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修養了幾日, 終於準備上朝了。消息傳到陳家的時候, 陳孝廉欣喜不已, 忙與陳太傅商議, “父親,明日複朝,我們便向陛下攤牌吧?”
陳修已年過半百,卻仍然精神爍爍。他坐在書房的太師椅上, 手中撚著一串檀木佛珠, 渾濁的雙目中精光閃爍。聞聽兒子的詢問, 他緩緩搖了搖頭,“我總覺著這件事有些古怪。”
“父親您是不是多慮了?那孩子咱們已經私下驗過,確實是陛下的骨肉。那個紫蘇也調查清楚,確實如她所說一般, 去年二月,被陛下臨幸過。身家亦是清白,乾乾淨淨的,現在一死了之,就再也沒有人知道這孩子的來曆。隻要我們咬死這孩子就是陳妃所出, 因擔憂被皇後迫害,才不得不瞞了下來,誰會懷疑?”
說是陳妃所出,其實有些冒險,但不這樣說的話,一個喪母的皇子, 且是陛下唯一的繼承人,又怎麼可能記到陳妃名下?說不得太後當機立斷,這孩子就成了中宮嫡出,到時候他們豈不是為彆人做了嫁衣?
陳修撥著佛珠,似有些顧慮,“就是因為太順利了,我才懷疑。”陛下剛傳出時日無多,後宮就冒出來一個皇子,這巧合也來的太是時候了。
陳孝廉知道他擔心什麼,因此勸道,“可是父親您想想,若不是傳出了這個消息,以紫蘇的膽子她也不敢爆出來,隻能說趕巧了吧。”
“再說了,如果真是有人針對我們陳家,那誰能下這麼大手筆,連陛下唯一的皇子都能舍出來誘我們上鉤?我敢說,不論哪個家族,包括王家在內,若是能有機會得到這孩子,任何一家都絕不可能拿出來設計!”
陳修思考半天,終於點頭道,“你說的有道理,為父小心了一輩子,可能真的是謹慎過頭了。”
陳孝廉麵露喜色,“那兒子這就去告訴咱們的人,明天早朝時把這件事捅出來?”
陳修頷首,“去吧。”
翌日一早,天才微亮,滿朝文武就已經站在太元殿外等候。
明珠這些天修身養性,不沾酒色,不發脾氣,與過去的成帝可謂是天壤之彆。然,唯有一點與原主相似,那就是卯時起身。
他在內侍的服侍下換好衣服,腦子裡卻想著,以後等他大權在握,定要改一改這早朝時間。七點就上班也太早了些。
待明珠坐上龍椅,文武百官山呼萬歲,這早朝便開始了。
明珠正襟危坐在龍椅上,坐姿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端正,隻是神情卻不悲不喜,淡漠而又疏離,仿佛看破紅塵一般。偶有大臣不經意間看到,心中疑惑陛下的轉變,但是想到太醫的斷言,又立刻為他的轉變找到了合理的說法。
任誰知道自己時日無多,還能夠麵色不該的坦然接受?尤其是陛下不過才十七歲,人生剛剛開始,就已經被宣布死刑,他若是沒有變化,那才叫奇怪。
大臣們腦補出合理的推測,然後便坦然接受了陛下的改變。當然,之所以能夠這麼快接受,也有他們不把周詢放在眼裡的緣故。在他們看來,陛下隻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孩子,無才無德,軟弱無能,他暴虐也好,無為也罷,都不能翻起什麼浪花,因此也沒有特彆在意的必要。
這樣想的,不止一個人。
“陛下,戶部左侍郎一職,空缺多時,我等舉薦翰林院編修蘇長卿補這個空缺,陛下以為如何?”
“準了。”
“陛下,西北大將軍崔士禮上奏,邊城動亂,請求三十萬擔糧草支援。”
“準了。”
戶部尚書陳孝廉頓時滿頭大汗,“陛下,這個,這個,國庫空虛,戶部拿不出來這麼多糧草……”
明珠仍然不鹹不淡道,“陳卿看著辦吧。”
幾日不上朝,積壓的政務都要處理,然不管戶部的官員變動,還是兵部的糧草軍資,凡是百官提出的要求,陛下都一律說好。
這就讓人尷尬了。
戶部左侍郎的位置,遲遲未定,還不是因為各派係都在盯著這個位子,難以達成統一意見?他們還準備在今天提出這件事後,爭辯一番。然陛下不按常理出牌,崔氏一派的人剛起了個頭,陛下就直接應允了。
雖說以往的政令大都是按他們的意思來做,陛下便是一開始不同意,最後也都要妥協,但這次如此痛快的準了,倒讓他們傻眼了。太快了,快到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包括提出來的崔氏一派的人。
這也就算了,崔士禮一開口就要三十萬擔糧草,陛下誒,您知不知道國庫裡一個子兒也拿不出來,你就直接答應了?
