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棋盤之上(2 / 2)

嚴瑜點頭。

魏泰絕望地說:“那位指揮同知就是小王爺了?”

嚴瑜同情地瞧著他。

魏泰謔地一下從椅子裡站起來,他原地轉了幾圈,氣自己木訥,也氣著某個聰明人看他好戲,忍了忍,沒忍住道:“心存,你為何不提醒我?”

“下官眼睛都快眨瞎了,”嚴瑜沒好氣地說,“我的指揮使大人。”

魏泰被這一聲“我的指揮使大人”喚得猝然一怔,他倉促地避開了嚴瑜在燈下映著暖意的目光,半晌才喪氣地說:“那你說,他倆來這裡,是什麼意思?”

嚴瑜思忖著說:“早在薑家出事時,宋大帥入都,朝廷上下都在猜測西境要劃一部分給北原。”

說到正事,魏泰便順手了,方才短暫的閃爍被他的粗枝大葉遮掩下去,他沉著地搖頭:“北原的封地已經太大了,現下已是遠超郡王規製,甚至也比親王的封地都大了,且不說北原是異姓王,便是皇姓王,於公於私,都不該再給北原擴土了。”

嚴瑜忙活了一晚上,終於見到了正常發揮的魏泰,麵色欣慰地說:“是的,這道理北原肯定也懂,於北原而言,少既是多,能維持現狀已是陛下恩典。宋大帥和小王爺大約也並不想吃西境的疆域,是以宋大帥此次才非常乾脆地從靖都無旨而返。也就是說,對西境的安排,陛下、內閣和北原原本是沒談出可行的章程的。”

魏泰道:“沒談攏是正常的。”

嚴瑜點頭,他今夜裡費神頗多,年紀上來了,有些挨不住,於是給自己又倒了杯茶水,潤了潤喉嚨說:“不過,我瞧著,今日西境的安排談好了。”

魏泰瞧出嚴瑜的疲憊,他見嚴瑜把杯子放下,本想去替嚴瑜把水再滿上,正要抬手,遇上嚴瑜瞧來的目光。

魏泰一貫知道嚴瑜心細如針,魏泰自知是個粗人,他在人情練達上極不合格,但他對嚴瑜的了解卻算得上是觸類旁通,他能從嚴瑜很多細微的變化猜知嚴瑜的情緒,他克製地管住了自己不該有的小動作,說:“他們方才不就是在開玩笑麼,談什麼了?”

嚴瑜是個半吊子的武官,還是個半吊子的文官,連個舉人也沒考上,在這荒涼的西三衛裡遇著了個賞識他的魏泰,半輩子都紮在這裡了。人有七竅玲瓏心,嚴瑜通了六竅,卻獨獨在某一竅上於自己格外不上心。

嚴瑜錯過了魏泰方才的慌亂,兀自說:“總督想必是要給小王爺請個武官之職,至少是個總兵,甚至可能是都督。”

魏泰不可置信道:“小王爺可是個郡王,便是封了都督,也被總督壓了一頭,屈才了吧?”

“爵位與官職不是一回事兒。”嚴瑜沉吟道,“小王爺有著爵位,他可以吃爵位的俸祿、享著郡王的榮光,但他不能憑著爵位帶兵上陣。尤其是在北原那種全憑本事和戰功地方,他耽誤了五年,陡然回來,就是個新人。宋大帥為著服眾,也不可能給親弟弟晉主將,小王爺雖是北原的主子,北原卻沒有一兵一卒是他帶出來的,他如今的處境也尷尬,必得從頭再來。”

魏泰說到行軍打戰是一把好手,他肯定地說:“踏雪軍已經非常成熟了,無論是打法還是組織,都是當前大靖一等一的好。此次北原在臨西洲被圍,問題並非出自踏雪軍內部,而是莽戎、漠狄同時發難,又碰上西境有疏漏,否則根本不必等小王爺突圍來救。可以說,隻要不發生極端意外,踏雪軍就是鐵桶一塊,並不需要新將領,就算小王爺天縱奇才,北原也不需要。”

“是的。”嚴瑜還是覺得渴,又倒了杯水,他端著杯子慢慢喝著說,“北原的北邊防線牢固,它的風險隻在西邊,隻要西境能把漠狄按住,北原僅對付莽戎的話,有宋大帥坐鎮,可以高枕無憂。”

