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劍相識,在規誡堂內鬨出不小的動靜,屆時門外傳來高喝:“代宗主到!!”
氣定神閒的秦雲盞猛然一怔。
這口音有點兒怪。大宗主?哪個大宗主?!滄溟水榭的大宗主?!
一個名字躍入腦海,秦雲盞心口那個並不存在的傷口隱隱作痛起來。
師雲琢。
他與師雲琢的關係很難用言語界定,總之這一刻他生出了無數種遁逃的念頭,身體卻動不了。
“吱嘎”規誡堂的門被推開。
“出什麼事了?”說話的是個陌生的男嗓,含了些責備,卻不是師雲琢,“門外的錦韻白都落了一地。”
秦雲盞稍稍一愣,回過頭去,看見一個穿著青色衣袍的儒雅男子一麵拂落了肩頭雪白的梨花瓣一麵攜著幾個護法模樣的弟子跨入門檻,眉峰輕蹙。
地上一群四仰八叉的王八們紛紛翻身而起,拱手行禮:“代宗主。”
齊無雙則道:“柳師兄。”
柳吟川?嘶,有印象了......
秦雲盞按住了眉心。
從前,師雲琢在內門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喜焚香,喜烹茶,風雅端方,無可睥睨,秦雲盞常常嘲笑他滴滴答答不像個劍修,師雲琢也不惱,隻會主動拉上秦雲盞品鑒他新得的香新烹的茶,然後滔滔不絕的講這些東西的古文化,一講一整天,直到把秦雲盞講的睡過去為止。
秦雲盞棄療,心知師雲琢的風雅是骨子裡帶來的,改變不了,他是真的喜歡這些東西。
後來,師門裡冒出來一個小師弟,聽說那小師弟也喜歡焚香,喜歡烹茶,喜穿仙氣飄飄的寬袖衣袍,秦雲盞得幸見過一回,發現這小師弟連走路說話時的姿勢都跟師雲琢有四五分的相似,整一個低配版的師雲琢,為什麼說低配呢?因為師雲琢的外在習慣固然好模仿,氣質與天賦卻是獨一無二,譬如那一把名劍朝光淨,能在焚香烹茶的手上使出驚雷之勢,柳吟川畫的了皮相畫不了骨相,因此往後便也無甚記憶點了。
六十年前,他走火入魔,以雲征扶搖十三式血洗小鸞峰,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直到被師雲琢一劍穿心方塵埃落定。
那時師雲琢剛接掌滄溟劍宗不久。
修真之人壽數綿長,如今才過了短短六十載,怎的就換人了?!
莫非是師雲琢出了什麼事......
如此揣測像是在秦雲盞的心底紮了根刺。
修真以體內氣量靈力多少為標準分境界,煉氣築基階段強健體魄,人名為修士,金丹元嬰化神可延緩衰老,為小乘境界,可自稱真人,待到破洞虛,往後便是大乘境界,容貌會徹底定格,說是長生不老的半仙尊者也不為過。
柳吟川大概破境數重已達小乘境界,模樣看起來還是個三十多歲的青年人,他施施然站定,齊無雙便火燒火燎的告狀道:“柳師兄,這小子強占了我的定山河!”
柳吟川沒有立刻出言問責,細長的眉峰輕輕上挑,若有所思的看向秦雲盞。校服是內門弟子的專屬特權,因此外門弟子隻配穿私服,這粗布短衫的少年麵容平庸至極,提劍而立的樣子卻意外的顯得卓爾不群,柳吟川想,這大抵就是名劍的力量,經過戰意洗練的定山河誰拿誰氣派。
“你為何強占齊掌教的劍?”他問。
“不是我要強占。”秦雲盞的口氣相當無辜:“隻是齊掌教如今拿不了這劍。”
“誰說我拿不了!”齊無雙勃然大怒,他幾步衝過來,正要觸碰定山河,便又又又被無形的劍氣彈飛,重重的撞到了柱子上。
“梅開三度啦。”秦雲盞笑嘻嘻說:“宗主,這次您看清楚了嗎?”
聽到這句“宗主”,柳吟川的眼底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愜意,他掃了一眼被劍氣彈到呼吸急促的齊無雙,淡然道:“無雙,早就同你說過,名劍認主,你花了三年熬這把‘定山河’,終究還是強扭的瓜不甜。”
齊無雙捂著心口不甘,他咬了咬牙,恨恨的瞪著秦雲盞:“我知道,我配不上定山河,但這小子難道就配了嗎!”
“所以說名劍的心思你彆猜。”秦雲盞抱劍輕笑:“宗主,定山河在齊掌教的手上還丟過一回,我看他不是什麼惜劍之人,既然定山河相中了我,不如就成全了我這段機緣,畢竟當初穀老宗主便是這般慧眼識英才桃李滿天下的。”
他這番話說的在情在理,又是一疊疊高帽子往柳吟川頭上戴,甚至還把穀韶光搬出來了,柳吟川顯然被說動,那廂齊無雙氣的麵色五彩繽紛,跳起來道:“柳師兄!他就是一個鄉下來的小鬼!連入門試煉都沒通過呢吧!怎麼可能有如此機緣!您讓他大庭廣眾之下奪了我的佩劍!叫我以後如何自處!”
“齊掌教,麵子是要靠自己掙的,你佩劍丟了三日都不曾察覺,說出去要叫人笑掉大牙。”柳吟川的嗓音淡淡,一句話便將齊無雙打了回去。“不過,由一個外門弟子持定山河,未免荒唐。”柳吟川話鋒一轉,看向秦雲盞:“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雲展。”秦雲盞說。
這個名字叫柳吟川麵色微變。
“雲朵的雲,展翅高飛的展,我爹就希望我能一展宏圖,回村可以光宗耀祖呢!”秦雲盞又說。
“原來是這樣,名字倒是起的有趣。”柳吟川似是鬆了口氣,微笑道:“這樣吧雲展,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一月後的入門試煉你若能通過,這把劍就真正屬於你,如若不能,那說明你還配不上這把劍,我便要將此劍收回,藏於劍閣,等待他的下一位有緣人出現。”
秦雲盞心想,自古名劍挑劍修都是命中注定,哪有什麼下一位不下一位的,當相親呢這是?大抵柳吟川也沒被名劍相中過,畢竟此種機緣罕見,不了解也正常。
入門試煉於他而言不還是小意思?
“宗主說什麼就是什麼咯!”秦雲盞說。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旁人再糾纏也沒什麼意義,柳吟川臨走前囑咐了一句“將庭院裡的錦韻白掃乾淨”便拂袖走了,留下齊無雙和那群灰頭土臉的內門弟子們麵麵相覷。
秦雲盞也懶得跟這群二百五呼吸同一片空氣,抱著劍一個小跳躍出門檻。
本來家妻失而複得,秦雲盞的內心是狂喜的,但是當他抱著老婆第三次走到同一間淨房跟前時,秦雲盞裂開了。
六十年前八大宗門圍剿他時,滄溟水榭萬頃風荷儘數凋敝,魚沉水底,血染蒼穹,幾成廢墟,六十年後,滄溟水榭重建,內裡構造全都變了!!從前的寢舍改建成了茅房,至於新的寢舍,他找不到。
就在這尷尬欲死的關頭,“簌簌”兩聲,有人在他身邊停下了,秦雲盞側目,看見一張虎頭虎腦的小圓臉。
小圓臉肩頭背著一捆看著就不輕的乾柴火,指了指跟前淨房的門,怯怯道:“兄台,你腎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