戶部尚書陳孝廉欲哭無淚,又暗自咬牙,陛下說讓他自己看著辦,可那崔士禮是崔家的人,合著自己費勁吧啦的去弄糧草,還要便宜了崔家?想都彆想!
這時候,所有的大臣終於察覺到陛下改變之後的壞處了,有的沒的都答應,那還了得?
然不等他們拿出長篇大論勸服陛下,今日早朝一直占儘上風的崔家,又拋出一個重磅炸.彈——
“陛下,為江山穩固,社稷昌盛,我等請陛下早立太子。”
早立太子?陛下連兒子都沒有,立個屁!還是說崔家打算扶持哪個宗室子了?
唯有陳家人一喜,崔家此時提出立太子,那他們正好順勢推出那個孩子,好事啊!沒想到崔家還能歪打正著幫他們一個大忙。
龍椅之上的明珠,依舊不鹹不淡道,“是該立了。”
陳孝廉大喜過望,陛下都答應了,那還等什麼?然而不等他跨出隊列,上前請奏,剛剛提議立太子的兵部尚書崔士仁,就接著說道——
“陛下英明,臣還有一事要奏。臣妹崔妃娘娘,四個月前為陛下誕下一子。因陛下子嗣時常無辜夭折或小產,娘娘孕後擔心造人迫害,便一直隱瞞下來。直到生下孩子,又養的十分康健後,才敢告訴陛下。”
又有崔氏一係的官員跪下奏請,“此乃陛下當前唯一的子嗣,又是崔妃娘娘所出,身份高貴。懇請陛下早日立為太子,以穩固江山社稷。”
“懇請陛下早日立為太子,穩固江山社稷。”又呼啦跪倒一片,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崔氏一派早就商量好的。
陳家眾人傻臉了,什麼鬼?崔妃娘娘為陛下生了個的兒子?還要立為太子?那他們家那個呢?說好的唯一子嗣呢?
不等他們從驚愕中回過神來,龍椅之上的那位少年天子清淡的聲音悠忽傳來,“準了。”
準了,準了,準了……
“陛下萬萬不可啊!”陳孝廉撲通跪下,俯身叩拜,“陛下三思啊,太子是一國儲君,乃國之大體,不可如此草率。”
正在狂喜中的崔氏一派,立刻不樂意了,“陳尚書這是想斷我大周根基嗎?崔妃之子,作為陛下唯一的兒子,立為太子有何不……”
“誰說他是陛下唯一的兒子?陛下還有一子。”
嚇?
滿朝文武今日受到的驚嚇一個接著一個,心臟都快受不了了。
陳孝廉不管他人,隻連忙道,“陛下還有一子,便是陳妃娘娘所出,如今已經六個月大,身體康健,聰明機靈。自古儲君都是立嫡立長,陛下尚未有嫡子,便是要立太子,也該立長子才是!”
“胡說八道!”崔士仁完全不信他的說辭,“過去怎麼不見陳妃有子?偏偏今日請立太子,你就立刻編纂出一個長子來,陳孝廉你意圖擾亂朝綱到底是何居心?”
“我胡說八道?嗬!你那個崔妃的兒子不也是今天才冒出來的?我還說你是不知道從哪弄來的鄉野小子,意圖冒充皇家子嗣呢!”
“一派胡言,那就是陛下親生骨肉,崔妃娘娘怕造人陷害才不得不隱瞞!”
“巧了,陳妃娘娘也是怕被人陷害,才不得不隱瞞!那也是陛下的親生骨肉,你若不信,儘管去驗!”
……
早朝亂糟糟的如同菜市場,崔家見陳孝廉說的如此篤定,還不懼他們查驗,心中已然明白,恐怕他所說的也是事實,孩子是陛下的。但即便孩子是陛下的,也未必是陳妃的。鐘離宮他們安插了多少奸細?陳妃什麼時候懷了孕,豈能逃過他們的眼睛?說不得,也如同他們一樣,是另一個“雪煙”以死請求收養的。
崔、陳兩家分庭抗禮,誰也不肯退讓,其餘看熱鬨的眾人卻慢慢找回了神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