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翊還在忙衢縣的事,雖然受損比東夷入侵的那幾座城鎮要好很多,但瑣碎的事情還是讓他忙到腳不沾地,披星戴月。
回到官府臨時征用的行館,衛鋒迎了上來,“那位來了。”
陸翊聽後也沒說什麼,進了行館,拐彎推門走進他的房間。
“這麼晚,蕭四小姐是有什麼重要的事?”
“陸大人想要什麼?”
陸翊微愣,卻是一瞬間就明白了蕭清瑤的意思。
蕭清瑤抬頭看他,顯得格外真誠,“清瑤不善權謀,也不喜歡彎彎繞繞,我其實是一個耿直端方的人。”
是嗎?恕他眼拙,一點也沒看出來。
如果記得沒錯的話,她前段時間才放火燒過青樓,敲了自己堂兄的悶棍,那廝估計現在還不知道是誰綁架了自己,關在地牢裡哭爹喊娘,不見天日。
這麼一想,感覺她的‘英雄事跡’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哪一件都跟耿直端方沒有半個銅錢的關係。
陸翊還在默數她的英雄事跡,而蕭清瑤卻繞了很大一個彎後,說出了她的目的。
她想跟他共享他的情報渠道。
陸翊沒拒絕,也沒答應,就隻是看著她端坐在桌邊,仰著頭看他的樣子,還是一個小女孩兒的模樣。
她才十三歲,也不知是因為出身皇家還是其他原因,這樣早慧多智,且心眼兒也多。
“下官,聽不懂四小姐在說什麼。”
因為這個答案,蕭清瑤倒是愣了一下,因為她感覺到陸翊是願意的,甚至已經鬆動要答應了。
也不算失望,她甚至能理解,這不是小事,也不過是微愣了一下,便作罷,又簡單的聊了幾句後,就告辭了。
等她走後,衛鋒和衛羽推門進來,衛羽從懷中掏出一份密函,“公子,這幾天的情報,因為太忙又一直在趕路換地方,晚了幾天才收到。”
陸翊還沉浸在與蕭清瑤剛才的對話中,有些心不在焉的接過來,隨手展開。
情報從衢縣被反賊流寇衝破防禦開始,蕭清瑤趕到衢縣替鄭毅收殮遺體,被孫氏捶打責怪,再到與薛韌彙合,將剿滅反賊的所有事物交給薛韌……眼睛都不眨吩咐暗衛抹了賊寇的脖子,嚇尿賊寇,再到縣衙大門打開,她故意跟百姓們說老和尚的讖語……等等。
難怪她會在這個節骨眼跑來跟他商量情報渠道的事。
……終究年歲小,還不夠穩重,沒有徹底摸清他的底細,是敵是友,就敢來試探他的底牌。
陸翊這樣想著,繼續翻剩下的情報,在看到京城各方勢力角逐,世族閥門和寒門庶族明爭暗鬥,一副要撕破臉的架勢。
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蕭清瑤就離開了,因為蕭文昭急召。
王府都沒回,馬不停蹄連續趕路,連夜進得宮,風塵仆仆的樣子,讓蕭文昭都差點動了惻隱之心,但是想到她乾的那些事,又覺得……沒必要。
他十三歲的侄女,天都敢捅上個窟窿,連夜趕路什麼的,都不算大事。
“朕以為你年紀雖小,行事卻一向穩重……”蕭文昭在禦事殿中來回踱步,一副長輩教訓晚輩的姿態,“來,你告訴朕,是什麼原因,讓你劍走偏鋒這樣處事的?你可知動用私刑濫殺罪犯的罪名?”
蕭文昭看著一絲不苟跪在地上,隻能看到一個挺直的背脊和後腦勺時,氣不打一處來,怒道“起來,看著朕!”
蕭清瑤站起身,卻守禮的沒有直視聖顏。
“因為有人問臣女‘明明天下太平了,為什麼還要死這麼多人。’”
“什……什麼?”