“若我是宋大帥,便會與西境加深合作,護著西境,就是護著北原。”魏泰把目光從嚴瑜端杯子的手指上挪開,他將心思全沉在了正事上,“那麼,送來西境最合適的人選莫過於小王爺了。“

嚴瑜與魏泰每次談到這種程度,都感到很舒服,他的思緒走的更快更遠,在思索中微降了語速說:“而且你瞧,此次漢臨漠將軍封了都督,來掌西境軍事,他帶了兩萬漢家軍來,卻沒有先到西境最出名的娘子關,而是先去了西洲。西境有一千裡邊境,漢將軍選擇從最西邊開始入手,怕也是有深意的。”

嚴瑜說到關鍵處,目光一閃,他將杯子按在小案上,倏地注視住魏泰,嚴肅地壓低了聲音說:“漢將軍是奉陛下之命到西境的,他的布兵大約也是陛下的意思。”

魏泰聽出極為緊要的信息,心中猛地一提,跟著壓低聲音說:“你的意思是說,陛下會把西境的邊境線分給兩個主帥?”

嚴瑜手指點著案麵說:“是的。”

魏泰立刻明白了:“今日小王爺來了咱們這裡,意思是咱們西三衛要歸小王爺統領了?”

嚴瑜覺得自己太不容易了,終於將一晚上的事情給頂頭上司捋順了,他欣然地說:“是這個意思了。我瞧著大帥大約也是這個意思,否則便不會派小王爺來這趟西境。”

魏泰一拍大腿站起來:“咱們地處嶽西郡與平川郡交界處,若從我們算起,整個平川都要劃到小王爺治下,往後我們與北原的聯係便不用藏藏掖掖了,說不定還能和踏雪軍並肩做戰,痛快啊!”

嚴瑜舒展地坐直了,也跟著痛快地笑出來。

他見魏泰難得如此上道,索性一次把原委都幫他分析透徹了,於是接著說:“如此,於大處看,既不用把西境劃給北原,又能借力踏雪軍解西境的燃眉之急,朝廷是一舉兩得。吏部和內閣也高興,小王爺若在西境有功,不必在爵位上動文章,而是把小王爺放入朝官範疇,照著官職升遷便可,還能順手用官員規矩約束小王爺。否則小王爺的爵位再往上走,便要封親王了,一個異姓親王,那實在是恩寵太過了。再者,把小王爺放在西境,小王爺就不是北原王了;反過來,若放小王爺到北原,真叫他當上實打實的北原王,就會是朝廷心尖上的一根刺。”

魏泰將心比心地想,捋出了關隘之處,疑問道:“可這也得小王爺願意,否則朝廷顧著北原的情麵,也不能讓小王爺太難受。”

嚴瑜道:“小王爺是聰明人,必定也想通了其中關隘,他領了差事來西境,便是表態。再者,小王爺與總督大人有著不同尋常的情分,他來,也是水到渠成的。”

魏泰又開始發懵了,問:“我聽聞在靖都時小王爺和總督是有些傳聞的,莫非他們當真是那般?”

“我的指揮使大人,”嚴瑜恨鐵不成鋼地說,“他們都這般無懼人前了,您還沒瞧明白?”

魏泰又聽到嚴瑜這般喚他,他受不了地偏開頭,望著地上的晃動的燭影說:“這事兒這麼大,他倆胡鬨著就能定?”

“能定。”嚴瑜目光沉穩地說,“他們的關係,於大靖是好事。他們是西境與北原的機會,也是大靖的機會。無人會反對的。”

嚴瑜在心中說:否則,天璽帝絕不會允許堂堂太子殿下與一個男人不清不楚的。

嚴瑜真的非常聰明,在偏遠的邊境上,聽著西風蕭索,竟然想到了:如此嚴絲合縫的安排,實在不像是巧合,所有的偶然和意外,合並成了非常大的一盤棋。

嚴瑜倏地背上一涼,想到:若這盤棋,有著執棋人,那麼那個人會是何等的恐怖與高明?

他甚至隱隱地發覺,這等運籌的水平,已經不止是執棋,似乎有著某個人超脫於棋盤之上。

那個人,玩的不是棋子,而是棋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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