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父子三人就算能聚在一起,也還會有許多外人。
等外人不在了,後麵的形式就走得更簡略。
叢心聽完,沒說什麼,“那行,咱們今天晚上的餃子就跟晚飯一起張羅了。想等跨年就到十二點再象征性地吃點,累了就早點休息,好不好?”
考慮到雲集的身體,叢心舍不得他熬夜。
但畢竟他跟叢烈都還孩子心性,除夕就這一天,叢心也不想讓雲集遺憾。
雲集這才明白叢心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見,有些受寵若驚,“我行的,我幾點吃都行。”
“好,那等會兒我把麵和好,你跟叢烈負責包餃子,行不行?”叢心檢查了一下雲集擇過的豆角,“真仔細,比叢烈做得好多了。”
雲集不會包餃子,扭頭看叢烈。
叢烈正專心致誌地給雲集揉腿,忽略叢心一如既往的拉踩,“行啊,我倆包唄。”
“真好孩子。”叢心揉了揉雲集的頭發,誇完走了。
叢烈整個人就是目瞪口呆,“怎麼回事兒?怎麼我答應包餃子,就光誇我雲雲呢?”
“可是我不會包餃子。”雲集一邊笑,還有點發愁。
他能寫字會下棋,但是這類生活類的技能,他確實有所欠缺。
“那我不管,剛才都沒誇我,誇誰就讓誰包。”叢烈開始耍無賴了,“等會兒我媽把餡兒調好麵和好,我就在一邊欣賞我雲雲包餃子獨奏——《片兒湯奏鳴曲》。”
雲集有點怕叢烈真甩手撂挑子,抓過叢烈的手機開始從網上學怎麼包餃子。
看了幾個視頻,雲集逐漸不著急了,“也沒有很難,我覺得我行。”
叢烈護著他的腰,把臉埋在他胸口,笑得發抖,“我也覺得你行。”
叢心拌餡的時候要讓叢烈把關,隻是幾分鐘功夫,雲集就扶著牆跟過來了。
“真是不老實。”叢烈吐槽了一句,趕緊把人抱回沙發上,“讓你彆下地彆下地,非要亂動,疼的人不是你?”
雲集不服氣,“我也想看調餡兒,我不能看看嗎?”
“叢烈,不許欺負雲雲!”叢心把調料拿過來,瞪著叢烈,“他要看就在這兒調唄,你說他乾什麼!”
叢烈沒脾氣了,“……行,我道歉,我錯了。”
但是他又忍不住跟雲集說:“醫生說這兩天避免走動。寶貝你就克服今天一天行嗎?你有什麼事兒就喊我,彆自己亂動。明天你想乾嘛乾嘛,好不好?”
剛才他真嚇一跳,要是雲集再磕著碰著他都不知道怎麼辦好。
叢心難得幫她兒子一次,“叢烈這回說得在理,醫生不是說這一兩天腿上還不能吃勁兒嗎?你就支使叢烈唄,反正他這兩天都放假。”
在雪裡跪完腿就是會疼的。
以前有一次雲集也是犯了錯被罰跪,跪到一半家裡來了客人。
雲集起來換了身衣服,迎接招待。
那時候他每走一步膝蓋就像刀割一樣疼,還是得表麵如常地帶著客人參觀雲家的宅子,寒冬臘月裡走出一身虛汗。
但現在他有人管著了。
雲集低著頭,想起以前的事,眼睛就有點發酸。
叢心仔細打量著雲集,直接抬手輕摑了叢烈後腦勺一下:“你會不會說話會不會說話你!”
叢烈捂著自己的頭,眼睛瞪大了,“我又怎麼了!”
“大過年的,你凶我們家孩子乾嘛?!”叢心把雲集摟到自己懷裡,接著訓叢烈,“不就走了兩步路嗎?不能好好說嗎?雲雲還病著你就嚇唬他,剛還不是因為你沒看護好?你要就在跟前兒,人雲雲會下地嗎?”