“衢縣縣令鄭毅鄭大人為救百姓殉職了,剛滿誌學之年的大兒子和略小些的小兒子也因為救護受辱的婦孺命喪流寇之手,他夫人捶著臣女的胸口質問‘明明天下太平了,為什麼還要死這麼多人。’”
蕭清瑤停頓了一下,“臣女給不出答案。”
是了,她該怎麼跟孫氏說,天下從來沒有真正的太平,更何況是建立沒幾年的大昭。
太平,隻是政權沒有被傾覆,動亂維持在相對可控的水平。
上一世的曆史中,能夠維係百年的王朝就幾個,漢朝、唐朝、宋朝、明朝、清朝。剩下的要麼是割據政權,三國、南北朝,基本就是戰火連天,民不聊生。要麼西晉、隋、元,剛從戰火中緩過氣來,就又結束了。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從來都是,天下興亡的背後,萬千百姓的累累白骨。
寧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
百姓要的不過是吃飽穿暖的安居樂業,卻難於登天。
禦事殿中有些窒息,因為這個話題沉重到連帝王都沒辦法給出答案。
蕭文昭沉默不語。
過了好半晌,才開口“有些事,必須徐徐圖之。不擇手段耍些見不得人的伎倆,最後是什麼下場,你難道心裡沒數嗎?”
“看來,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確實盼不到真正的天下太平了。”
“放肆!”
一直隱在旁邊儘量減少存在感的汪順心中一凜,伏地叩首並不敢吱聲,正在想蕭清瑤出去走了一遭怎麼變得戾氣如此之重的時候,卻聽她說話了。
“聖上,臣女想要陵山東夷一役的獎賞。”
隔了好半晌,蕭文昭才應聲問道“你想要什麼。”
“臣女懇請聖上將臣女的所作所為公告天下,以軍功論賞。”
曾經嘲諷唾棄封建迷信的人,卻要主動坐實和尚的讖語。不管這和尚的話是真是假,是否真的是先皇安排的,世人願意相信的,比真相更重要。
有心人隱在暗處,一而再再而三的用些不入流的手段搞蕭家,把‘人言可畏,眾口鑠金’玩到飛起。蕭文昭作為帝王要考慮的東西很多,可以懂得治國之道,擅長權衡之術,卻不肯自降身價用陰私之法,或者說,就算想用,也不能他來執行。
就像遺詔的事,哪怕所有明麵上的指向都是蕭文輝不甘心到手的皇位飛了,蕭文昭也沒有查過蕭文輝,兩人都知道,兄友弟恭,一致對外才能從根本上穩住風雨飄搖的大昭。
直到她拿走所有皇家譜牒,而蕭文昭默許的態度。
你看,人性就是這麼奇怪。由她這個最適合的第三者去查驗這件事,蕭文輝無辜,蕭文昭會愧疚,兩人的感情因為這份愧疚反而會更純粹;蕭文輝不無辜,按照她表現出來的秉性,蕭文昭篤定她會幫蕭文輝求情,終身圈禁做個失去自由的富貴閒散王爺,安度一生。
他們兄弟倆的情誼全了,她是那個‘外人’。
而這次,一樣的道理。
蕭文昭清楚的很,她這樣做,一下子就能將近期流傳於世,對蕭氏的流言蜚語和偷偷摸摸的質疑聲掩蓋。
還能一勞永逸的解決因為這件事一而再再而三掀起的風浪。先皇確實應驗了帝王卦,而她,以百十人之力埋了東夷上萬軍士,圍剿匪寇將損失降到最低,當得起‘天命所歸,福佑大昭。’
本來東夷的事已經告一段落,除了蕭文昭兩兄弟和心思細膩的陸翊,沒人知道蕭清瑤的所作所為,至少並沒有公開過這件事的始末,模淩兩可的讓世人以為是天意使然,再加上邈川城的薛家軍驍勇善戰,乘勝追擊,收複失地,擊垮了蠻夷侵略,護衛大昭百姓平安。
蕭文昭火急火燎的把她召回來,不是真的氣她的所作所為,而是要親自確定一件事。
“太晚了,你先去禦事殿偏殿休息罷。”
蕭清瑤領旨退出,自有禦前侍婢為她引路,伺候她衣食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