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我妻做主(1 / 2)

呈報一直持續到下午,中間用過午飯,書齋裡大家又各歸各位。

入秋的日頭斜的快,到了申時,光線已經不燙人了,連著議了幾個時辰,書齋裡很是沉悶。

燕熙一改上午聽多說少的風格,他開場便問:“踏雪軍有二十萬人,一年要一百四十萬石糧食,但大靖大部分產糧區一年有兩季糧,踏雪軍到年底的軍糧已發出,存糧有七十萬石已經能管到明年夏天,北原糧行現在還有一百四十萬石存糧,是為什麼?”

用三季的糧,養二十萬踏雪軍,這背後的心思叫人不敢往深了想。

暗部糧行掌櫃趙豐神色如常地答:“踏雪軍前些年餓怕了,三爺在糧食上盯得緊,要求供一季,存一季,再備一季,這樣才有備無患。暗部的所有生意利潤,都用來屯糧。”

這個量已經超過大靖國庫存糧,踏雪軍有著一年半的存糧……幾乎可以打到任何它想去的地方。

暗部幾位掌櫃神情自得,尤其是坐在前排的糧行、錢樁掌櫃。

燕熙打量著他們,在須臾間在腦中劃過許多念頭。宋北溟的糧食已經可以供應半個大靖的民生和軍事,踏雪軍又是大靖戰力最強的軍隊。

造反都夠了。

燕熙在這個念頭形成實質的瞬間,心中驚跳著,好險,又好幸運。

驀然間宋北溟的情意變成實質,像是巍峨的宮殿一般矗立在他眼前——宋北溟說永遠臣服於他,不止是說說而已,宋北溟是真的用站著的實力,跪在了他麵前。

燕熙心中震動,情思繞著他,又燒著他,鎖骨上的“溟”字似被熟悉的唇輕輕咬過。

他身為皇子,早就被宋北溟包圍了,他若不把自己交給宋北溟,就會陷入宋北溟的十麵埋伏。

太子寶座,沒有宋北溟的點頭,他根本不可能安穩地坐到現在,想要順利登基更是癡心妄想。

宋北溟要是對那個位置上的人不滿意,可以隨心所欲地換上他中意的人,包括他自己。

這就是為什麼,早在治四姓之前,大皇子燕照在走投無路時,孤注一擲地求宋北溟去救他。

真的隻有宋北溟能救。

這樣的認知,燕熙之前隱隱就有,此時浮出水平,變得驚心動魄。

暗部的人都有著一種自視甚高的姿態,這是真金白銀和真刀實槍給的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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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部的實力高於河清號,但燕熙沒有在這種失衡中放棄掌握權,他高坐正位,眸間流轉時仍是明亮,又問:“糧倉都在何處?”

糧行掌櫃趙豐並不掌握糧倉的情況,宋北溟把做買賣的、運糧的和管倉庫的分成三批人,互相之間不得乾涉。這是防著糧食被某個環節的人獨控。宋北溟通過分治,將糧食牢牢捏在自己手裡。

趙豐望向了紫鳶。

“主子,容屬下來稟。”紫鳶看趙豐的目光中有冰冷的告誡之意,趙豐在她的目光中垂下頭去,她接過話說,“糧倉主要分布在北原的南邊,深入封地腹地裡,一來能防朝廷查,二是不會被輕易搶奪。”

再多的細節,不能當眾細說。她點到即止,燕熙一聽便懂,沒有深問。

燕熙轉向韓語琴:“我們有多少存糧?”

韓語琴說:“我們在西境有十萬石存糧,靖都郊外還有十萬石。”

這個量,還都是在生意場上從暗部牙縫裡搶來的,燕熙之前覺得挺多,現在一看,兩相對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燕熙手指輕點,又問沈潛:“漠狄的鄔氏糧行近來怎麼說?”

沈潛答:“他們派人去看了我們五萬石糧倉,很滿意,如主子所料,他們說要生意做大點,想買四十萬石糧食。”

燕熙道:“漠狄大軍號稱有二十萬兵馬,一個月要消耗十二萬石糧食,他張口要買四十萬石糧食,這大約是三個月的量。三個月隻夠他們支撐到年底,離春糧收成還差三個月。如此算來,漠狄境內至少還有四十萬石存糧。漠狄半年要八十萬石糧食,如果漠狄大軍超過二十萬,這個數還得隨著增加。”

燕熙說完,望向大家,目光開始浸上寒意。

掌櫃們是做生意的,對戰事一知半解,但他們精通糧草運行,有人猜出了一些,趙豐被隱約的理解驚得心中一跳,又在燕熙的目光裡倏地滯了呼吸,小心地試探:“主子是想要收了漠狄境內的糧食?”