叢烈剛想說“難道不是您不會調味我才過去看一眼的啊”,就看見雲集抬手把叢心回抱住了,“……”
雲集本能地擁抱溫暖。
好像抱著叢心,過去那些他跪過的寒冬臘月不在了,那些表麵風光的痛楚也就不在了。
“沒事兒沒事兒,不理那個混球兒。”叢心揉著雲集的後頸安撫,“不難受寶貝。”
“真行啊。”混球叢烈歎了口氣,到廚房把麵和餃子餡都搬客廳來了,又去洗手間投了一條熱毛巾。
等著把叢心支去擀餃子皮了,叢烈在雲集身邊坐下,“花貓,抬臉。”
雲集紅著一雙眼睛看他,任由他給自己擦了把臉。
“怎麼又難受了呢?”叢烈給他把眼淚擦乾淨,低聲哄:“因為我說你了?我往後不說了,行不行?”
他扶著雲集的後背,不住地輕揉。
其實叢烈知道無論雲家對他怎麼樣,雲集剛從雲家出來,都不可能一點傷心都沒有。
他甚至覺得雲集一直離不開人,可能主要就是因為沒安全感,腿疼隻不過是個借口。
“我沒事兒。”雲集否認,“沒難受。”
“好好,沒難受。”叢烈嘴上答應,仍然把他在懷裡捂了好一會兒。
見雲集一直沒什麼動靜,叢烈把他從自己懷裡剝出來一點,卻發現他在看自己。
他整理了一下雲集的碎發,笑了,“沒睡著啊?那我們包餃子吧?你不是剛跟網上學的?”
正好叢心拿過來一摞餃子皮,“你倆包啊,包成什麼樣兒算什麼樣兒,今天晚上吃什麼就全仰仗我家倆小朋友了。”
“隻有你寶貝雲雲是小朋友,我是個勞心勞力不討好的苦力工。”叢烈為自己鳴不平。
叢心走到一半扭頭看他,“也行。”
雲集抿著嘴笑了。
“哎你樂什麼?”叢烈逗雲集,“看見叢女士損我你就美滋滋是不是?”
雲集笑得更開心了。
“你就美你就美,”叢烈抱著他坐自己腿上,“包餃子吧,展示一下你的學習成果。”
雲集沒在怕的,從桌子上拿了一張餃子皮,軟軟地攤在手心裡打量,“這怎麼這麼軟?”
他剛看視頻的時候,感覺那個餃子皮可聽話了。
叢烈扶著他的腰,很耐心,“沒事兒,直接往上麵放餡兒。”
雲集用勺子往餃子皮中間放了一小坨餡,“這樣?”
“非常好,”叢烈點頭,“也可以再多放一點兒。”
雲集就又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小坨,“這樣?”
“完美。”叢烈不吝於誇獎他,“可以捏起來了。”
雲集分彆夾住餃子皮對稱的兩點,用力捏在一起,然後又從兩側向中間捏合。
好像很是那麼一回事兒了。
他驕傲地把剛捏好的小餃子展示給叢烈,“好了。”
“特彆好。”叢烈在他後腰揉著,“捏吧,都讓你捏了。”
雲集又打量了一眼自己包的餃子,突然感覺有點問題,“我這個邊兒……是不是留得太寬了?”
