣是挺過來呢?”

“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兒,你還有我呢!”

蘇轍重重點點頭:“好,六哥,我知道了。”

蘇軾當著他的麵是一派雲淡風輕,可回去之後卻是徹夜不眠,長籲短歎的。

蘇軾決心自己也該為八郎做些什麼。

他思來想去。

便又開始寫文章了。

彆看蘇轍與蘇軾同一年科舉,蘇轍為狀元,蘇軾是榜眼,但這麼多年下來,蘇軾的才學早已遠超蘇轍。

一是蘇轍公務繁忙,並沒有太多時間放在學問上。

二是當年蘇轍走上科舉之路本就是迫於無奈,壓根不像蘇軾一樣讀起書來就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這些年來。

蘇軾是鬱鬱不得誌時寫文章,愉悅時也寫文章,更是深得蘇洵真傳,寫起罵王安石的文章來那叫一如魚得水,幾乎一天就能作出一篇文章。

蘇軾更是為自己寫了個筆名叫恨山。

眾所周知,王安石字介甫,號半山。

蘇軾筆名深意可謂不言而喻。

不過十來日,恨山的文章就在學子百姓中紛紛傳頌。

有的文章說王安石錙銖必較。

有的文章說王安石心思歹毒,不顧念手足之情。

有的文章說王安石鏟除異己。

甚至還有的文章將王安石不講衛生都拿出來罵上兩句。

王安石看到這些文章,氣的不行:“……這個蘇軾,我看他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痛!當自己是狐狸,有九條命?若再叫我抓住他的錯處,我定不會放過他!”

一旁的門客低聲道:“大人,我們派人一直盯著蘇軾。”

“可這些日子他十分謹慎,整日兩點一線,除了府衙和家中,也就偶爾去去杏花樓,還是與蘇轍一起去。”

“在府衙,他是能不說話就不說話,生怕多說一句話。”

“前幾日他有個同僚喜得幼子,邀他前去喝喜酒,他隻送上了禮金,人並未到場。”

說著,他看了眼臉色難看的王安石,聲音愈低:“況且蘇軾做文章用的筆名,誰也沒辦法證明恨山就是他。”

這就是叫王安石動怒的地方。

但凡與蘇軾有幾分熟悉的人一看就知道文章是出自蘇軾之手,可偏偏不能奈何蘇軾。

門客又道:“不如我派人鎮壓鎮壓這等文章?”

“不必!”王安石生氣歸生氣,腦子轉的還是很快的:“若是如此,那才是中了蘇軾的奸計。”

“他巴不得我如此,鬨大之後在官家跟前好好告我一狀!”

他認真想了想,道:“這件事暫且不管吧!”

可他到底是將這件事想的太簡單了些。

他更是低估了蘇軾為蘇轍分憂的決心。

這日,王安石在杏花樓設宴,他剛下馬車,就遇上了蘇軾。

從前的蘇軾看到他像沒看到似的,目不斜視走過去,但今日蘇軾卻徑直走向他,開口道:“下官見過王大人,下官知道王大人才學出眾,想問問王大人可知最近恨山所做的文章?”

“不知王大人是如何看待那些文章的?”

“下官倒是聽說,不少人對這些文章很是推崇,連下官也覺得這恨山文采斐然,若王大人看過這些文章,不妨可與下官探討一二!”

王安石是麵色如常。

倒是一旁簇擁在王安石身邊的官員臉色大變,隻覺得蘇軾膽子太大了點,此舉簡直是在老虎屁股拔毛!

第104章

王安石麵色隱隱有幾分發青。

他身後的走狗已忍不住開口道:“蘇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誰不知道恨山就是你!”

蘇軾冷笑一聲, 沒好氣道:“東西可以亂吃,但話卻不能亂說。”

“我承認,恨山的文風用詞與我有幾分相似, 但敢問這位大人一句, 你可有證據證明我就是恨山?”

