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第一百三十二章(2 / 2)

“仵作說,她是跳水自儘。但是,我們在她的房間裡找到了一個香囊。那是一個蠱囊。據說,裡麵是催心蠱,配上特殊的蠱煙,可以迷惑心智。”

“南疆人從不輕易踏入中原,整個司州,也隻有你這麼一個用蠱之人。所以,是你做的嗎?”

藍淵似乎猶豫了一下,“她是月明樓的人嗎?”

“是。”

於是他立刻露出了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冷冷道:“那她活該。”

百戶和麒初二的臉色都有些轉冷,但姚玉容隻是看著他繼續道:“南疆之內,部族林立,並非統一的國家。我已經得到了消息,如今南疆之中部族混戰,你大約是逃出來的吧?你的其他族人說不定正在生死之中掙紮,你卻在司州的風月場所裡紙醉金迷……芳菲雖然出身月明樓,但那並不是她所能選擇的事情。無論如何,最起碼她這一生從未做過任何壞事,卻比你這個看似出身清白,卻冷血無情之人好過千倍百倍。”

“你——”她的話語十分誅心,當場便讓藍淵氣紅了臉龐:“你胡說八道!”

“哦,我哪裡胡說八道了?”

“我在花月樓裡,才不是紙醉金迷!我逃入司州的時候,身無分文,又沒有戶籍,住不起客棧,睡在街頭,宵禁的時候,官兵發現了要捉我,就連黑市,沒有人當‘引人’,也不留我。但要找‘引人’,也要給一筆錢,我卻什麼都沒有!餓急了,就隻能去偷……還要跟乞丐打架。”

“那次,我被人騙了,說是有活不需要身份也能乾,雖然會很辛苦,但是包吃包住,我就跟著去了。結果那個人是要把我賣進宮裡當太監!是凝霜姑娘路過,才把我救了下來!她把我帶回了花月樓,讓我洗澡,給我新衣服,讓我吃飯,收留我住在那裡,還當‘引人’,讓我可以在黑市裡乾些活,賺些錢……可是,老鴇看我很不順眼……還罵凝霜姑娘倒貼錢養小男人……我,我隻有用蠱這麼一技之長,就,就隻能用蠱術賺錢,想要還給凝霜姑娘,我,我還想幫她贖身……但每次給的錢,老鴇都說不夠,不夠,差得很遠。前幾日……有人通過黑市找到了我,是個女人。她說有一筆大生意要跟我做……我賣了她一隻催心蠱,還有特製的蠱煙,她看起來不差錢,而且不懂行……催心蠱不值什麼錢,但我想著凝霜姑娘的贖身金,獅子大開口,她竟然一點都沒猶豫,就交了錢。我,我才不是你說的那種冷血無情的人!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憑什麼這麼說我?”

看著他滿含憤怒和屈辱,想要證明自己根本不是那種無視族人安危醉生夢死的垃圾,百戶忍不住扭頭朝著身旁的封鳴低聲嘲笑道:“你看人家山林裡出來的孩子多淳樸,一點刑都沒用上,自己巴拉巴拉全說了。”

封鳴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姚玉容卻皺起了眉頭,重複道:“你是說,買走催心蠱的,是個女人?”

黑市雖然號稱不需要身份,但那隻是彆人不會詢問。引人卻必須要清楚,才會出麵作保的——因為若是出了什麼事情,必然要找引人負責。

尋常情況下,引人不會輕易透露這些消息,但對上朝廷與江湖上的雙重壓力,也不得不說了。

姚玉容沒有想到,這件事情最後,居然會與潭州郡主扯上關係。

……

“她以為你心悅芳菲,便因為嫉妒,而找人買了催心蠱。又買通了謝府的侍女,將催心蠱放進芳菲房間裡,等到九春分來信那天,讓那侍女點起蠱煙,催眠她飲酒後跳水偽裝自儘?”

鳳驚蟄皺著眉頭,將來龍去脈重複了一遍,“潭州郡主供認不諱,她買通的侍女也畏罪服毒自殺了?”

姚玉容正閉著眼睛,揉捏著自己的眉心,聞言長長的歎了口氣,“嗯……從詔獄裡回來以後,我便去找了裴瑛,結果我剛說完藍淵告訴我的來龍去脈,她就直接崩潰大哭,說這是她一個人鬼迷心竅,與她父親無關,希望謝籍不要牽連她的家人。”

“會是有人脅迫她嗎?”