“沒事兒,你就留這麼多,留少了容易破。”叢烈把他包的小餃子放在竹案上,穩穩立住。
雲集不太好糊弄,“你包一個我看看。”
叢烈隻能也拿了一個餃子皮,三下五除二包了一個圓滾滾的大餃子。
“你再包一個。”雲集親自選了一張餃子皮,皺著眉命令他。
他簡直懷疑叢烈跟他用的不是一種餃子皮。
叢烈隨手就又包了一個皮薄餡大的餃子,和前麵那個一模一樣,幾乎能算是標準化作業。
站在那兩個耀武揚威的大餃子中間,雲集的小餃子越發顯得可憐巴巴的。
“你是不是教得有問題?”雲集狐疑地看著叢烈,“你偷偷保留核心技術。”
叢烈真的要冤死了,“你從網上學的,怎麼是我保留技術呢?要保留也是網上保留啊。”
雲集不同意,“可是剛剛是你說餡兒放夠了。”
叢烈百口莫辯,決定要讓他自己體驗一回。
他給雲集拿了一張餃子皮,“來,你想放多少就放多少,包吧。”
雲集比劃著叢烈剛包的那兩個餃子,用力挖了一大勺餃子餡放在麵皮上。
就很奇怪。
叢烈隻要兩個手一攏,餃子就成型了。
看起來沒有絲毫難度。
雲集不一樣。
他捏住左邊,餡兒就從右邊跑出來;捏住右邊,左邊就漏了;兩邊一起捏住,可憐的餃子直接開膛破肚,飄出一縷難以瞑目的豆角香味。
“怎麼辦?”雲集向叢烈求助。
叢烈也不笑話他,把那個麵目全非的餃子接過來,稍微整理了一下,幾個地方一捏,變成了一個麵元寶。
叢心中間過來檢查進度,一看桌子上五六個歪歪扭扭的小餃子和明顯被搶救過的奇形怪狀麵點,樂了,“挺好,你倆慢慢包,還早著呢。”
後麵雲集逐漸摸索到了技巧,包得越來越有模有樣了。
除了速度慢點,幾乎能以假亂真地混入叢烈的大餃子大軍。
快到五點的時候,叢烈看時間差不多了,利落地把剩下的二十個餃子皮包完,端到廚房去了。
雲集在一邊津津有味地看著,好像這麼會包餃子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晚飯桌子上,雲集難為情地審視著他自己包的那些皮大餡小的餃子們。
因為麵皮富裕出來太多,被開水一煮,雖然沒破漏,卻水靈靈地延展成了一大片。
餃子也像是條雪白的大尾巴金魚,小小的身子大大的裙擺。
他自己夾了一個嘗了一半,看看叢烈,“……”
餡很好吃,但是,大部分都是皮。
“怎麼了?”叢烈把他碗裡的半個餃子直接撥嘴裡吃了,“挺好啊,我就愛吃這樣的。”
他把三盤裡跟這個小餃子“同宗同族”的“大尾巴”全撿出來放自己碗裡,“全是我的,彆跟我搶。”
“摳門兒得你,”叢心把最後一盤餃子擺上桌,“還沒開始吃,你就開始搶彩頭了!”
雲集稍微鬆了口氣,夾了一個叢烈包的餃子。
說起來很奇怪,明明都是一樣的皮一樣的餡,他就是覺得叢烈包得要好吃一些。
吃飯的時候,叢心稍微問了問雲集接下來準備做什麼工作,勸他要不是太忙就在家裡休整一段時間。
“我跟朋友準備一起做一家娛樂公司,這段時間就要開始準備起步了。”雲集回長輩話的時候,習慣性地放下手裡的筷子和碗。
“沒事兒沒事兒,咱們家裡都是一邊吃一邊聊,彆緊張。”叢心摸摸雲集的手,“你要是還不適應,我們晚點兒說也是一樣的。我就是單純覺得你這段時間在家裡休息休息,把身體養好了再工作也不遲。”
雲集把碗筷拿起來,“其實我很多工作都可以是線上完成的,不會很繁重。”
說不繁重隻是寬慰叢心,他幾乎算是要白手起家,自然是不可能輕鬆的。
叢心“哦”了一聲,還是不很放心,“那工作需要抽煙喝酒什麼的嗎?我聽說那些上班的年輕人……”
“媽,您可彆這時候審他了,”叢烈伸手搭住雲集的腰,安撫地捋了捋,“我不會讓他抽煙喝酒的,您放心吧。”
“你還沒雲雲懂事兒,指望你?切。”叢心擺擺手,“行了,我不問你們這些小崽子了,操不過來這些心。”
叢烈想了想,覺得那事早晚繞不過去,輕描淡寫地一提,“媽,我不去外頭念書了啊,定了。”
叢心的筷子一頓,又接著吃起餃子,“知道了。”
見叢心沒再像以前那麼勸他,叢烈還有點吃驚,“媽,您沒有其他發言啦?”
叢心撇撇嘴,“你這一陣兒一陣兒地跟我下小雨,不就是為了等這一天的‘正式通知’?”