“咱們王大人是清官,說話做事要講究證據,若不然, 王大人可是會不高興的。”

他將“證據”兩個字咬的極重。

畢竟這些日子王安石鏟除異己, 可都有理由與借口的。

那走狗還要開口,王安石卻已微微抬起手示意他莫要多言。

隻見王安石看向蘇軾,臉色是晦暗不明:“是啊, 蘇大人說的極是,凡事是講究證據,蘇大人也好,還是這位筆名叫恨山之人也好, 但願你們不會被我抓到把柄。”

“就連恨山在文章中都曾寫過,我這人小肚雞腸, 錙銖必較,若是叫我抓到把柄, 我可不會善罷甘休的。”

蘇軾笑眯眯答應下來。

王安石又道:“相同的話,蘇大人也莫要忘記告訴子由一聲。”

“說起來,子由曾對我有恩, 來日若他落在我的手上,看在此情分上, 我定會留他一條命的。”

當官之人, 最在意的莫過於名聲。

名聲一毀,仕途也就毀了, 這比殺了對方還叫對方難受。

蘇軾麵上笑意全無:“若真有這樣一人,隻要我活著,即便我拚儘性命,也絕不會允許這等情況發生的。”

這話說完,他轉身就走。

王安石看著他的眼神不複從前。

其中一走狗低聲道:“這個蘇軾,簡直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若真有那一日,他能拿大人有什麼辦法?”

王安石冷笑一聲:“從前倒是我小看他了,我原以為他莽撞易怒,比不上蘇子由,如今看來,他也不容小覷。”

一眾走狗不知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王安石也懶得解釋。

很快。

眾人就明白王安石話中的含義。

蘇軾極得保守派推崇,自歐陽修被貶後,保守派是群龍無首,宛如一盤散沙。

因蘇軾的出現,眾人隻覺看到了希望——這樣。

這樣一個少年,要文采有文采,要膽識有膽識,那他們怎好像縮頭烏龜似的躲起來?

範鎮更是蘇軾的頭號擁護者,用他老人家的話來說——若你兄長有你的一半,我老頭子就算死也值了。

蘇轍聽說這件事後是哭笑不得,問起蘇軾緣由。

蘇軾卻擲地有聲道:“八郎,從小到大都是你保護我,如今也到了我保護你的時候。”

“吃一塹長一智,我很是小心,不會叫王安石抓住把柄的。”

他想,若真叫王安石抓住把柄,大不了一死了之,他絕不會拖累八郎。

但這話他不敢說,若說了肯定又要挨八郎一頓罵的。

蘇轍微微一笑:“六哥,這些日子不光你在替我想辦法,八姐夫日日也在替我出謀劃策,若對上旁人,我有很大勝算,但對方是王安石,我的勝算並不多。”

“與其說背水一戰,不如急流勇退。”

“這幾日我想了又想,不如辭官!”

“辭官?”蘇軾瞪大了眼睛,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八郎,你可知自己在說些什麼?你可知像你一樣二十多歲的位居三品的少年郎從古至今都沒有幾人?你……你可是怕了王安石?”

他急的都有些語無倫次,更是在屋子裡踱步起來:“若王安石聽說這消息,不知道有多高興。”

“以後朝中就說他一人說了算,他豈不是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

“他定會第一時間推行變法,到時候受苦的就是那些無辜的老百姓!”

說著,他似想起了什麼一樣,低聲道:“八郎,你是不是想與當初的王安石一樣,以退為進?”

蘇轍搖搖頭:“六哥,你將這件事想的太簡單了,王安石可不是歐陽修歐陽大人,他不會心慈手軟,隻要我離開朝廷,他定不會給我回來的機會。”

他握住蘇軾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道:“我不過是想賭一把。”

“賭一把?”蘇軾有些不明白,道:“八郎,你要賭什麼?”

蘇轍正色開口:“賭我與王安石誰在官家心中更重要。”

“賭官家會不會允許我辭官。”

對上蘇軾那不解的眼神,他解釋道:“如今朝中上下人人皆道我與王安石為官家的左膀右臂,關於變法一事,更是見解相悖,我有我的理,他有他的理,官家如今按兵不動,並未采取我們的意見。”

“當初朝中分為兩派,如今卻分為了三派,一派是保守派,一派是保守變法派,一派則是王安石所屬的激進變法派。”

“若官家答應我辭官,則說明官家心裡是屬意王安石之見。”

“若是官家不答應我辭官,想必王安石心裡也有了定論。”

蘇軾是欲言又止,好一會才道:“可這樣做未免太冒險了些。”