燕熙的目光落在趙豐身上,他的寒意像是初春的雪,在日頭下化去,變成枝頭的斑斕,這讓他看起來溫和而豔麗,似乎並不危險,他說:“一境的糧食,由軍糧和民糧構成。民糧存在家中和糧行。我們買儘了漠狄的糧行的商糧,漠狄的王廷就不得不用軍糧支援民糧。”

趙豐在平複自己的心驚肉跳,說:“可是糧食朝廷都盯著,漠狄王廷不會任由商號把糧賣儘。”

“漠狄崇尚武力,他們的朝廷由武將和親貴組成,對地方的轄製比大靖鬆散,文官很少,會算賬的官更少。但他們的生意人多年與大靖做生意,已經很是精明,對市場的嗅覺有商人該有的敏銳。隻要有利潤存在,商人就會嗅著銅臭味行動。”燕熙眼裡像有春光浪漫,他說著這麼功利的話,人卻顯得十分純善,“我們可以讓他們先缺銀子。”

河清號的人跟著燕熙久了,知道燕熙越是喜怒難辯,便越是駭人,他們都提起了十二分的心。

然而暗部的掌櫃們還在試探燕熙的權威,河清號的人不由心中不悅,沈潛冷眼相對,韓語琴也不再給對方好臉色。

暗部的人陷於某種錯亂,他們開始瞧不清這位新主子的態度,像是綿花,看起來好和氣好說話,實則又可能綿裡藏針。

他們是敏銳的商人,隱隱發覺這新主子可能遠超過他們的想象。

韓語琴精通錢銀往來的門道,她悟出點什麼,側首垂眸對燕熙說:“主子,錢莊可以做些事。”

燕熙點頭:“錢莊設高息收現銀,半年後才能支取,若違約提前支取要付雙倍的利息。”

韓語琴算術極好,她一聽之下,兩眼放光,在燕熙鼓勵的目光裡接住話說:“百姓和商號勢必都會擠去存銀子。待漠狄市麵上流通的銀子不夠,他們舍不得以雙倍利息換回銀子,便會想彆的門路套銀子。屆時我們再高價收糧,來回好幾成的利息,在這種誘惑之下,他們便會把存糧賣了。”

燕熙微笑地望著她。

韓語琴心跳加速,說:“這樣一來,漠狄自以為是掙了兩頭的錢,實則漠狄的糧市和錢市全被打亂。”

“內亂一起,外戰也亂。”燕熙冰涼的說,“擾亂了漠狄的內部,這戰我們便贏了一半。”

聽到這裡,大家都為之一振。

暗部錢樁掌櫃鄭滿卻沒有表現出高興,他初略算了要用的銀子,麵色不太好,他心疼好不容易攢下的錢,且他多年供應軍費,這彎一時半會轉不過來,不理解打戰為何要與生意混為一談。

趙豐心中還在掂量燕熙,他看燕熙麵若芙蓉,又見燕熙身形單薄,又想著燕熙到底是男的,大抵最終成不了北原王府的當家人。

他是宋北溟提拔起來的,護著這些銀子便是他的忠心,於是小聲地說:“一石糧食的市價是一兩銀子,如今打仗,糧食價格在漲,二兩白銀才能買來一石糧食,再加上高價收糧,四十萬石糧食少說要一百萬兩白銀。另外,高息收現銀的錢那得按當地的經濟實力來算,這個數可不好說,若按咱大靖還成的郡來算,一個郡市麵上流通的現銀就得七八百萬兩,這件事做下來,一千萬白銀都打不住。這還隻是三個月的耗費,時間一長,砸下去的銀子主得幾千萬兩,我們手上的現銀隻有一千萬兩,這錢還得先緊著踏雪軍用,怕是承不住。”

書齋裡氛圍逐漸轉向微妙的對抗,暗部掌櫃的心思藏在恭順的外表之下。

沈潛和韓語琴想說什麼,見燕熙麵色如常,便沒敢越過他先吱聲。

紫鳶盯住了這些曾經的屬下,但這些人在一千萬兩白銀的壓力下,回避了紫鳶的目光警告。

燕熙眸光冷淡,在午後的光線裡正在結著霜,可他的語氣還是那般平和:“暗部錢樁可以留下四百萬兩現銀供應踏雪軍,六百萬兩支出來,河清號拿出四百萬兩白銀,第一期有一千萬兩白銀就能動手。”

沈潛和韓語琴如今對燕熙俯首帖耳,立即應聲稱是。

暗部的人一聽河清號竟然有四百萬兩白銀,震驚地抬頭,沈潛和韓語琴冷視著他們。

彼此之間,見麵時的和樂變成了互相提防。

暗部的掌櫃還在猶豫,一千萬若是收不回來,就動了暗部生意的根本。

“當銀子買不到保命的糧食時,銀子本身也要跌價。隻要這個計劃走通了,我們再用糧食倒賣,不僅能收回本銀,利息也能掙回來。”燕熙眼裡有微光說,“銀子也能打仗,隻要用得恰到好處。”

銀糧戰。

暗部錢樁掌櫃還是不敢點頭,這樣的路數他從未聽過,於他而言簡直天方夜譚。他做不了主應下這個事,庫房和賬房的鑰匙在燕熙手裡。

然而他也不認為,燕熙能做得了主。

這個人不姓宋,也不是宋家人,便是宋家人,也不是人人說話都算數人。

他隻認宋北溟。

不過鄭滿也不會傻到當麵駁燕熙,他長了一副忠厚老實的麵相,這讓他說話平白添了幾分可信度,他說:“主子,這賬還得細算,不如容我們回去算出個明細,再來稟報?”

燕熙和煦地看著這些暗部掌櫃,沒有接話。

他輕點了下茶盞,紫鳶便傳人來看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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