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楠!”燕楨兒變色道,“你什麼意思!”
天璽帝的眼若寒淵,藏著深不可測的殺機:“留你性命,朕已是仁至義儘。否則,休怪朕有違當年對先帝的誓言,將你斬殺九段。”
“你敢!你登基時可是當著百官之麵,發誓優待先帝遺孤!縱我違律犯法,也要刑不加身、罪不致死、爵不可奪、世襲罔替!你登基是由我陪著接受了百官朝拜!祭祖祭天也是我作為正支嫡出替你祈告!你算什麼東西!”
天璽帝身後的宮門又劃過一陣刀光,血水澆過,有人甚至連慘叫都不及發出,便被拖下去了。
血從門縫滲了進來。
天璽帝負手而立,常年的威勢讓他不說話也高高在上,他像看瘋子一樣看著燕楨兒:“朕是先帝欽封的皇太子。”
燕楨兒從來都認為自己有鄙視天璽帝的資本,他猖狂地笑起來:“若不是燕氏正支生子困難,我父皇重病纏身,才給你先封了太子!否則,何至於輪到你!”
天璽帝敏銳地抓住了燕楨兒話間的機鋒,他心下已然完全肯定,冷酷地說:“此事,怪不得旁人。再者,就算你是皇子,也生晚了。”
燕楨兒聽到這句,心下稍定,在這番試探中確認了天璽帝並不知曉他性彆之事。此事知道的人不過極緊要的幾人,二十餘年來從未有過泄露。他始終是安全的。
隻要他是公主,就可以肆無忌憚地活下去,他放肆地發泄心中忿恨:“便是從旁支裡選,你也幾無機會。你父王不過是個襲爵的二字郡王,到你這代最多隻能襲鎮國將軍!遑論你還是個庶出的!”
天璽帝眼睛微眯,停下了拔玉珠的手。
如果明忠此時跟在身邊,便會知道這是一個要命的危險信號。
燕楨兒腦中飛轉。他說每一句話,都在複盤今夜的計劃,成敗在此一舉,成則明日他華麗轉身,公告天下先帝遺子的身份,隨後就會有遺老上奏要天璽帝立他為太子;敗則他躲在公主的皮囊裡過富貴一生。
成敗於他皆無礙。
燕楨兒已經一刻也不想忍了。時辰已至,對宣隱的刺殺正在進行,今夜動用了他先帝留給他的資源和他多年的積累,隻是殺一個文弱的燕熙,他勢在必得。
燕楨兒多年的忍耐力也壓抑不了即將迎來新生的亢奮,二十三年的易荊而釵,已快要叫他分不清自己是誰,他越發狂放地說:“也對,隻有你這種上不得台麵的,才會毫無皇族尊嚴,借著當我父皇伴讀的身份,極儘諂媚,像哈巴狗一樣討好所有人!”
天璽帝並沒有被激怒,他隻是愈發寒了麵色,他從燕楨兒不合時宜的放肆中品出了些微妙的算計來。
天璽帝是多年的人心縱橫家,他順著線索層層剝開燕楨兒的底牌道:“你所說的,皆是你開蒙前發生之事,必定有人轉述於你。如此看來,先帝竟是留了不少托孤遺臣給你。朕這些年平衡朝堂左支右絀,原來在四姓之外,還有先帝遺臣在渾水摸魚。今日倒是驚外之喜,朕既能肅清蕭氏又能清洗亂臣。”
這些先帝遺臣是燕楨兒的底氣,他怒斥道:“你敢!那是我父皇的臣子!”
天璽帝冰冷地說:“大靖隻有一個皇帝,為人臣子忠於大靖,不該分先帝與朕。他們既不能聽令於朕,便是大靖亂臣,不止於朕,朝廷清流,也會將他們亂本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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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循的刀刃卷了。
原先追他的隻有幾個刺客,他收拾之後,沒能趕多遠的路,便又有人不斷地圍來。
來助他的暗衛與他一起陷入了疲於應戰。
方循敏銳地發覺,這不是一起簡單的刺殺,這般陣勢比之戰場上搶奪陣地還要殘酷血腥。
單單為殺一個朝廷命官斷不至此。
多年的征戰經驗給了他關鍵的判斷,在又避過一道劍光時,他於袖於取出了危急關頭才能發出的軍令彈。
拔斷引線,煙花衝入雲宵,漆黑的黑空頓時被染成血色。熾熱的火藥在空中燒出烈焰,如同團雲一般濺射開雲。
這隻是一個尋常的日子,百姓們聞聲探頭。
小兒問母親:“娘,有煙花唉!過年了!?”
