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循回了一禮道:“宣大人客氣。若當真想要謝我,這幾日便少往人少的地方走。”
燕熙明知故問:“這幾日?為何?”
方循說:“今日之事,近日會不斷發生。宣大人身係重案,不能有誤。還請著緊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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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心思一沉。
他驀地意識到,今日裴青時和梅筠反常,紆尊降貴來找他的直接目的是什麼。
拉攏隻是其一;更直接的是,裴青時和梅筠也料到他近日會遭遇伏擊和刁難。
如此說來,裴青時要他有事相告、梅筠要他跟在身邊,是真的有意提攜幫助年輕人。
如此說來,裴青時和梅筠在官場還不算混蛋,否則也不會有那麼多以他們馬首是瞻的同黨了。
隻是裴青時和梅筠偏偏對原主那般,無非就是原主心某情願倒貼並不需要拉攏,說到底他們就是看不上原主。
誰會對送上門的人重視呢?
哼。
踐踏彆人的心意才是真的犯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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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不能暴露會武,也就隨了方循的意思:“那便有勞方將軍了。”
“宣大人客氣。”方循回完話,閃身回到了暗衛的位置。
燕熙緩緩走回家,到家門口警惕地頓住了腳步。
門上掛鎖的位置變了。
他再斂息一聽,家中有人。
燕熙本能地想要環視探查,想到方循還在觀察他,於是換上了疑惑的表情,捏起掛鎖道:“咦,我今晨離開時,鎖不是這樣的?有人來過?”
虛空中傳來方循的聲音:“宣大人莫驚慌,並非有盜賊。我家小王爺在貴宅久候多時了。”
燕熙一怔。
宋北溟在他家裡!
他心中叫苦連連,這可比盜賊可怕多了!
燕熙手按在門上,不想拿鑰匙。
不遂人願的是,有個人影從院中跳出,對燕熙行了一禮,在燕熙詫異的目光中,拿鐵絲開鎖,推開門,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說:“我家小王爺請宣大人喝茶。”
燕熙看此人是都越,便知道躲不過了。在都越堅決的邀請下,他不甘不願地往前一步,一隻腳踏進門檻。
他腦海中飛速地盤算著今日暴露的底線在哪裡。
可變化根本不給他思考的機會,屋裡飄出了一種他陌生的藥茶香。粗略判斷,裡麵應該有紅參、當歸、丹參……
要命,皆是活血培陽的藥。
不可以。
不好聞。
不能靠近。
他喝清火藥尚且抑製不了榮,再聞這些與榮同源的藥,簡直如火熾烤。
燕熙扭頭就想往外跑。
都越輕輕推他進了門,身後的門應聲關住了。
宣宅的廳堂門口有一位宋家的侍衛,對他恭敬地做出請的姿勢。
燕熙鼻子隱有微癢,培陽藥助長氣血,若他吸得太多,怕是要流鼻血的。
他腳步粘在地上。
那個侍衛請他進的地方,既有培陽藥氣,又有宋北溟,進到那種封閉的空間絕非明智之舉,燕熙不肯邁步。
無聲地對峙片刻,宋北溟在廳堂裡大約等得厭煩,叫人推了輪椅出來。
隻見宋北溟手中握著熱茶,在已見悶的初夏裡竟還嚴嚴整整地穿了兩層衣衫。
都越提了燈籠在宋北溟身旁,然而橘色的燭光也照不暖宋北溟臉色。
太蒼白了。
燕熙此前每一次遇到宋北溟皆發生驚心動魄的事,根本不儘細細觀察宋北溟的模樣。
此時靜看。
宋北溟的五官極為英挺,少年時桀驁英俊,此時不過才二十一歲,竟再難以尋見原來的恣意不羈。
隻是宋北溟的長相實在是得天獨厚,英俊得占儘便宜,被一層陰冷病氣罩著,卻不顯頹唐,連在夜色裡,都瞧不出陰暗。反而如鬼似魅,蒼白的唇色似要飲人鮮血。
又邪又俊。
燕熙想,宋北溟為何會變成這樣?
因為家庭劇變?
因為枯?
還是兩者皆有?
可宋北溟既為北原王,手上還有踏雪軍,境界比燕熙不知好了多少,為何要用枯呢?
燕熙怔忡地瞧著宋北溟。
宋北溟也瞧著他。
燕熙知道宋北溟也聞到了。
因為宋北溟將熱茶交給都越,用一種冰冷探究的目光打量著他。
燕熙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平靜。
宣宅的小院隻有十步平方,即使露天,兩個人也隻有幾步之遙。
在他們目光之外,即便沒有肢體接觸,心照不宣的藥香已經在虛空中彼此問候。
榮的燥意被溫柔地撫平。
夜色在燕熙看來,不再那麼悶煩,夜風從熱油變成了涼水,帶著“枯”的微弱藥味撫過他衣衫藏不住的那些雪白肌膚。
沁涼的舒服。
燕熙長舒了一口氣。
之前幾次遇到宋北溟,或是偶然經過,或是若即若離,或是衝突不斷。這次平靜的接觸,才叫燕熙體會到了枯對榮輕而易舉就能實現的安撫。
燕熙失笑,枯榮既為一對,他上次能聞到宋北溟的藥香,宋北溟自然也能聞到。他能猜到是宋北溟,宋北溟自然也能慢慢猜到他。
其實他早就暴露,實在沒必要再自尋煩惱地藏著掖著。
就在燕熙要放下心來,思考如何解釋“榮”的來源時,那宋北溟突然發難說:“請小夏大夫來。”
燕熙一愣,頓時警鈴大作——為何要叫大夫?大夫姓夏?和夏先生是什麼關係?宋北溟想做什麼?
燕熙隻覺不好。
尋常的大夫對榮枯根本束手無策;而知道枯榮底細的大夫,若隻想救其中一個,定會動另一個人血脈的念頭。
燕熙手指青筋畢露,眼中隱現寒光。他不可能給宋北溟當解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