“不會。就算福王如今落魄了,那也是前朝帝王。潭州公主就算如今成了郡主,也沒人敢脅迫她——再說,芳菲在外人眼裡,不過就是個侍女。脅迫一個郡主承認自己殺了一個侍女?這不是有毛病嗎?”

“那你打算怎麼辦?”鳳驚蟄輕聲道:“若是為了一個侍女,對福王府發難,恐怕沒有人會相信,你是為了一個侍女。人們大概都會覺得,是我們——是謝籍,要清理前朝餘孽了。侍女隻是一個借口,甚至可能是我們栽贓陷害。”

姚玉容沉吟了片刻,忽然道:“讓九乙辛來一下。我要問問他,他有什麼看法。”

……

身為夜衛指揮使,九乙辛如今的辦公場所就在宮內,得到了通傳,沒過一會兒,他便抵達了禦書房。

他如今正是一個男人最為年富力強的好時候,意氣風發。

而聽完了姚玉容的話,九乙辛一點遲疑都沒有道:“全憑陛下吩咐。”

姚玉容輕輕問道:“你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九乙辛搖了搖頭:“這個真相……已經足夠給春分一個交代了……潭州郡主身份特殊,地位敏感……難道真要她給芳菲以命還命嗎?”

“你的意思是,放了她?”

“或者,找個替罪羔羊也是一樣的。”九乙辛道:“不如便趁此機會,掃清那些與南秦暗通曲款之人。”

聞言,姚玉容看著他,心情很是複雜:“……真是辛苦你了,如此心懷國事。”

九乙辛連忙彎腰道:“指揮使大人謬讚了。”

但姚玉容卻道:“不……你能一邊如此心懷國事,一邊還能煞費苦心的讓裴瑛成為你手裡的刀,實在是了不起。”

九乙辛愣住了。

“這是什麼意思?”他充滿了困惑與不解的看向她道:“我讓潭州郡主成為我手裡的刀?潭州郡主不是已經承認,一切的確都是她做的嗎?”

“事情的確是裴瑛做的,沒有錯。但是,是誰在一步步的引導她,誤導她,誘哄她,幫助她?”姚玉容說不清楚自己此刻的感受,她輕輕的歎了口氣道:“……是小憐姐姐。也是你。”

“你知道問題在哪嗎?——在那封被燒毀的信。”姚玉容慢慢道:“我一開始就覺得,那封信最重要。而裴瑛對自己做的事情供認不諱以後,我知道她說的是實話。正因為她說的是實話,我就知道,她不過隻是彆人手裡的一把刀。”

“不是月明樓內部的人,不會知道芳菲與春分的關係。在外人眼中,他們一個是謝安的貼身侍女,一個是夜衛指揮使的弟弟,夜衛百戶,前途無量——根本是八竿子都打不著。

而裴瑛一個深宮長大的女子,根本不會探聽情報,也沒有什麼信息來源。所以她根本不會知道,可以利用九春分的信。她既然已經買通了侍女,放入了蠱囊,直接製造一個芳菲飲酒過多不慎落水,意外而亡的事故才正常。

這個事故會漏洞百出,但才符合一個第一次殺人的新手的生澀——而不是太過縝密的熟稔。”

“更何況,她若是知道了芳菲與九春分的關係,就該知道,芳菲喜歡的人根本就不是謝安。那她的嫉妒又從何而來?既然有人誤導她,讓她覺得必須除掉芳菲這個情敵,否則自己沒有任何機會的話,那麼這個人就不能告訴她芳菲與九春分的關係。

這就需要他親自出馬,額外做些事情——那個畏罪服毒自殺的侍女,真的是自殺嗎?還是說,她不僅得到過潭州郡主藏蠱的指示,還知道些彆的事情?比如那個晚上,她曾偷偷的放入了一個人進來?”

“這個人,芳菲很熟悉,所以跟他一起高興的喝了一壺酒,看著他點燃了一爐香薰,卻毫無警覺。”

“當天晚上,一定有這麼一個人的。因為催心蠱需要特殊的蠱煙發動催眠效果,但那天晚上,被買通的侍女卻有不在場的人證,現場,還沒有任何香灰。所以那個人和芳菲喝了酒,點了煙,燒了信,然後讓催心蠱帶著芳菲,一頭栽進了池塘裡後,帶著香爐離開了。”

九乙辛皺起了眉頭:“我聽不明白……太複雜了。可是,安公子你為什麼會認定是我?”

