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突然被握住,雲集茫然地一抬頭。
他看不清來人,理所應當地認為是節目組來救援了。
他指著自己的氧氣瓶擺擺手,示意氧氣要沒有了。
嘴裡的矽膠咬嘴被拔走了,一個新的咬嘴捎著海水的苦澀被塞進來。
雲集的腰被摟著。
他其實不明白有什麼必要摟那麼緊,因為他自己也在配合著踩水,對方隻要引領他就可以。
他稍微把那條死死箍著自己的胳膊推開一些,卻意外被勒得更緊了。
甚至有些讓他喘不上氣來。
但水壓逐漸小了,氧氣也充沛了,眼前的模糊也在慢慢緩解。
身邊人的輪廓也一點點變得清晰。
潛水鏡勒在隨水流搖曳的短發間,下麵就是叢烈挺拔的鼻子和緊緊抿住的薄唇。
那樣一張棱角分明的臉,就像是年輕英武的海神,在自己的領界內傲然地巡遊。
他一手撈著雲集的腰,用力地向下蹬水。
每一次動作都伴隨著力量的爆發,緊致飽滿的肌肉幾乎要從潛水服下繃出。
直到發現叢烈的臉色逐漸泛青,雲集猛地意識到到叢烈是把自己的氧氣給他了。
他立刻把咬嘴摘下來往叢烈臉上扣。
就算相對潛水來說是淺水域,這個深度的水壓不帶氧氣遊上來絕對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尤其還要帶個人。
沒想到叢烈一反手就要把氧氣塞回他嘴裡。
雲集有些急。
要是叢烈有個好歹,彆說後續,連一期的節目還能不能往下錄都是問題。
他緊緊閉著嘴,不肯讓叢烈把咬嘴塞進來。
叢烈在水中停住了。
他從後麵揪住雲集的頭發,幾乎是凶狠地吻下來,把他嘴裡的空氣抽走了。
那個動作大概隻有兩秒,等雲集反應過來嘴裡已經重新充滿了新鮮的氧氣。
破水而出的時候,雲集幾乎已經沒有任何力氣了,由著叢烈把自己架上了浮梯。
叢烈撐著他的腰,接過節目組遞來的毛巾,快速把雲集裹住。
他低頭看著他,目光在雲集臉上來回逡巡,語速極快,“有沒有不舒服?受傷沒有?”
心悸和頭暈的感覺幾乎已經完全消退了,隻剩下綿延的疲倦。
雲集搖搖頭。
“沒事兒吧雲哥?”廖冰樵拿著新的毛巾和礦泉水過來,“怎麼回事兒?怎麼這麼半天才上來?”
他說兩句話的功夫,整個工作組都圍過來關心。
雲集稍微緩了口氣,“不好意思,我中間有東西掉了,下去撿了一下。”
“嚇死我們了,這麼長時間沒上來。”曹真拍了拍心口。
“不好意思。”雲集又低聲道歉,抬頭看見了站在人群後麵的叢烈。
叢烈的頭發還在不停滴水。
他拿著毛巾的手一直有些抖,也不管身上全是水,隻是皺眉看著雲集。
看叢烈臉色很差,雲集想起來他那麼長時間憋著不換氣,一定也很難受。
出於好意,他對叢烈說:“你也喝口水休息一下吧,剛才謝謝你。”
聽見那句“謝謝你”,叢烈的眉頭反而皺得更緊了。
他盯著雲集,神情辨不出喜怒,“剛才你什麼東西掉了?”
雲集看到鏡頭朝這邊轉過來了,有些理虧地解釋,“那個食材小球,我往上遊的時候……”
“食材?你在下麵呆多久了?”叢烈的氣息也在微微地顫抖,“你不是有潛水證嗎?你不知道你的氧氣瓶能用多久?”
關於這點雲集是有些冤枉的,“按照閥門上的壓力,氧氣原本應該是夠的,隻是我在下麵耽擱了一下……”
“什麼叫原本應該是夠的?我想知道你有什麼寶貝掉在下麵了,你命都不要了也要下去撿?雲集,你能不能……”叢烈有些說不下去似的,聲音倏地降了下來,“能不能有個輕重?”
大概是進了海水,他的眼睛被痧得血紅。
雲集被他說得有些發愣。
他的第一反應是想解釋。
在可以爭取的界限內,他就是習慣於竭力爭取。
這次唯一超出控製的因素就是水下突然的心悸,但其實在他看來情況也沒有叢烈想的嚴重。
但是雲集還是沒開口。
因為他覺得叢烈在意的不是這個。
他耽誤了行程。
叢烈確實有理由生氣。
按照原有計劃,現在他們都該出發到海灘上準備做午飯了。
因為他這一段插曲,搞不好後麵的行程都會推遲。
“行了小叢,你也彆說他了吧?”曹真稍微把叢烈往後拉了拉,“雲集也不是故意的,而且現在不是沒事兒嗎?”
