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去皮見骨(2 / 2)

淳於南嫣心中柔軟,她雙目盈盈,矮身平視著燕靈兒說:“公主很快就要及笄了,南嫣為公主置辦了許多套首飾,到時公主一樣一樣戴給南嫣看好嗎?”

燕靈兒笑出酒窩:“好啊,我還要一套和姐姐一樣的。”

淳於南嫣皓腕如雪,輕輕握住了燕靈兒的手說:“南嫣有的,都給公主好不好?”

燕靈兒點頭,眼中如有繁星:“好啊。”

就在此時,下人來報:“大小姐,有信。”

淳於南嫣牽燕靈兒到桌邊喝茶,她拆了信,讀到信尾,緩緩地勾起嘴角。

燕靈兒問:“姐姐笑什麼?”

淳於南嫣柔聲說:“如果一座山上,虎豹豺狼太多了,導致牛羊兔禽都活不下去。現在給公主一把劍,公主想打誰?”

燕靈兒雙眼瞪圓,又嬌又凶地說:“打最大的那隻老虎!”

淳於南嫣讚許地點頭,不由傾身細瞧著燕靈兒問:“為何挑最大的打?”

燕靈兒說:“打了它,其他猛獸便會四散。”

淳於南嫣循循善誘:“為何要打猛獸?”燕靈兒脆生生地說:“猛獸太多,牛羊不夠,最終猛獸也會餓死,山林便會失去生機。有如,涸澤而漁,焚林而獵。要養山林生息,就要讓猛獸不能太多。”

燕靈兒的答案叫淳於南嫣聽得驚豔,淳於南嫣含笑注視著燕靈兒說:“公主英明。姐姐和你皇兄也是這麼想的,姐姐打老虎給你看好不好?”

燕靈兒朗聲說:“好啊。”

淳於南嫣高深莫測地說:“南嫣請公主看一出‘去皮見骨’的大戲如何?”

燕靈兒歪頭問:“什麼叫去皮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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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日後。

五月初四。

工部新的任命下來。

都察院左副都禦史裴青時升任工部尚書。

原工部右侍郎周敘調任左侍郎。

原工部虞衡清吏司主事梁錫因與劉秉案有牽連,被參劾後押入都察院監。

原正七品工科都給事中宣隱因參劾有功,升任正六品工部虞衡清吏司主事,並暫代行正五品虞衡清吏司郎中之職。

原從七品工科左給事中何勉升任正七品工科都給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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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勉報完這些人事調整,恭敬地對燕熙說:“恭賀宣大人高升。”

燕熙從文書中抬頭,恰到好處地笑道:“何大人同喜。”

何勉鄭重地跪下行禮道:“下官是天璽十年的進士,自入仕以來在正八品、從七品的位置上打轉,光是給事中便乾了吏、戶、兵、工四科,年年兢兢業業司職,次次都察都沒有優異。下官本已心如止水,不想此次竟能升任一科之長。聽聞此次乃全係宣大人力薦,下官自問在宣大人任下,並無建樹,卻得宣大人青眼相待,感激不儘,實在惶恐。”

“何大人請起。”燕熙放下文書說,“我來工科任職,發現各類文書歸類整理,各項介紹條理清晰,你對大小事務對答如流,交辦事項亦是利索。尤其在劉秉案後事上,我沒有出麵,你按我交代與都察院官員配合的很好。以你之得力,被壓在末流多年,實在耽誤了。我既為你的長官,如實上報你的功績是份內職責,何大人,不必惶恐。”

“下官所為,皆是份內事,不足掛齒。”何勉站起來,關了門窗,小聲說,“皇上前日派太監來傳話,叫我往後司職的直呈天聽之事,先報由宣大人定奪。”

天璽帝此舉相當於是將工科都給事中的權力留給了燕熙,燕熙有些意外,略怔後點頭:“聖上此意可有文旨?”

何勉道:“沒有,隻是口諭。那太監說,此喻沒有入檔。”

燕熙明白了,說:“那便如聖上所言,以後凡是科道之事,你私下來報本官。”

何勉點頭,又想到什麼,斟酌著上報:“近日靖都恐有監察風波,宣大人可有所感?”

