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鬥的技能,幾個年少的皇子當然不懂,所以聽得似懂非懂,但早就曆練過的皇太子李昉,那是明白得很。
李笠喝了一杯茶,繼續說:
“而各尚書實行任期製,就會加劇官員‘求穩’、‘求無事’的心態,你穩,我穩,他也穩,弊政糾正不了,國家,漸漸病入膏肓。”
說了一通,他問兒子:“你的看法?”
李昉撓撓頭:“不實行尚書任期製,難道各國尚書或者中樞宰輔,就是某人任某職十幾年,不換人的?”
這個反問,直指問題核心:但凡皇帝有腦子,有能力施政,就不會讓任何一個宰輔之位,長期被某個人把持。
一如地方官必須異地為官,必須定期輪換那樣,皇帝會定期讓中樞宰輔輪換。
所以,數百年來,不僅地方官定期輪換,中樞高官其實也是定期輪換。
隻不過相比地方官的輪換期限相對較固定,中樞高官因為掌握著大權,所以其任期長短,全在皇帝把握。
皇帝特彆相信、依賴的大臣,有時可以長期擔任某職,但總體來說,中樞宰輔各職務,都要時不時輪換,以防止出現權臣。
尤其涉及官員升遷、選拔的吏部尚書(或相應職務),正常皇帝,誰敢讓某個人長期把持這個職務?
又有中領軍、中護軍這樣的要職,因為統帥禁軍、在宮裡宿衛,直接關係著皇帝全家的性命。
除非任職之人是皇帝特彆相信的人,且其這人知道輕重,否則,兩個職務也要隔三差五換人。
不然,十幾年的中護軍、中領軍當下來,這皇宮到底誰做主?
現在,若實行任期製,明確尚書們的具體任期,其實隻是在現實的基礎上,將職務調動製度化,給出可以量化的指標:任期。
任期可以是四年,五年,六年,具體多少年合適,都可以協商。
若現任某位尚書不稱職,或者皇帝不滿意,亦或是引發眾怒(官僚群體之怒),該怎麼彈劾、罷免、補任,也可以協商。
所以朝廷才放出風聲,引來各方熱議。
李昉總結:既然一直以來,曆朝曆代中樞各職務,正常情況下都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那麼,對於任期製的質疑,其實沒必要反駁什麼。
李笠對兒子的回答很滿意,於是開始問第三個問題。
他晃了晃手中的兌換券:“徐州的兌換券,如今信譽已經建立起來了,而且發行量比當初翻了許多倍。”
“許多地方,尤其是兩淮、河南的商賈雲集之地,這張紙,被越來越多的商家接受、認可,可以當做錢來用。”
“因為有了眾多錢莊、大商號的擔保,有了眾多豪商的認可,人們進行大宗貨物交易的時候,兌換券用得很多。”
“薄薄的一疊紙,可抵萬貫,大宗貨物交易,交易雙方不再需要動用車隊運錢,直接將兌換券作為交易媒介,再方便不過。”
“所以,有人呼籲,朝廷發行紙幣,限定在兌換券目前立足的區域流通,取代大量銅錢,省時省力,利國利民。”
“你覺得,這建議如何?”
李昉沒有遲疑,直接回答:“這建議聽起來不錯,但不可行,所以,又是一個似是而非的話題。”
“如今不具備紙幣發行的條件,恐怕接下來幾十年,都不行,朝廷一旦發行紙幣,一段時間後,必然超發。”
“一開始,超發的規模不大,但必然逐步提升,於是,紙幣的信用瞬間崩盤。”
“兌換券花了十幾年,才為紙質等價物建立起來的信用,可能一個月就會毀得乾乾淨淨。”
李笠問:“為什麼?”
李昉回答:“因為錢總是不夠用的,朝堂諸公,乃至皇帝,都無法抵禦印紙當錢花的誘惑。”
“而他們一旦起了這個念頭,沒有人可以阻止他們超發紙幣。”
“好,好!!說得好!!!”李笠真的高興,他對兒子們的教育,算是成功了。
當然,他防不住兒子演戲,兒子或許是故意選他喜歡聽的答案來作答。
但是,他已經儘力教育兒子了,將來兒子真的要做死,也不關他的事。
張鋌見李笠教子有方,心中也很高興。
曆來,雄主的太子難當,開國的第二代皇帝,也很難當。
而宗室內訌,已經成了每個朝代揮之不去的噩夢。
張鋌知道李笠很想兒孫能夠融洽相處,無論嫡庶都能好好地過完一生。
也很想楚國能夠活得長一些,至少國祚不那麼短。
所以,李笠想要改革體製,或者建立新的體製。
確保他的兒子繼位後,坐穩江山,身為兄長,能與弟弟們相安無事,國家沒有造反的狂妄藩王,也沒有屠殺宗室的暴君。
而張鋌,也想讓自己的子孫,活在一個太平世道裡。
沒有戰亂,沒有頻繁的朝代更替,百姓安居樂業,四方平靖,天下太平,多好。
這樣的期望,不知他,無數官員,無數百姓都在期盼。
期盼楚國真的統一天下後,大夥能夠過上安穩日子,子子孫孫安穩下去。
而不是如統一三國的晉國,雖然結束了亂世,卻開啟了更大、更血腥的亂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