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臨漠的鎧甲上遍布血跡,既有敵軍的,也有他自己的。
他的右手劇烈顫抖,戰馬也受了傷,他從馬上翻滾而下,在起身的空隙,瞧了一眼後頭倒下去的戰士們。
四千蒼龍軍,所剩無幾,他一個都帶不回去了。
數道刀光朝他劃來,漢臨漠抬臂格擋,他已近力竭,每一招都變得吃力。
最要命的是右手已經麻木了,漠狄兵也瞧出他強弩之末,誰都想要他的腦袋。
漢臨漠的表情始終冷漠,看起來沒有極限。
漠狄兵被他逼得不敢冒失向前,他們說:“這是一隻絕望的頭狼。”
漢臨漠吐出口裡的血水,翻身落地,狠狠地拍了一把馬臀,傷痕累累的戰馬受痛嘶鳴而去,漢臨漠回話:“大靖沒有絕望的將士。”
話落音時,他的“冷鋒”換到了左手,出其不意地捅穿了一個想要爭功的小將。
圍攻的漠狄兵為試探他的體力已經付出慘重的代價,越是接近最終的獵殺,他們越是謹慎,誰都不想在離成功一步之遙時成為彆人的墊腳石。
漠狄兵一時不敢上前,就在此時,前方的人群分開,走出漠狄的主將。
漢臨漠得了一息喘息,爭分奪秒地調整狀態。
看到狄嘯讓他燃起強烈的欲.望,殺掉他,就能給西境的築防爭取時間。
狄嘯拔出了彎刀,他沒有廢話,知道一流高手的勝負隻在一念之間,彎刀卷起勁風,與“冷鋒”相撞,帶出一串火星,兩把主帥的刀同時後撤,狄嘯掂了掂彎刀,露出明了的笑意。
他一刀就試出了漢臨漠的力道不對。
一頭傷了手的頭狼於他而言不足為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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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嘯的狼頭刀上染滿鮮血,軍醫用布條綁住他受傷的手臂。
四千蒼龍軍無一投降,沒有盾牌的步兵,在騎兵的鐵蹄下,還反殺了漠狄三千人。
此行大費周章,得了這麼個結果,狄嘯自己還負了傷,他極不滿意,惱得想要殺人。
兩個方向的斥侯倉促來報:“東西方皆出現數萬蒼龍軍。”
西三衛的兩萬兵正在繞湖而來,宋北溟也已近在幾裡外。西三衛的回救和宋北溟的回援都讓狄嘯出乎意料,漠狄兵分散在各處,正麵迎戰宋北溟和魏泰,狄嘯暫無勝算。
他被逼得連清點戰場的時間都沒有,隻能不甘不願地鳴金收兵。
仙女湖麵泛起漣漪,蒼龍軍正在急速回援。
狄嘯惱怒地甩開刀刃上的血滴,盯著溢血的木匣子。
這是他此行唯一的戰利品。
可連這東西狄嘯也帶不走,否則蒼龍軍必定會為主帥的首級窮追不舍。
他眼中含恨,怒甩馬鞭,漠狄兵在鑼聲中趁著最後的細雨,鑽進了暗下來的天光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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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攬月破雲”馳騁在總督府前往嶽西軍營的路上。它一步不停,踏碎泥水,疾奔在風雨間。
燕熙一身素衣常服,他在看完軍報後,連蓑衣顧不得穿,上馬便直衝而出。
驟雨雖降,但細雨還是很快把人淋透了,他的廣袖在風裡翻動,雨絲刮過他眉眼,他的神色是冷漠的平靜。
他看起沒有表情,可是他騎的那麼快,催動的風勢裡都是淩厲。
紫鳶和衛持風緊跟在燕熙身後,他們帶了輕便的桐油衣,卻不敢勸燕熙穿上。
燕熙像是找不到歸巢路的幼鳥,孤伶伶地疾馳在天暈的泥濘裡,紫鳶和衛持風無法安慰燕熙,他們隻能跟著這隻幼鳥疾馳。
五十裡路,“攬月破雲”竟隻用了半個時辰就到。
燕熙到嶽西軍營時,西二衛的援兵剛入主營,漢崎在營門口對他跪下去。
燕熙沒有下馬,他像是還要趕路,側頭短促地問:“師父還沒回來?”