燕熙哦了一聲,裝作不知:“近日參劾數是比往日多些,但參劾都是些小官吏的細微末節,何大人何以認為會有監察風波?”

何勉正色道:“下官在靖都為官十三載,雖不曾任要職,卻在四科給事中任上做過,所見監察風波已有數次。下官敢斷言,本次風波恐不會輕易結束,大有發酵成風暴之勢。”

燕熙饒有興趣地問:“請何大人具言。”

何勉嚴肅道:“此次監察風波由一個正八品翰林院五經博士發起,參劾了正六品的吏部主事‘家不正寵妾滅妻’,都察院和錦衣衛奉旨嚴查。而後引起多位小官跟風參劾多個六部官員家中醜事。靖都上下,無不以這些敗露之事為為茶餘飯後談資。接著又有文官們一哄而上,有人參同僚,有人參上風,各方急先恐後,參劾成風。時至今日被參官員中品級最高的是吏部右侍郎,參的是交友不良,其為證清白,已自行到都察院監等侯問話。”

燕熙輕飄飄地道:“這些事本官皆有耳聞,可涉及之事,皆是私德有虧的,不算大事。”

何勉極是嚴肅地說:“史上曆次風暴皆是由小官私德之事開始,而後引發熱烈討論,再上升至道德品行,進而觸及政事官員,更有高品階官員稍後加入參劾朝政要事要職。以下官觀此次風波,如今發展每一步莫不如此。按此推之,本次所參對象很快就會升至六部乃至中樞。一旦內閣大員也在此列,必將勢如風暴,卷入之人非死即傷!”

燕熙在何勉的分析中,緩緩地加深笑意,他說:“何大人高見,微雨佩服。”

何勉見燕熙在聽到他這等“危言聳聽”的話時,既沒有驚訝,亦不作反駁,他暗暗心驚。這說明,他這位比他小了十幾歲的長官,並沒有比他更晚看穿形勢。

燕熙越是笑得風輕雲淡,何勉便越是寒意砭骨,他這才明白,為何天璽帝要命他事事問過宣隱。

而更叫何勉毛骨悚然的是,這位年輕的六品主事官員,竟然輕飄飄地總結道:“何大人,咱們身為科道官員,在每一場監察風波中都不能落人之下。既要監察風波,又要驅趕風波。在這一場‘去皮見骨’的風暴之下,我們要認清誰將是風止潮退之後,露出的白骨。”

何勉大驚失色,雙腿一軟,跪地連連磕頭。

他萬萬沒想到,宣隱看得比他看遠、更準。

他這才深刻地意識到,宣隱當真是有著不世出的大才能,斷不是與私下裡傳聞的那樣,靠著不可告人的色相交易平步青雲的。

他慶幸自己沒有在對方麵前表露過任何輕視小輩之心,否則得罪了這樣驚才絕豔之人,隻怕此生仕途儘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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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西下。

燕熙漫步走在回宅子的路上,到了巷口便覺不對。

這條巷子因地處偏僻,平素鮮有人聲,今日竟是人來人往,幾處宅門還刷了新漆。

他走到宣宅門前時,打量著對麵的新門麵,心中生疑。

忽聽“吱呀”一聲,木門打開,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先蕩出來,而後才見著一抹紫紗衣角。

燕熙見是婦人,便避嫌地轉身離步,去推宣宅的門。

誰知那婦人竟叫住了他:“這位公子可是對麵宅子的主人?”

燕熙隻得回身行禮:“是。”

那婦人和悅:“妾身名喚紫鳶,是從西邊新來靖都的。我家官人剛升任錦衣衛的百戶,時常在外公乾。我瞧公子是個讀書人,往後我們鄰裡多照應。”

燕熙謹慎地點頭,壓著眼睫打量了一眼對方,沒多說什麼,進了宣宅。

關上院門,燕熙便覺出不對。

他聞到了隔壁飄來的肉香味。

他隔壁住著的是一戶清苦人家,一個月都舍不得吃上一塊肉,今日非年非節的,怎麼吃上肉了?

太不對勁。

新來的對門和反常的隔壁,都透著一股人為安排的詭異。

燕熙沉了目光,盯著那不算高的院牆:這般作風與能耐……宋北溟?

那該死的臭流氓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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