“因為你太想把自己隱藏在最後麵了。”姚玉容平靜道:“這件事情,就算是最有經驗的仵作,也有很大可能會斷定為意外。如果不是我一意孤行,也許大家隻是驚訝驚訝,傷心傷心,便會被遺忘。”

“但我要查下去。你也想到了這一層——萬一查下去了呢?於是你燒掉了那封偽造的信——以你的小心謹慎,絕對會先截下打開來看的——顯出偽造信的人一定很熟悉九春分的筆跡的跡象來,反倒刻意的讓人覺得,是有人要栽贓陷害。那樣,嫌疑最大的就會變成麒甲辰。”

“可知茶是月明樓內為數不多學過蠱術的人,她發現了蠱。那麼順著這條線索查下去,必然會找到藍淵。南疆人與月明樓仇深似海,他有很大可能會拒不合作,也許會被刑訊逼供,屈打成招,也許就在詔獄裡冤屈而死。”

“不過很可惜,很小很小的可能發生了——藍淵說了一切。於是再接著追查下去,就會揪出潭州郡主。一切好像就又可以就此落幕了——但是,九乙辛,你在設置第二個障眼法的時候,就露出了破綻。因為你要把麒甲辰設為第二個備用嫌疑人,特意燒了那封根本沒必要燒毀的信。那麼,特意設置這樣的陷阱陷害麒甲辰,收益最大的會是誰呢?倒推回來,你的嫌疑一下子就變大了。”

“但這都是安公子你的推測而已。”九乙辛一臉冤屈道:“你有什麼證據?!”

聞言,姚玉容歎了口氣道:“芳菲和你很親近。因為你是九春分的兄長,所以她經常會去拜訪你,你也經常會送她許多禮物。”

“芳菲是不是在你的府上看見了什麼,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如果要說你的動機——小憐姐姐懷孕了,恐怕就是最大的可能吧。”

“月明樓不會允許小憐和已經被廢的福王生下孩子——甚至不會允許福王再有任何後代。這一點小憐最為清楚,因為,讓福王喪失生育能力的藥,就是她親自喂下去的才對。”

“那麼,她懷孕了,會是誰的孩子?”姚玉容看著慢慢垂下頭去的九乙辛,輕輕道:“恭喜你了。”

九乙辛握緊了拳頭,嘶聲道:“你不能……傷害她!”

“芳菲無意中撞破了這件事情,你們很害怕,害怕月明樓要打掉這個孩子,所以你們決心隱藏下來。你們想要保護這個孩子,所以決定除掉芳菲,對不對?”

“……”

“對不對!?”姚玉容猛地提高了聲音:“你若是不說實話,我現在就讓人把小憐帶過來!”

九乙辛一瞬間露出了無比真實的憤恨神色:“難道你要對你姐姐下手?!她是你的姐姐!!”

“說實話,”姚玉容冷冷道:“她並不是我的姐姐。要麼你說實話,要麼,福王妃恐怕就永遠都不會存在了。”

聽見這話,九乙辛終於閉上了眼睛。他沉默了很久,終於微微顫抖道:“她……小憐她,憂思過重,胎位不穩。她總是很害怕,我卻不能總是去福王府陪著她……她隻能借口外出禮佛,和我在佛寺裡見麵……我們幾乎不敢相信任何人,於是在佛寺裡親自熬安胎藥,給她喝下去。”

“那次,我跟小憐在佛寺裡見麵的時候,芳菲忽然跳了出來,調笑我們,說我們居然這麼偷偷見麵。”

“我們太害怕了——我的腦子亂糟糟的,甚至不知道她是從哪裡開始跟著我們的。也許她看見了我去藥店,也許她發現了小憐的肚子已經微微凸起了——也許她甚至已經問過了藥店夥計,我買的是什麼藥……也許她回去就會告訴你我們的事情……也許很快,謝籍也會知道了……那時候,他如果要小憐打掉怎麼辦?我沒有辦法……那是我的孩子!!我必須保護他,不惜一切代價的保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