蘇轍沒有接話。

他心意已決。

官家仁善不假,仁善的背後則代表著優柔寡斷,猶豫不決。

人人都道官家無心朝政,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小皇子身上,但他從官家雙鬢的白發能夠看出來,並不是如此,而是官家不知到底該信誰。

曆史上,北宋之所以走向滅亡,一是因為宋徽宗父子被金人所俘,二是因為王安石的變法。

當然,不是說不變法北宋就不會滅亡。

而是王安石的變法是其重要原因之一。

王安石變法初衷是好的,但隨著時間推移,變法加重了老百姓的賦稅,使得地方行賄受賄情況愈發嚴重。

蘇軾勸了許久,見他心意已決,隻能歎氣道:“……那我就不勸你了,從小到大你任何一個決定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從未錯過,若是爹娘他們不支持你,我就幫著你一起說服他們。”

蘇轍笑道:“六哥,多謝你。”

“謝我?謝我做什麼?”蘇軾不解,更是道:“咱們親兄弟之間,哪裡需要這般見外?”

蘇轍道:“我謝謝你是因你明明不讚成我這樣做,卻還是站在我這邊。”

蘇軾隻有苦笑。

蘇轍原以為他說出想要辭官的打算後,全家上下會反對。

但他萬萬沒想到,全家上下大部分卻是讚成的。

程氏是最高興的那個,直道:“……人人都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當了大官兒就能高人一等,但叫我說,唯有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才是最要緊的事兒。”

“自六郎幾次遇上事兒後,我夜裡做夢都是你們幾個出了事兒,夢醒之後,再也睡不著。”

“如今咱們家不缺吃不缺穿,更不缺銀子,一家人整整齊齊才是要緊事。”

蘇洵也道:“是啊,王安石那賊人四處鏟除異己,連歐陽修歐陽大人都被他逼走他鄉。”

“八郎,我隻擔心你會是下一個歐陽大人。”

蘇八娘與陳太初也是連連讚成。

說到最後,蘇八娘這才看向自己身側的史宛:“……八郎,這件事我們的意見並不重要,得問問八弟妹才是。”

在她心中,她這弟弟一向沉穩寡言,不是個會懂女子歡心的。

她生怕一開始蘇轍並未與蘇八娘通過氣。

史宛笑道:“八姐姐,這件事先前夫君已經與我商量過了,我是讚同夫君辭官的。”

“夫君做什麼決定,我都會支持他的。”

“沒什麼事情比咱們一家人齊齊整整更重要。”

這下蘇轍是徹底沒了後顧之憂。

翌日早朝之後,蘇轍就去了禦書房一趟。

隻是他剛行至門口,就被守門的內侍攔了下來:“蘇大人請留步,王大人正在裡頭呢!”

蘇轍道:“無妨,我等等便是。”

誰知他這一等竟足足等了將近兩個時辰。

等王安石離開時,身後大人捧的是厚厚的卷宗,一看就是再次打算給官家洗腦,同意他的變法之策。

王安石經過蘇轍身邊時,麵上似帶著幾分篤定。

蘇轍心裡一沉,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心裡已有了答案。

但他神色如常,拱手與王安石打過招呼後就走了進去。

王安石年富力強,議上一兩個時辰的事無事,但官家年紀大了,如今正叫內侍給自己捏肩。

官家一點沒將蘇轍當成外人,笑道:“你過來了?”

“你這幾日可有去看過昱兒?他又長大了些!”

趙昱正是小皇子。

昱。

意為光明。

因他的出生,為官家帶來了光明和希望。

蘇轍笑道:“回官家的話,微臣這幾日公務繁忙,並沒有時間前去看望小皇子。”

“不過微臣聽孫翁翁說過,說小皇子如今已會認人了,每每看到官家都笑的十分開心,小皇子更是身體康健,活潑可愛,此乃官家之福,此乃大宋之福。”

一番話說的官家是心花怒放,站起身道:“走,朕帶你去看看昱兒。”

官家是一點沒將蘇轍當成外人。

蘇轍卻沒動,拱手道:“官家,微臣今日前來是有件重要的事情與您說。”

提起小皇子,官家是心情大好:“有什麼話,你直說就是,什麼時候在朕跟前還這樣吞吞吐吐起來?”

