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黃孝邁的《湘春夜月》。
蘇九安用指尖觸上印刷字下的黑色橫線。
又看了幾眼這句被特彆標下的詩。
【空樽夜泣,青山不語。】
不是什麼千古名句,但也確實是全詩的點睛之筆。
寥寥幾筆,意境儘顯。
他以為這是謝青山的習慣,會把好詞好句劃下來。
於是將書簽重新夾在這一頁後,從第一頁開始翻起。
奇怪的是,前麵的詩詞,再也沒有這樣的標注了。
蘇九安不禁又翻回去看一眼。
想著這句詩其中的奧妙。
【青山不語。】
可能是小叔名字的出處?
或者有什麼其他人不知道的淵源?
他亂想了好一會,腦袋開始發脹,又覺得有點累了。
於是將《詩集》放在床旁,躲進被窩裡重新閉上眼。
他就這樣迷迷糊糊的,睡了醒,醒了睡。
中途接了兩個爺爺打來的電話,他不敢讓蘇其正知道自己病倒的消息。
要是家裡知道,肯定要舉家來照顧他。
蘇九安不想這樣。
周天午後,陰雨綿綿的嵐京終於放晴。
蘇九安的精神頭也終於養足不少,燒也完全退了。
他站在客廳的落地窗旁,想著樓下的小橘貓。
謝青山不知道從哪拿出一條加厚的小毯子,披在他身上。
小朋友正出神,隻覺肩上一沉,下意識伸手,拉住肩前的毯角。
手指搭上毯子,也因此搭上了謝青山抓著毯角的手。
下一秒,某人的手反客為主。
反握住蘇九安的小手,連帶著毯子,往胸前攏。
“手這麼冷,穿太少了。”
蘇九安這才漸漸回神,扭回頭,鼻息裡湧進熟悉的木質香味。
淡淡的烏木香。
深厚溫暖。
鼻尖似有若無的擦過身後男人的脖頸。
他沒想到小叔和自己靠的這麼近,下意識往前挪了半步,拉開距離。
“我的手到了冬天就這樣。”他解釋著。
被溫暖的大掌包裹住的小手被微微鬆開一點,緊接著,謝青山從他的身後,站到他的側邊。
“在看什麼?”
“看……看小叔呢。”蘇九安靈機一動,抬起那雙杏眼,語氣逗樂。
“好看嗎?”男人低眸看他,唇角上揚。
“好看啊,小叔一直很好看。”
褲兜裡的手機驀地想起。
是李歸一打來的語音電話。
“怎麼了,歸一。”蘇九安接起。
“九寶,要不要去去劇院聽獨奏會,我買到票了。”
李歸一的嗓門比較響亮,沒有開免提,謝青山也能聽到他的聲音。
“是田老師
那場嗎?”
“對,我就搶到兩張,來不來,我等會來接你。”
蘇九安很心動。
小心翼翼地抬眸,望向謝青山。
“我……”
謝青山斂眸,臉色沉了沉。
“我能去嗎?”
比謝青山回答還快的,是李歸一:“能去啊,為什麼不能去?”
蘇九安沒理電話裡的李歸一,眨眼盯住謝青山。
“你很想去?”
”嗯。”他重重的點著頭。
“身體能吹風嗎?”
“我穿五件出去!”蘇九安是真的悶壞了。
“想去就去吧。”男人的語氣平的不能再平,垂眸望著窗外的日光,那雙瑞鳳眼裡,是再好的日頭都曬不化的寒光。
“好!”蘇九安眯起眼,對著電話裡的李歸一道,“我換個衣服,你遲點過來。”
“好嘞。”
掛斷電話後,眸光落在窗外的某人,幽幽投來視線。
“你確定要和李同學去獨奏會?”
“有什麼不妥的嗎?”蘇九安眨巴眨巴眼。
“我記得你之前好像在苦惱他喜歡你這件事。”
“噢!”他差點忘了這茬。
之前他是覺得有點不對勁,但李歸一也就和自己說過那麼兩句尺度有那麼一點曖昧的話,之後就再也沒提。
這兩周,他們也是和平時一樣相處,沒什麼不一樣的。
所以,總結下來,蘇九安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沒有的事,小叔,是我們想多了哈哈哈。”
“你問他了?”
“沒有呀。”
“那你怎麼知道是想多了?”
“我感覺是這樣,放心小叔,我直覺很準的!”畢竟他每次直覺自己會生病,就真的生病了。
“我先去換衣服。”
小朋友跑的太快,根本沒再給男人說話的機會。
謝青山立在落地窗旁,眸色冰冷。
蘇九安急著出門,沒顧得上謝青山,也壓根沒注意男人的情緒怎麼樣。
他想去看那隻瘦瘦小小的橘貓。
所幸,小橘貓好像真的有把他搭的簡陋版小窩當成家,再次見到小橘貓的時候,它正蜷縮在小窩裡禦寒。
蘇九安從口袋抓出一根火腿腸,一點一點掰,將火腿腸分成零碎的小塊,放在小塑料碗裡。
“喵~”小橘貓叫喚一聲,似乎是在感謝他。
“快吃吧,咪咪。”蘇九安很輕很輕的,用手指,摸上小貓的腦袋。
毛茸茸軟乎乎的觸感,讓他的心都要化開。
“喵~”小貓也沒有躲,那雙琥珀般的眼,好像會說話。
他把塑料碗推到小貓的嘴邊。
小貓低下腦袋開始吃火腿腸。
“多吃點,這麼瘦這麼弱,很容易生病的,知道嗎?咪咪。”
這話說的
,他都覺得好像在內涵自己。
他搖搖頭,像是在自嘲般勾了勾唇角。
嵐京的晴天很愛刮風,一陣風吹過來,他的鼻子又開始癢,打起噴嚏。
“咪咪,明天再來看你嘍。”他貪婪的又揉了揉小貓的腦袋,戀戀不舍的起身離開。
小區外,李歸一那輛略顯招搖的小跑車已經停在了門口。
他看了眼時間,匆匆上車:“是三點半那場嗎?”
