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閻府的專屬通道,“人”手一個,每個“人”的門都隨主子,像個叛徒,主人心性如何,那麼門就會是怎樣的形態,而遲宥的門空空蕩蕩,他的心也如此的這般荒涼,寸草不生。
不怪他。
沈宸弋垂眸苦笑,眉眼間有掩不住的落寞。
隻是這三界,似乎太過分了點,居然趁他不在,讓他那麼喜歡的一個人獨自一人平白受委屈受了那麼些年,那人所經之路,大概布滿寒霜,天寒地凍,百物凋零,身前是獵獵長風呼號不止,兩側是幽魂惡鬼漫山遍野,啼哭怒吼至死方休。又放任他一人踏過荒蕪,煢煢踽踽行走在暗無天日的黃泉路上,所以,世界不能苛求也最沒資格要求他溫暖些什麼東西。
包括沈宸弋。
他深知遲宥沒任何義務去愛某某,可思及此,仍不免有絲絲異樣如羽毛般劃過他心。
黑暗中破出光亮,遲宥抬腿從門裡出來,連續幾日的奔波讓他多少有點體力不支。他捏了捏眉心,要說這千年可不是白睡的,至少這體力來說,較先前比削弱了大半。
理了理思緒,他抽回手,就看見沈宸弋站在門前等他,他粗粗往那兒掠了一眼,便看見那人斜倚在牆上,冷白皮的腕上一串佛珠,眼皮淺淺掀開,一雙桃花眼撐了半載,眼尾晃晃悠悠的輕掃,沒入發間,嘴角也跟著噙上淺笑,此時縱使那人眉眼清晰的緊,也沾了上些吊兒郎當的味,實話講,那人確實長了副驚豔人的模樣,也長了張欠揍的嘴,他從第一眼看他就知道。
那一眼望得遲宥有些出神,他隱隱有種感覺,那人看似待何人何事都不甚在意的皮囊下藏了東西,至今為止,遲宥還沒能看破,但可幸的是,遲宥還並不討厭他的這幅偽裝,甚至,他都想扒了他最外層的這層皮,看看裡邊兒是怎樣的一副嫩瓤,
“話還挺多?”
沈宸弋手因要避開他的緣故,險些撒了湯,他眼疾手快的扶好碗,懶散的笑笑,勾起他的狐狸眼,
“打小兒就話多,那沒辦法。”
遲宥淡淡掃他一眼,眼尾氤氳了潭極幽深的墨,此時背後的門闔了,冷氣散去,米粥的熱氣重又騰上來,極悠極緩的暈在兩人之間,沈宸弋隔著霧看那人,看到心都重重一跳,
神說少年驚鴻,倒是月下蹁躚。
沈宸弋在心裡惡狠狠的罵了句臟話,管他什麼東西!滾你媽的是非觀吧!
他扯了扯嘴角,隔著霧看他,說,“將軍你說,心裡的人得不到怎麼辦?”
心裡邊住了人。
心裡邊的人,得不到。
不過你如果說讓我追,那我可就追了。
那就不怪我了,什麼事情都不能怪我了,哪怕我做過對你來說不好的事,遲宥,你不能怪我了……
這一次,他有窮途末路般賭徒的殺紅眼。
遲宥抬眼,對上他,像是發現他什麼小心思,那人短促的笑了一聲,笑聲平平,稍帶上些譏誚的意味,
“不為情所困,喜歡,就搶。”
沈宸弋眼睛一亮,就差拍案叫絕,他鬆鬆的攏起手,眯眯眼睛,像貓兒得了什麼饋贈般,舒服的笑起來,
“我覺得也是。”
遲宥稍稍瞥他一眼,
為情所困?
出息。
男兒本該誌在四方,怎能讓兒女情長羈絆了雙腳?況且閻府……
遲宥又想起閻府,一股煩悶沉痛的情緒驀然裹挾上來,
“侍神令中寫,如以神力封其法力者,則以鬼力破之。”
遲宥的話頭扯回去的太快,沈宸弋還沒能完全跟上,回了句,
“嗯?”
“閻府重修,四散在人間的萬鬼歸巢,但有些幽魂卻在接到指令後仍執意在外遊蕩,如果將收靈的事,交給遲遲去做,或許有利於她記憶恢複,既然上邊將遲遲的法力與記憶全部封存起來,那我也隻好,暴力執法了。”不知是不是錯覺,沈宸弋總覺著那人似乎是刻意咬重了“暴力執法”這幾個字,
“將軍向前走就是,你怎樣我都幫你。”說完這話,沈宸弋僵住,他突然感覺自己跟個…跟個什麼一樣呢?
遲宥愣了下,朝他看過來,笑意匿在身後的暖光裡,勾的他整個人都柔和許多,
“這會兒又不草莽了?”
“還是草莽。”
見遲宥還想繼續說什麼,沈宸弋截了他的話頭,他還是在笑,笑意不達眼底,浮在麵上和善,眼底卻冷得很,
“將軍,我沒想騙你。”
意思是,讓他不要再問了。
遲宥黑漆漆的眼珠盯了他一會兒,散漫一笑,稍稍低頭,字字咬的清晰,
“行。昨夜月圓,有厲鬼出沒,就麻煩草莽先生陪我走一趟了。”
沈宸弋歪頭朝他笑,
“好的,將軍。”
兩人踏上晚日與黑暗的交界處。
此時暮色四合,那條不知名的小溪緩緩淌過石板橋,魚一樣遊向遠方。最後一抹暮色折進了雲裡,絢麗奇詭的霞雲刹那收了回去,取而代之是銀河萬傾,黑夜綿延千裡,近處是第一縷月光散過斑駁樹影朦朦朧朧的撒向地上寬闊方正的大理石路,遠方是連綿不絕的陰影隔開天地引著模模糊糊的山邊沿微亮的天際順延而上,撞去昆侖仙境裡。不知哪處傳來唱戲嗓音,聲調悠長緩慢,極儘綿啞,順著夏日少有的涼氣要印進了人骨子裡去。
“快走。”遲宥從暗處走進月光裡,低聲催促身後的人,言簡意賅
叫沈宸弋感歎一句,惜字如金。
沈宸弋伸手撥開擋在麵前的枝葉,方才下過雨,葉子上殘留的水珠滑進他手心裡,帶著絲絲涼意,他開口,懶散的語調聽不出喜怒,
“非要大晚上折騰人麼將軍?”
遲宥沒說話,看上去並沒有想搭理他的意思。
“將軍?”
“不然呢?要不要請草莽先生回去再睡個回籠覺?明日正午惡鬼等著你捉好不好。”遲宥不耐煩的低聲嗤笑一聲,反而加快了腳步,
這不說話就不說話,說話就要嗆死人。
沈宸弋見著這,笑著搖搖頭,慢悠悠的抬腿跟上去,
怎麼這人還一點就炸?睡了千年也不見脾氣有所長進。
跟了一會兒,見那人仍然沒有將速度慢下來的意思,沈宸弋索性停了腳,對著前麵人喊,
“誒,遲宥。”
遲宥停下腳,皺了皺眉頭,
這還是他第一次喊他名字?之前一口一個將軍,裝的倒像個溫文儒雅的君子。
這人,還有什麼花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