第105章

蘇轍正色開口:“官家, 微臣想要辭官。”

若說與蘇軾說起要辭官時,他心裡有五六成把握,方才在與王安石擦肩而過時隻剩下三四成把握, 那現在聽聞官家這幾句話後, 就隻剩下一兩成把握。

官家是個明君。

從前每每在禦書房見他,總會詢問起變法相關,但今日卻對這事兒絕口不提, 隻說起小皇子。

一來是對他的變法之策不再上心。

二來是不願再給他希望。

倒是官家一愣, 隻以為因自己年紀大耳朵出了問題。

蘇轍又將方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官家方才提起小皇子那顆歡欣雀躍的心頓時就沉入到穀底,皺眉道:“可是因變法一事?子由啊,若是朕沒記錯的話, 你今年尚未到二十五歲,已位居三品,照著這般速度下去,隻怕三十歲左右就能官至宰相。”

“彆說整個大宋, 就算從古至今也沒幾人有此殊榮。”

“你莫要意氣用事……”

“官家,您覺得微臣是意氣用事之人嗎?”蘇轍的麵容是一如既往, 不急不緩道:“這件事微臣是經過深思熟慮過的,微臣家人都表示讚同。”

在前些日子, 他覺得官家是站在自己這邊的。

畢竟汴京城郊那些百姓的說辭是最有力的證據。

但他到底低估了王安石。

王安石年紀比他大,閱曆比他豐富,這次卷土重來, 更是知曉官家最想要的是什麼。

在王安石的描繪下,變法之後的大宋海晏河清, 歌舞升平, 這叫官家怎能不心動?

可說實在的,蘇轍並不怪官家。

若他並非穿越之人, 聽到王安石所描繪的美好未來,一樣也是會心動的:“官家,您的話隻說對了一半,微臣之所以選擇辭官,與變法有關,卻不全然是因為變法一事。”

“事涉大宋數億百姓,您慎之又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微臣猜測,您心中是更屬意於王大人之策。”

“以微臣愚見,不出三年,您就會看到變法的弊端,微臣有個不情之請,若您執意選用王大人之策,先選一省一府試行,到底好與不好,總得了解透徹才是。”

官家嘴唇微動,卻沒說出話來。

因為蘇轍說的都是實話。

王安石將變法之策細化了又細化,大概十餘年的時間,整個大宋就會變樣。

但若按蘇轍的計劃,想要將朝廷改頭換麵,想要所有老百姓過上好日子,大概需要三十年左右的時間。

方才,王安石拍著胸脯保證:“微臣敢以性命起誓,最多十二年的時間,若沒能達到微臣所說的盛景,微臣願以死謝罪。”

官家活了大幾十年,聽的最多的就是旁人誇他仁善。

老百姓覺得這是褒。

但官家卻覺這話是貶。

身為君王。

誰不希望朝臣與老百姓提起自己誇自己英明神武?

官家看著蘇轍,道:“子由,你是心意已決嗎?”

蘇轍重重點了點頭:“對,官家,微臣心意已決。”

半個時辰之後。

蘇轍走出了禦書房。

離開時,他的頭上並未戴來時所戴的烏紗帽。

一開始,無人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可不出半日的時間,蘇轍辭官的消息就已傳遍了。

王安石聽聞這消息時,正在喝湯,今日廚房為他燉的是清火去燥的老鴨湯。

近來因官家搖擺不定的態度與蘇軾的文章,他麵上雖仍是雲淡風輕,但嘴裡已潰爛的不成樣子。

聽說這消息的王安石被湯燙的是齜牙咧嘴,卻什麼都顧不上,揚聲道:“你說什麼?這消息可準確?”

待他聽說這消息千真萬確後,王安石卻沉默了許久:“他這到底是要做什麼?”

王雱道:“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因他聽王安石在他跟前提蘇轍說的多了,他對蘇轍印象很好。

他覺得蘇轍辭官是好事兒。

他知道一直這樣下去,他的父親勢必不會放過蘇轍的。

王安石皺眉道:“人活在世上,皆有所求,求財求色或求權,但他對這些卻紛紛不在意。”

“我原以為他無欲無求,但先前城郊一帶變法時,我見他對老百姓的態度,我知道他是在乎老百姓的生死安危。”

“這樣一個人,他怎會置那些老百姓於不顧?”