自從今天早上接了他倆回家,她就大概明白了叢烈為什麼不能走。
要說她覺得叢烈這種堪稱巨大的放棄不可惜,那是虛偽。
但她知道自己勸不動叢烈,而且誰也勸不動。
那就算了。
如果結局總是一樣的,那還不如過程簡單些。
晚飯吃完,他們仨擠在沙發上一起看了一會兒春晚。
看小品的時候叢心帶頭邊樂邊吐槽,雲集有樣學樣也哈哈哈笑個不停。
他尤其喜歡聽叢心吐槽。
叢心一會兒說不應該在這種全民歡慶的時候催生,一會兒說下梁歪了就是因為上梁不正,但茬兒總是往下梁身上找就純純屬於有病。
雲集聽見什麼都樂,枕在叢烈腿上接他給自己剝的瓜子仁。
等到後麵開始歌舞表演,雲集慢慢就沒聲了。
叢烈低頭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時間,向著叢心偏頭,“十點多了,休息吧?”
除了有時候要等叢烈放學,叢心也沒有熬夜的習慣。
她摸了摸雲集的頭發,“這孩子昨天肯定沒休息好,彆熬了,早點睡得了。”
等叢心先去洗漱了,叢烈把電視關上。
剛想把雲集從沙發上抱起來,人醒了。
稍微抬了抬眼,雲集剛睡醒不認人,抗拒地推他。
“沒事兒,是我。”叢烈低聲哄他。
雲集的手就變推為抓,揪著叢烈的襯衫,細瘦的手指攥出一點粉紅。
“睡吧,我抱著回臥室。”叢烈關照著他的腿,把他抱穩了。
雲集像是個縮回殼裡尋求庇護的小蝸牛,伸手圈著叢烈的脖子,把自己埋起來。
“好了好了寶貝,我在。”叢烈知道他睡著了更黏人一些,不住地輕聲安撫。
關上燈,叢烈小心地把雲集護進懷裡。
聽著雲集的呼吸重新慢下來,叢烈的心也變得柔軟。
他想起來自己沒見雲集的時候,先給人家腦補了個拽得二五八萬的人設。
剛見到他,又覺得雲集簡直麵麵俱到完全是個投胎能手,注定什麼苦頭都沒吃過,純粹到人間享福來了。
結果一步步接觸下來,他才發現雲集一身風光之下其實連一塊好皮肉都沒有,隻有麵目是完整漂亮的。
京州的雪已經停了,紗簾外隱隱能看見皎皎的弦月。
柔和的月光落在雲集臉上,勾勒出他柔和美好的輪廓,讓叢烈用目光描摹。
平常雲集的唇色就算不上紅潤,現在病著,幾乎就隻有一點淡淡的粉,在月色中如同是一瓣柔嫩的晚櫻。
隻是看看,叢烈都忍不住心疼。
他輕聲回答:“我會對你好呀,我一輩子都對你好。”
雲集有點被月光照醒了,抓著叢烈的手指又攥緊了一些。
叢烈怕他又腿疼,輕聲問他:“怎麼了?還好嗎?”
雲集把他往自己跟前揪,力氣很小,但又很執拗。
叢烈配合著他,等他把臉埋起來才明白,他在拿自己擋光。
十二點了,窗外的遠處此起彼伏地升起五光十色的煙花,光華過後留下白茫茫的煙塵。
短暫的沉寂之後,又不斷有新的煙花騰空。
是看重年節的京州人特地到城外去燃放的喜慶。
“雲雲?”叢烈揉了一下雲集的耳垂,“看煙花嗎?”
雲集在他懷裡蹭了蹭,惺忪地抬起頭來,“在哪兒?”
“看外麵。”叢烈扶著他坐起來。
雲集沒睡醒,把下巴抵在叢烈肩頭,眯著眼睛向外看。
起初他還有些睜不開眼,逐漸他的眼皮抬起來,漂亮的瞳孔裡映出金色的華彩。
新的一年,如同生命伊始。
“寶貝,”叢烈回頭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祝你永遠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