“沒事兒什麼?什麼就沒事兒?”叢烈陰沉地一扭頭,嚇得曹真微微向後退了半步。
她還沒敢又說什麼,叢烈就徑直大步走開了。
等他們上了去海灘的大巴,剛剛那一幕已經讓網上吵翻天了。
【臥槽叢烈發火也好帥啊臥槽!】
【看來他真的是很討厭雲集吧,當眾那麼不給麵子……】
【狗皮膏藥要什麼麵子?我看雲集可能就是裝的,自導自演英雄救膏藥。】
【這麼漂亮的膏藥麻煩給我貼一張,可以嗎?】
【也是,被人家救上來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連老子都要心軟了。】
【不啊,我怎麼感覺叢烈發火是心疼呢?一聽雲集沒上來立刻就跳下去了,而且我覺得他都要急瘋了。】
【你瞎了吧?一看就是嫌雲集拖後腿啊!烈哥那麼敬業!】
【是不是節目組經費再次告急沒錢捆cp了?這麼下去還有糖可磕嗎?急】
【節目組這麼賊,我賭今天肯定要演點甜寵的,絕對是欲揚先抑。】
【我也賭要發糖,一包辣條。】
【同磕。】
雲集坐在大巴的最後一排,看完評論就關上手機閉目養神。
一隻手輕輕碰了他一下,雲集抬眼看見了叢烈。
叢烈挨著他坐下,遞給他一包電解質補液,語氣仍有些生硬,“還是不舒服?”
“還好。”雲集其實還是頭暈,就著插好的吸管喝了一口。
叢烈沉著臉摸了摸他的額頭,“等會兒想吃什麼?”
雲集覺得他問得很奇怪,中午不是撿到什麼食材就吃什麼嗎,哪還存在想吃什麼?
身體不舒服,嘴巴又太挑,雲集對午飯一點期待都沒有,隨口答應了一聲,“都行。”
叢烈沉默了一會,把自己的鴨舌帽摘下來遮在了雲集臉上,冷冷地說:“睡吧。”
海濱城市的陽光確實照眼睛,戴上墨鏡依舊覺得太亮。
雲集掙紮了一下,還是沒把帽子掀開,就著叢烈特有的清冽氣息沉沉地睡了過去。
到達目的地的時候,雲集睡醒一覺,身上的不適緩解了一些,但是也遠遠沒到想吃飯的地步。
直到踩在沙灘上,他還隱約有些眩暈感,腳下的地麵好像在隨著海浪浮動,沒什麼真實感。
節目組在沙灘上給他們搭了一個簡易的廚房,他們可以用自己撿到的小球去兌換對應的食材。
叢烈撿到的最多,大概有十來種食材。
雲集撿到六個,也換了不少東西。
廖冰樵看著叢烈換的一堆菠蘿豌豆和火腿,簡直有些目瞪口呆,“叢老師,你是怎麼什麼都撿到一些的?”
“所有箱子我都打開看過了。”叢烈臉上依舊是風雨欲來,甚至特地看了廖冰樵一眼,“挑了愛吃的。”
廖冰樵感覺寒意從自己臉上一掃而過,但還是硬湊到叢烈麵前,小聲說:“叢老師,你能不能彆生雲哥的氣?他帶著我遊所以消耗比較厲害,肯定不是故意冒險的。我剛在來的車上看他也一直不太舒服,您要是有什麼不滿意的您衝著我發火行嗎?而且這節目直播的,網上人說話怪難聽的,我不想讓他們說雲……”
叢烈根本沒聽他說完,直接把他當空氣,拿著菠蘿走了。
廖冰樵隻能又走到雲集旁邊,看見他正把雞蛋殼從雞蛋裡撿出來,含蓄地問:“雲哥,要不我來炒雞蛋?”
“不用。”雲集又不是沒做過飯,這點信心還是有的。
他把雞蛋打散,等著鍋裡的油熱了,就把雞蛋下了下去。
“刺啦!”鍋裡的雞蛋立刻泛起白花。
但可能是鍋鏟上有水,一滴熱油爆開,濺在了雲集手上。
他猛地一縮手,但還是遲了,虎口上立刻紅了一小塊。
“雲哥!疼不疼?”廖冰樵立刻拉著他到水龍頭底下衝手。
疼肯定是疼,但這點小傷小痛的對雲集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他甩甩手,“沒事兒。”
等雲集若無其事地回到鍋前,叢烈已經滿臉陰沉地把雞蛋盛出來了。
“手。”叢烈簡單地說完,一把把抓住他的手腕。
白皙的皮膚上有一個顯眼的紅點。
“這能不疼?”叢烈的調門又抬起來了。
當著鏡頭,雲集不想跟他吵架。
他認同網友:這個節目就是要炒他和叢烈的熱度,那叢烈拿錢辦事增加和他的互動,無可厚非。
“疼。”雲集認了。
叢烈直接從冰箱裡掏出來一罐冰可樂壓在他燙傷的那處,皺著眉看他,“好點沒有?”