所有人都以為他聽說這消息會高興,誰知他卻憂心忡忡,甚至再無用飯的心思。

一開始,他也以為蘇轍與自己當初一樣,以退為進。

可後來轉而一想,他知道以為蘇轍的聰明才智定不會冒險。

難道,是真的?

沒過幾日,王安石嘴巴爛的更厲害了。

***

這幾日的蘇轍卻見識到人性的多樣化。

知曉他已辭官的消息,有人極力挽留,有人幸災樂禍,有人冷眼旁觀……倒是城郊那些百姓知道後不舍得很,組織起來一起來到了蘇家。

為首的那個正是當日塞給官家一個皺皺巴巴小紅薯的阿婆。

彆看這阿婆年紀大了,但中氣十足,一開口就道:“蘇大人呐,您可不能辭官,您辭官了我們怎麼辦?”

她這話話音剛落,就紛紛有人接話:“是啊,雖說謝景溫那畜生已被官家治罪,但朝廷那些官員是什麼德行,我們還能不知道?隻怕以後再也遇不上比您更好的官員呢!”

“蘇大人,您是不是遇上了什麼難事兒?若真是如此,我們這些莊稼人興許也能幫您出出主意!”

……

蘇轍心下是大受感動。

這也是為何他願意儘心儘力幫助這些老百姓的原因。

想當初他勤學苦讀,為官入仕,一開始隻是為了自己,為了家人,如今卻也是心懷天下蒼生。

蘇轍正色道:“多謝各位好意,可我心意已決,官家已經答應我辭官,恐難如各位所願。”

“不過你們放心,隻要我在汴京一日,你們遇上了難事,一樣可以來找我,隻要我能幫得上大家,定不會推辭。”

是了。

他雖辭官,仍會留在汴京。

一是蘇軾仍就汴京為官,他擔心王安石因蘇軾文章與奚落一事,會與蘇軾算賬。

二是他也好,史宛也好,亦或者程氏等人也好,在汴京住了這麼些年,早已習慣。

一眾老百姓是唉聲歎氣。

但大家並未再勉強蘇轍。

翌日一早,那些百姓就送來了許多土產。

有地裡剛翻出來的紅薯,今年新產的稻米,昨天連夜去河裡釣的幾條大肥魚……滿滿當當,擺了小半個院子。

為首的村民道:“蘇大人無論如何要將這些東西收下,這都是我們的一片心意。”

蘇轍自是不能收的。

誰知他還未來得及說話,那些送東西過來的村民將東西一放下就跑了。

元寶在後頭追都追不上。

一直在場的蘇軾見狀,心中也是頗為感動:“八郎,你對老百姓們的好,他們都記在心裡。”

“這幾日你已交接清楚,明日就是自由身,那你接下來這些日子打算做些什麼?”

說著,他就自顧自替蘇轍出起主意來:“叫我說,你不如開個書院吧,收些家境貧寒卻才高八鬥的讀書人為學生,好生教一教他們,等著他們入仕後,要他們將王安石貶的遠遠的,將王安石壓的死死的。”

蘇轍笑道:“六哥,我並沒有你那樣喜歡讀書的。”

蘇軾一想,好像是的,便又道:“朝中多的是跟紅頂白之人,如今一個個攀附於王安石,連帶著對我都開始打壓起來,我整日在府衙也是無所事事。”

“八郎,反正咱們閒著也是閒著,不如我們合起夥來開一個兄弟酒樓,將我研製的那些菜全都推廣開來,你覺得如何?”

這話說的蘇轍心裡猛地一跳,看著蘇軾麵上的鄭重之色不像開玩笑,忙道:“六哥,當然不行。”

“有杏花樓珠玉在前,很難再有酒樓能夠超越它了。”

“我想趁著這段時間多為老百姓做些好事。”

至於怎麼做,他還沒想好。

不過他想憑著自己穿越的身份,應該是不難的。

接下來幾日的時間裡,蘇轍在家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整日想的就是如何憑著一己之力讓老百姓們過上好日子。

可還未等他想出個子醜寅卯來,就聽說司馬光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