“對,我飆過去。”李歸一迅速發動車子,轉著方向盤飛馳在大道上。
他確實是“飆”過去的。
可把蘇九安嚇得夠嗆,抓著車上的把手,不敢睜開眼睛。
獨奏會是趕上了,小命差點被嚇沒半條。
田初老師是有名的鋼琴家,蘇九安對西洋樂器一直不太感冒,也就能欣賞一點鋼琴曲。
之前聽說田初老師要來嵐京開獨奏會,他就想來,可惜一直沒能搶到票。
優美婉轉的鋼琴曲在演奏廳裡回旋。
蘇九安聽的入神,身旁的李歸一睡的忘我。
兩個小時的獨奏會,李歸一從頭睡到尾。
值得慶幸的是,他沒有打呼。
“不好意思啊,九寶,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聽著聽著就睡著了。”出來之後,李歸一很是不好意思,撓著頭。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還得謝謝你的票呢。”
從會場裡走出來,蘇九安很滿足。
“你餓不餓,我請你吃飯。”他偏眸,問李歸一。
“好啊。”
“想吃什麼?”
“香菇雞。”
“可以。”
兩人一拍即合,就來到了香菇雞店。
剛剛在聽獨奏會,蘇九安給手機開了勿擾,這會剛打開。
才看到謝青山發來了好多條信息。
小叔:[到大劇院了嗎?]下午三點二十分。
小叔[記得帶好口罩,不舒服彆硬撐。]下午三點五十五分。
小叔[聽到了嗎,小九同學。]下午四點三十分。
小叔[晚上回來吃飯麼?]下午五點整。
現在已經快六點了。
蘇九安急忙回複。
小九:[才看到!不好意思,小叔。]
小九:[一直都戴著口罩呢,沒有不舒服。]
小九:[有點延遲的聽到了,小謝老師。]
小九:[不回來吃啦,在吃香菇雞嘍。]
“小謝老師”。
這還是蘇九安第一次這麼叫謝青山。
感覺還挺適配。
小叔:[就是上次那家?]
小九:[對,那家很好吃。]
小叔:[知道了,早點回來,晚上冷。]
小九:[好。]
關上手機的同時,熱騰騰的香菇雞就上桌了。
冬天的砂鍋,總是格外
美味。
“要不要來點酒?”和蘇九安不同,李歸一愛喝酒,酒量也不錯。
“你忘了你親愛的小藍了?”
李歸一的跑車是藍皮的,大家就親切的稱呼他的車為小藍。
“沒事兒,等會叫代駕就行。”
青年招呼著店家,擺上了幾瓶小麥果汁。
蘇九安沒有跟著喝。
他怕“胸肌事件”的悲劇重演。
原本一切都很正常。
就是…很正常。
直到……李歸一喝了小麥果汁。
酒精開始上頭。
坐在蘇九安對麵的青年,忽然就換了位置,湊到他身邊。
“九寶。”李歸一的臉喝的通紅。
蘇九安有意識的往座位裡頭躲,和帶著酒氣的李歸一扯開距離:“你喝多了吧,我叫代駕。”
他拿起手機,剛要聯係代駕。
“啪”的一聲。
手中的電話被李歸一按下,按在飯店的米色桌板上。
嚇了蘇九安一跳。
“乾什麼,李歸一。”
“彆找代駕,我有話和你說。”李歸一側過身,正對著他,睜著那雙已經有點微醺的桃花眼,“九寶……”
蘇九安不太懂李歸一在耍什麼酒瘋,隻覺得酒氣好難聞。
臉蛋擰成一團:“你快說。”
“你看不來嗎?”
“啊?”
“你那句‘哈哈哈哈’是什麼意思……”李歸一說著說著,就不光是臉紅了,眼睛也紅了。
“李歸一,你在說什麼?什麼‘看不出來’?什麼‘哈哈哈哈’呀。”
“我問你是不是……也喜歡每天早上醒來就能見到我的感覺……你為什麼回我‘哈哈哈哈’。”
蘇九安一怔。
完了,不對勁。
這不對勁。
他吞咽下一口唾沫,努力讓自己淡定一些:“我……”
“你會想嗎?九寶。”李歸一驀地又湊上來一點。
蘇九安急忙往後閃。
他不知道該怎麼回話才不會傷人。
當然,有時候,沉默就是一種回答。
李歸一也許是明白了,垂下臉,試圖藏起已經濕潤的眼。
“我明白了。”
“歸一……我……”蘇九安也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
“算了,說都說了,我乾脆就都和你說了吧。”李歸一用手背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
“我很早就喜歡你了,你想不到的早……”
酒精真的是個難定義的東西。
又好又壞的。
李歸一借著它,把憋在心裡很多年的話,統統說了出來。
其實蘇九安也不是第一次被表白。
讀書的時候就有女生給他寫過情書,也有學長學弟來要過他的聯係方式。
他都逃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