雲集點了一下頭,“嗯。”
節目組的工作人員小聲抗議:“剛才沒有人兌換可樂,規則……”
叢烈一直無處發泄的怒火終於壓不住了,“你們準備的什麼破氧氣瓶?你們一開始說沒有體力環節沒有冒險環節,最後還是安排這種俗套東西也就算了,為了找食材真出了什麼事兒你們負責嗎?還有那個小球,在水裡那麼容易滑落合理嗎?還有現在,他手都燙著了你們看不見嗎,不趕緊找藥還他.媽跟我這兒談什麼規則呢!”
雖然素有耳聞,但工作人員第一次這麼近距離感受叢烈的怒火,立刻拔腿去找燙傷藥膏。
本來也沒什麼想吃的,雲集靠在太陽傘底下,想著要不然等會兒就直接把可樂喝了打發一下算了。
於隋卿就在不遠處啃著自己兌換的泡麵,小聲地陰陽怪氣:“撿那麼多食材有什麼用呢?還不是連做飯都不會?”
雲集根本懶得理他,戴上太陽鏡在躺椅上假寐。
曹真和廖冰樵一起做了咖喱牛腩和清炒生菜,本來也要分給雲集一份。
但是雲集不喜歡咖喱的氣味,而且他們的飯菜本來也不多,就禮貌地回絕了。
他也不是完全不餓,隻是沒胃口。
加上早上也沒吃多少,胃裡空落落的感覺讓他逐漸換成了蜷縮的姿勢。
“起來。”叢烈在他旁邊的躺椅上坐下了。
一股菠蘿的酸甜香氣順著他的聲音漫了過來。
雲集稍微張開眼,透過墨鏡看見他手裡端著一份炒飯。
“吃點東西。”叢烈的語氣依舊沒太多溫度。
“不用了,你吃吧。”雲集擺擺手。
叢烈低頭看了他一會兒,在他的躺椅前蹲下來,聲音輕了一點,“肚子不舒服了?”
明明剛剛在海底都沒覺得害怕,但是一句話問得雲集鼻子一酸。
他不知道怎麼說,幅度很小地搖了搖頭。
叢烈在他身前蹲著,手搭在他腰上,很輕地拍撫了一下,“你嘗一口,不好吃就不吃,好不好?”
雲集還是沒動。
他身上天不怕地不怕的那陣堅強過去,心裡後知後覺地難受起來。
差點他就淹死了,連工作人員都知道擔心他有沒有缺氧受傷,叢烈憑什麼一上來就罵他沒輕重?
他轉開臉,沒再看那碟炒飯,“我不餓。”
“雞蛋我特地炒得火大一點,你是不是喜歡吃脆的?”叢烈把他遮在鏡頭後麵,輕聲問他:“等會兒還有行程呢,不吃你怎麼堅持?”
聽見他這麼說,雲集也明白自己不能再耽誤行程了。
他稍微撐起一點身子,挖了一勺炒飯。
一嘗就是叢烈親手做的。
酸甜的菠蘿汁水豐沛,豌豆和火腿的香氣逐漸在唇齒間蔓延,一如既往地逗起了雲集的胃口。
他撐著椅子坐起來,小口小口地吃著。
肚子裡有了東西,心裡也不覺得那麼難受了。
吃了半份,雲集注意到叢烈就一直在他旁邊守著,“你怎麼不吃?”
“我吃過了。”叢烈說得很理所當然。
也是,就算是演,叢烈總不會餓著自己。
雲集點點頭,悶頭把一份飯吃完。
那一份飯的份量雲集吃著剛剛好,吃完之後叢烈還沒走。
“很好吃,謝謝你。”雲集有禮貌地把空盤子還給他。
叢烈很自然地接過去,看著他,“你之後都不要單獨行動了。”
“什麼?”雲集沒太懂他在說什麼,帶著困惑看回去,卻發現他的眼睛居然一直充血到現在。
要不是他知道不可能,簡直要懷疑叢烈是不是哭過。
“回京州之前,不管在不在錄節目,”叢烈垂視著他虎口上敷著藥膏的燙傷,好像漫不經心,聲音裡卻又有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我作為甲方明確要求你,絕對不能再離開我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