漢崎麵有痛色,無聲地搖頭。
天暗下去了,雨在幕色降下之前停下,最後的一抹夕暉衝破雲層,慘淡地照在燕熙的側臉。
燕熙的眉目漂亮得像是天光裡唯一的亮色,他膚色被寒雨浸得蒼白,他清瘦的身子支著單薄的素衣,卻並不顯得脆弱,他像是高傲的神明般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抿緊的唇線透著狠戾。
他沒有再多問什麼,接著縱馬,撞進了乍黑的夜色裡。
在他身後,最後那抹天光也褪儘了。
攬月破雲的蹄聲如裂玉,燕熙盯著夜色奔馳,他背著“流霜”,那是漢臨漠為他鍛的漢家刀,他腦子裡什麼都沒想,數著馬蹄,死死盯著幽冷的黑夜。
直到前方出現成片的火光。
燕熙才緩緩停下,他麵無表情地看著猶如火龍一樣遊來的蒼龍軍。
直到他聽到“北風驚雪”熟悉的馬蹄聲,才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還在人間般微蹙了眉。
隨著宋北溟的靠近,他攥著韁繩的手指微微動了動。
他看著宋北溟靠近,在馬蹄停住時,略歪了頭問:“四千蒼龍軍如何?”
宋北溟一輩子都沒如此懊喪過,無能為力地說:“全部戰死。”
燕熙臉上霎時失儘了血色,他名下的四千兵化為英魂,陌生名字的死亡,陡然給他帶來痛擊。
他不像自己想的那樣,對無關的名字沒有感情。
他像是要花很多時間來消化這個數字,在哀默間仿佛忘記了呼吸。
待終於喘了口氣,他又不敢直接問出那樣不吉的字眼,而是委婉又很輕地問:“師父也在裡麵?”
宋北溟點頭。
燕熙眸光儘暗,他徹底僵住,滾下馬背去,四肢顫抖得路都走不穩,顛簸地奔跑在雨後寒冷的夜裡。
宋北溟跟在他身後,他徒勞地幾次伸出手去,卻到底沒有去碰燕熙,他知道燕熙此時不需要任何人的攙扶。
燕熙跌跌撞撞地停在隊伍最前的擔架旁,四位戰士黯然地放下擔架。
燕熙跪進泥水裡,手腳冰冷地掀開那層白布,看到了漢臨漠被擦淨的臉。
他顫抖地撫著漢臨漠的臉上的刀痕,失聲痛哭:“師父……”
誰說這隻是一本書?這本書裡也會死人的,人死同樣不能複生!
燕熙是蒼龍軍的主君,他的四千蒼龍軍葬身在冷雨裡,他在仙女湖畔沒了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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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北溟不能當著眾將士的麵抱燕熙,隻能蹲在他身邊。
燕熙垂著頭,端詳著漢臨漠,淚如斷線的珠子般跌進泥水裡,他幽幽地反問自己:“是不是因為我太冷血無情,老天才要這樣懲罰我?”
這本書是不是想看我到底有沒有心,才要拿至親的死來割我的肉?
燕熙原以為自己可以無情,也以為自己不怕痛,他甚至模擬過無數遍,有朝一日連宋北溟都被他拋棄的場景。
身上背著數千人的命,到底有多沉痛?失去至親至愛到底會不會痛?
燕熙在唐遙雪離開時,尚未與之建立起感情,痛的是原主,不是他。文斕慘死時,他把沉痛死死壓抑,那時他對這個世界投入的感情還不深,他還能用仇恨來麻痹自己。
他來書裡還沒真正痛過,他告誡自己這些角色都隻是幾行字,不要太在意。
現在痛了。
燕熙撫摸著漢臨漠頸上的刀口,突然瘋魔般厲聲喊道:“我要屠儘他們!殺了狄嘯!”
倏然間,宋北溟聞到了榮炸開的味道。
心弦在這一息間被拽緊,宋北溟猝然去握燕熙垂在身側的那一隻手。
隻見那隻冰涼的手攥得死緊,燕熙陰沉沉地轉過頭來,眼裡沒有光,像是找不著他般,絕望地說:“夢澤,有一天你也會死麼?每個人都會離開,是不是?”
宋北溟正想說不會。
下一刻,燕熙難受地仰頭,嗆出一口血,雙眸緊閉,滑倒在宋北溟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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