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餘暉如實質般墜落在延康坊坊正姚煮雪的臉上。
這個曾經有過遠大抱負的讀書人,臉上閃爍著熠熠的光輝。
他看著明月行館之前聚集著的黑壓壓的人群,眼睛裡充滿了感慨。
這些人都是來乞求大唐道首原諒的旁門左道的修士。
他們之中,最初到來的那批人原本都是跪拜在明月行館之前的。
但很快賀海心知會了他,讓他幫忙送了許多椅子過來,所以現在這些人都是坐著的。
數名鬆溪書院的學生協助他組織人手,奉上了茶水,設立了案台,然後由賀海心指派的兩人開始登記造冊。
整個過程一絲不亂。
完成登記造冊的修士再至明月行館旁的宣科堂,由人和他們會談。
賀海心的兩名同窗會很耐心的傾聽他們的想法,並告知他們,因為超過限期而未聽從道首之令,所以必要的懲戒是免不了的,但依舊可以用將功贖罪的方式來處理。
這兩名幽州學生很認真的問詢他們有沒有跟隨大軍出征的勇氣,並讓他們仔細思量,是否能夠在大軍之中聽從上級將領的軍令。
若是實在不想征戰,吃不了那份苦和沒有和人廝殺的勇氣,或者所修法門實在不擅長,那就請他們給自己想條出路,想想自己能給大唐做些什麼。
需求是什麼,能做什麼,想去什麼地方。
所有的這一切,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在審視犯人,而是在設法安置一些遠道而來的沒有去處的遠房親戚,或是在安置一些經過科考,卻補不了官家空缺,無處可去的讀書人。
所有的一切,賀海心都用實際行動讓這些人理解,大唐這麼大,不可能滿足不了你們的所求,你們想要公平也好,想要富足的生活也好,明月行館都可以想辦法給予,但你們不能坐享其成,得付出相應的力量。
姚煮雪看著同樣沐浴在夕陽餘暉之中的賀海心,他想到了自己年輕的時候。
他和賀海心差不多年紀的時候,時常有懷才不遇的憤懣。
他很多時候都會想,那些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的人有什麼了不起,若是將他換到那個位置,他也能行。
然而看著那好像平平無奇的顧十五,看著此時的賀海心,他就知道不是所有的修行者都是顧十五,不是所有的讀書人都是賀海心。
厲溪治出現在了賀海心身側。
他對著賀海心頷首為禮,賀海心回了一禮,便知道厲溪治有事情和自己說,便跟著他走到了一側空處。
厲溪治看著賀海心,輕聲道,“先前我有個同僚和你閒談時問過你,說你不考慮修行之事,你是否覺得自己此時才開始修行有些為時太晚其實若是因為此點,你倒是無需多慮,我們有一門法門,還是適合你這這麼大年紀開始修行的人的。而且以你的心性才智,即便現在才開始接觸修行,取得的成就也不會差的。”
賀海心搖了搖頭,認真回應道,“多謝厲兄和裴二小姐好意,我不想成為修行者,並非基於年齡考慮,而是我根本不想成為修行者。”
厲溪治一愣,道:“賀海心你是讀書人,不喜歡打打殺殺,但修行之事,隻是強身健體也可以的。”
賀海心微微一笑,道,“我不想成為修行者,是因為我不想站在修行者的角度去思索問題。尋常人想事情的方式,和修行者,尤其是厲害修行者的思維方式會有所不同,我覺得,哪怕是我,我若是成為修行者,成為很強大的修行者之後,我思索問題和解決問題的想法就自然會有所不同。一名普通人若是自己孩子被人販賣,自己妻子被人奸淫,他第一時間想的是報官,報官不成,然後才會自己去拚命,但修行者第一時間想的,恐怕是考慮自己和對方的修為相差幾何,是否現在就可以殺死對方。大唐需要顧先生這種做派的人,也需要我這樣的人,我在長安,是要幫很多普通人做事,我必須很自然的站在他們的角度去思索如何解決問題,我必須體會普通人做事情的不易,會遭遇什麼樣的問題,如何解決問題,若是不行,那一定是某些環節的律法或是什麼東西出了問題,那我便要設法令其有所改變。”
厲溪治深吸了一口氣。
他的眼神之中又多了幾分尊敬。
賀海心又輕聲道,“而且我觀你們修行者所行,哪怕天賦再高絕者,在修行之事上也需要消耗大量時間和精力,與其將時間和精力花費在提升我的一些體格上麵,我不如再多讀些對我思索這些問題有用的書籍。”
厲溪治點了點頭。
賀海心靜靜的看著那些坐著的旁門左道的人。
他微笑著,就像是看著自己的那些同窗一樣,眼睛裡沒有半分憎惡。
盛世的大唐,就需要各種各樣的人。
需要餐風食雪,舍生忘死的將士,也需要顧留白這種可以以一人之力鎮一城的厲害修行者,也需要楊降那種固執的官員,也需要整日沉醉,卻滿腔浪漫,書寫盛世的詩人。
同樣,也需要他這種可以真正站在民間,卻可以改變一些規則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