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循問:“你聽命於誰?”
沈潛道:“將軍方才也說了,海晏號的生意,現在還不能擺在台麵上說,我家主子的名諱自然是不方便說的了。”
方循冷臉道:“既如此沒有誠意,咱們這生意不談也罷。”
沈潛卻是不緊不慢地說:“現在大靖能賣秦氏神機火器的,隻此一家,且隻此一批貨。北原王府若是不買,我便去尋其他買家了。”
宋北溟神色不明,像是聽懨了,閉目養神。
方循不敢做主再說什麼,隻瞧著沈潛。
沈潛其實緊張得後背都麻了,可麵上還是極力的顯得鎮定自若:“我家主子說了,咱們做兵器生意的雖為著利,但也有忠義之心。主子交代說,北原將士忠肝義膽,但凡有好貨,要先問過北原王府要不要,再做其他打算。沈某今日來,是必須先走這趟過場,我手上這批貨並不愁賣,你們若拒了我,我也就放開了賣。”
宋北溟仍不作聲。
方循便接著問:“價格如何?”
“每台十萬兩白銀,一共十台,”沈潛原本對這個報價格外惴惴,但今日對方種種反應皆在主子預計中,他也就有了信心,果斷開口道,“合計一百萬兩白銀。”
方循愕然,冷笑一聲,倏地拔刀架在沈潛頸側:“我道是誰這麼好心來助北原抗敵,原來是來搶錢的啊。”
沈潛對對方亮刀並不意外,這一幕他主子早有預料,是以他心中不算特彆驚駭,說話便也很穩:“沈某方才也說了,海宴號但凡有好貨,都會先來問過北原王府,這是實打實的誠意。至於價格,確實高了點。但現在是僅此一批、有市有價,我們做生意的,待價而沽有何錯處?再者,這可是提腦袋的生意,我下麵還有兄弟們要養,還望將軍體諒。”
方循嚴厲道:“十萬兩夠踏雪軍全軍兩個月的用度,在你這裡,就買一台火炮?掙錢也要有個限度,彆壞了行規。”
沈潛越說越順:“將軍何不算算,一台火炮能減多少軍士的傷亡?十台火炮架上狼峰關,就能把莽戎部威懾在狼峰山外!”
方循神色冷沉。
宋北溟緩緩經睜開眼,淩厲地盯住了沈潛。
沈潛進府以來的鎮定,被宋北溟這一眼直接刺破。他打了個寒顫,勉力維持著鎮定說:“據我所知,踏雪軍的神機火炮還是五年前神機案留下來的廢炮,大靖現在剩下的火炮,都在薑西軍。每年秋天踏雪軍去找薑西軍借炮,都要被刮去一層皮。不僅費錢,還被掣肘。隻要踏雪軍自己有火炮了,不出五年,北原就能回本。”
宋北溟目光犀利,看們沈潛如有芒刺在身。
沈潛心驚肉跳地接著說:“再有,我家主子也吩咐了,因著是第一筆生意,海宴號需要看到北原王府的誠意。若是這一單成了,往後的生意好說,價格也好商量。”
宋北溟哼了一聲:“成交。”
沈潛的冷汗已滑背,聽到這一聲,如蒙大赦。
宋北溟閉眼說:“送客。”
沈潛連多說一句的機會都沒有,便被侍衛送出去了。
-方循一直瞧著沈潛走出去,才回身向宋北溟請示:“主子,就這樣讓他走了?我們連他主子是誰都不知道。”
宋北溟坐直道:“一百萬兩白銀,我敢給,他都不敢運。這麼大一筆錢,要知道去向,還不容易?他主子在後麵藏不了多久。”
方循過去給宋北溟倒了一杯固本茶:“可他們私營神機火炮,是違禁的生意。”
宋北溟喝著固本茶,卻不知味。
這茶上次喝,還是那夜把茶燒焦了惹著了燕熙。
宋北溟不過才幾日沒近身那個人,竟是覺得心中空落落的。
他食不知味地飲了半杯,放回了杯子道:“在這當頭敢做這種生意,倘若真能送來火炮,那他們就不是違禁的,上頭必定是有人點頭了。他們敢取商號名,就是等著哪天正名。我瞧著用不了幾單生意,他們就敢把招牌光明正大地掛在靖都。到那時,工部虞衡清吏司主管的神機營,便要被取代了。”
說到這裡,宋北溟頓了一下。
工部虞衡清吏司如今沒有郎中,由宣隱在代為主事。宣隱治下的神機營,聽說經過一番整飭,已漸有複工重造神機火器之勢。
要不了多久,宣隱和海宴號就會正麵交鋒。
他念叨著這兩個名字,心中升起古怪的感覺。
方循沒跟上宋北溟的思路,還在心疼錢:“平白被坑這麼一大筆,咱們的錢來的也不容易。”
宋北溟冷哼一聲:“不想被坑?那官製的神機營給我們火炮了麼?”
方循垂頭道:“沒有。”
宋北溟不知喜怒地道:“可是這個海宴號來給我們送了。隻要是真火炮,就不算坑。他們家主子的誠意,我領了;第一筆生意,我們確實要給點誠意。我倒要看看,他們家主子,到底是走的哪股勢力?”
方循思索半晌,答不上來。
卻聽宋北溟輕佻地笑了:“前不久,工部丟了秦氏神機圖和秦璣,現在就來了個海宴號。我們追查許久找不到那個在我們眼前搶東西的人,如今一百萬兩白銀就能叫他現身。不貴,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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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燕熙一封奏疏直接呈上了早朝,他以正六品工部主事的身份請求覲見,於百官的震驚中,走進了奉天殿,大聲念出了對薑首輔的彈劾書。
書中列舉了薑首輔種種操縱朝堂、迫害忠良罪名,並當庭呈上文斕絕筆血書。
燕熙一身青色官服,麵白身弱地站到了大殿中間。
他顯得那麼清瘦,官服束著細腰,像是隨便誰用點力,就能將他置於死地。
然而,就這麼個麵嫩的少年官,一步一步地走向了當朝文官之首,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文斕血書直擲薑首輔麵皮,連聲質問:“文大人可是閣薑老授意迫害的?”
“錦衣衛乃陛下直屬,為何會違抗陛下旨意,另行他事?”
“下官倒要叫百官評評理,錦衣衛到底是陛下親衛,還是薑氏鷹犬?”
“是誰的主意超過了陛下,竟能翻雲覆雨、顛倒黑白?”
奉天殿上,一片嘩然。
燕熙頎身玉立,眸光冷豔。
他冷眼瞧著薑溥,又掃視向至高無上大殿裡的每一個官員,清麗的眸中隻剩冷寂。
他的視線最後路過武將之首的北原王,略作停頓,兩人目光短促地相交。
燕熙壓下睫,意味不明地微微勾起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