婦人抱了孩子舉高去瞧:“今日不是過年,許是哪個寶貴人家有喜事,才放了這等好看的煙火。”
家裡的男人曾上過戰場,他沉思了道:“這煙花非同尋常,血色燒成團雲,我瞧著倒像是……踏雪軍的信號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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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白珩叫人放的孔明燈被煙花掩暫時遮住了光芒。他自己提了一盞類急走在通往宣宅的路上。
他的燈上畫的是“清明”,他的視線始終追逐著天上“驚蟄”的光芒,在看到煙花炸開的時候,他意識到又有一股勢力參與其中。
那煙花的花樣,與他在兵書中讀過的踏雪軍軍令彈的圖案一致,商白珩沉住了氣。
他腦中電光火石地處理著突兀又複雜的信息,意識到今夜或許已是致命之局。
“驚蟄”的桃色燭光喚醒了靖都各處蟄伏的人,他們在夜空下辨認出了“驚蟄”的意味,他們脫下了身上各色的衣著,換上了夜行衣,從櫃箱、草垛、牆縫等不起眼的各處抽出了刀劍,如影逐風般出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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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原王府,宋北溟與宋月瀟正在院中議事,護衛們遠遠戒備。
宋月瀟推著輪椅,在小池塘邊站定,神色凝重道:“今日連去三個皇子,朝堂震動,文官們哭哭啼啼地以淚洗麵,百官皆是舉家披麻戴孝。”
宋北溟望著池水,沉吟道:“如今隻剩下嶽東郡的秦王了,可是秦王毀容又身受重傷,並非儲君良選。”
宋月瀟歎氣道:“內閣已連夜商議章程,明日就要上奏迎秦王入都,眼下形勢,立儲已是勢在必行。”
宋北溟心中莫名煩悶,從輪椅中起身道:“現在就怕秦王等不到入都。”
“我這次入都,瞧你的腿比從前好了不少,是尋著什麼好藥了麼?”宋月瀟見宋北溟近來不似從前站久了便費勁,心中十分欣慰。
這勾起了宋北溟對某個人想念,那個人前日從他這裡離去,連著兩日都回的宣宅,他在想今日待與宋月瀟議完事,他該尋到宣宅去了。
他微偏開目光道:“好多了。”
宋月瀟正在擔憂時局,沒有察覺宋北溟掩飾的神情,她道:“我瞧著近日靖都種種動向,有些詭異。”
“今日尤甚。”宋北溟道:“方才鴿部來報,韓家與呂家下朝後有密會。眼下薑蕭兩家相繼倒台,這兩家正是自顧不暇、急流通退之時,卻還私下——”
就在此時,天空中炸開了紅色煙花。
這是踏雪軍的軍令彈,全軍見之,立即動身。
宋月瀟和宋北溟對視一眼,同時摸刀。
宋北溟在霎那中識彆了煙花炸開的方位,道一聲不好,對宋月瀟道:“姐,宣宅方位。”
提刀便躍出了院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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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宅外頭的小巷。
紫鳶橫劍擋在宣宅門前。
她一開始連斬了幾個人搶步到了宣宅裡,見到裡麵的情況,她與燕熙對視一眼,便默契地守到門外。
燕熙要她守住這條巷子和這首門。
她聽著門裡持續的兵刃交接,大致能判斷燕熙的身手,如果不是有燕熙在,今日她必定命喪此地。
來敵均是高手,她堵著這道門,迎接不斷湧來的刀劍,為身後的燕熙留出時間,專心的對付最強來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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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一個旋身,流霜劃出圓月的弧度,血線隨著刀鋒濺向四周。他的手垂回身側,血沿著刀身往下滴。
滴答,滴答,又彙出了一處血泊。
地上已經橫七豎八躺了四具屍體,院子地方小,叫人無處落腳。
燕熙抬起被血染濕的靴子,將屍體踢翻一側。他拿刀的右手,因用力過大和過急而微微痙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