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兩個師父都走了,兩層重孝在身,該披最重的孝衣。莫再說我是太子殿下不可如此。”燕熙眼裡沒有淚,他像是平靜地說,“夢澤,叫大家不要攔我。”
宋北溟接過燕熙正在係的衣帶,替他一件件穿戴整齊。
燕熙沒有哭,他在那場大病裡像是發泄夠了,又變回那個刀槍不入的冷美人。
他散開發,給自己戴上孝巾說:“你放心,我不會再為此生病,我的命由我自己管,老天也無法不經我同意把我帶走。”
宋北溟為他理順頭發。
“我不是正人君子,我信奉以牙還牙以血還血,這世道欠著我這麼多血債,我要好好地活下去,一樣一樣叫他們還回來。”燕熙很輕地說著令人悚然的話,修長的手指搭在宋北溟的掌心裡,“這樣的微雨,夢澤也喜歡嗎?”
“喜歡啊。”宋北溟捏住了那微涼的手指,肌膚相觸時感受到了燕熙皮膚之下的滾燙,榮在叫囂。
宋北溟看懂了燕熙眼裡的狂妄和狠戾,他喜歡燕熙這樣睥睨天下的自負,溫柔地說,“我也不是正人君子,我甚至還是亂臣賊子,我們天生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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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這日朝著靖都的方向,跪了一日。
宋北溟在旁陪了一日,入夜時燕熙起身,踉蹌了一下,宋北溟一把將人接住了,燕熙輕輕靠在宋北溟肩頭,這才緩慢地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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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後,立冬。
西境進入了十月。
河清號和暗部神不知鬼不覺地走通了漠狄的商路,他們改頭換麵,收了當地人開的豐泰銀樁和胡氏糧行,成了藏在漠狄人身後的老板。
燕熙的銀糧戰推進得隱秘又神速,一開始漠狄毫無所覺,隻當那是尋常的物價波動。燕熙出手的時間選在秋收時節,這是最好的時機。
因為每到秋收時,舊糧都會降價,且百姓手上有了銀子,不少也會存到錢樁,在這當口打銀糧戰,漠狄很難發現。
人為財死,躺著賺銀子的事,人們必然趨之若鶩。百姓們拿著閒銀換了豐泰號的銀票,看著上麵承諾的高利,高興得合不攏嘴,一個個隻管豐泰銀樁叫衣食父母。
豐泰銀樁也不含糊,每日都把銀箱成排地擺在櫃台後麵,叫來存錢的百姓息了兌不了的擔憂。
短短幾日,豐泰銀樁就收儘了漠狄人手頭上的閒錢。
待銀根緊縮了,米賤糧濫,胡氏糧行再來抬價收糧,又被認作是救世菩薩。
明麵上,漠狄的百姓們己在銀子上和糧食上各賺了一筆。
豐泰銀樁和胡氏糧行做的事,樣樣都是人人稱道好,連漠狄的地方官也登門致謝表。
然而就在這一致的叫好聲中,漠狄迎來了銀荒和糧荒。
待王廷得到消息,漠狄的銀根早已緊縮,且市麵上的糧被收了大半,身為左賢王的狄嘯被大君罵了個狗血淋頭。
事情層層追問下去,查出來罪魁禍首是這兩個商號,地方官派人把鋪子圍了,再把老板拿了。
然而衝到後頭的倉庫,擺在櫃台後麵成排銀箱隻有最上麵一層淺淺的銀子。
糧食更是一粒也找不著。
兩個商號的老板都是漠狄人,被嚴刑拷打也答不出個所以然,他們為著當初那點高
價賣鋪子的私利,搭上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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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已過半,在入冬之前,寒意已經把西境攏住了。
燕熙處理了一天的政務,在燈下捧著賬本看。
北風驚雪的嘶鳴聲在入夜時準時傳來,燕熙望著燭光停了筆,他不必去數宋北溟的腳步聲,隻在片刻發怔的工夫裡,門就被推開了。
燕熙舉著筆,看宋北溟解了鎧甲、脫去臂縛和鐵指。
他輕輕地吸了吸鼻子,喉結滑了一下。鐵腥味那麼濃烈,又那麼冰冷,混合著宋北溟狂野的氣息,這是燕熙隱秘的喜愛。
宋北溟喜歡在門邊解下甲胄,他享受燕熙這種半含情.意的注視,他在燕熙逐漸升起溫度的目光裡靠近,從身後把人擁進懷裡。
燕熙靠在那健碩的月匈膛,歎了一口氣。
宋北溟身上帶著外歸的寒氣,冰得燕熙輕顫了下,宋北溟從後麵伸手,以指拂他麵說:“我的微雨在愁什麼?”
燕熙側眸,眼角落在宋北溟的指腹下,被摩挲得起熱,緩緩地暈起紅色,他慵懶地說:“漠狄民間的閒銀都收上來了,糧也收上來了。量太龐大了,快要掏空了我和我郎君的荷包。發愁啊,這麼大的量,目標太明顯,隻能暫時藏著,運回來太難,我借了商路隻運回了一小部分。”
燕熙在暖屋呆了許久,又有榮的熾燒,是以體溫略高。宋北溟帶來的寒意讓他很舒服,他懶洋洋地說:“明目張膽地運,必然會驚動漠狄;可想要暗渡陳倉,又沒有合適的門路。這些銀糧現在藏在漠狄,一旦王廷徹查起來,上天入地,總會被翻出來,到時候咱們就是血本無歸。”
“咱們。”這個詞讓宋北溟很受用,手指沿著旖旎的眼角流連不去,直把那處弄得紅透了才往下滑,“‘咱們’一起再想想,暗部的商路,鴿部的門道還有隼部的江湖路子都用上了麼?”
燕熙側首,他的眸光乾淨又真誠,那種類似崇拜的意味撓著宋北溟的心,他說:“鴿部是做明麵上的人情生意的,隼部是私衛,我沒想到他們也有運貨的門路,之前沒算上他們。”
“人情就是門路。”宋北溟在燕熙這種注視中感到某種隱密的愉悅,他的手掌貼上,將那姣好的臉托住了,輕扳過來細瞧。這是西境最純又最豔的顏色,宋北溟沉在裡麵,把自己多年經營的路數傾囊相授:“鴿部要買四麵八方的消息,就要交全天下的朋友。隼部是私衛,在民間借著鏢局的名義方便行事,結交了不少綠林好漢。你彆隻顧著看暗部的銀糧,暗部是底子,而鴿、隼是眼睛、耳朵和利刺,皆有大用。”
“小王爺未雨綢繆、好生厲害,這得早年就動手,舍得下血本砸錢砸人經營門路,如今才能用得上。這棋下得早,又看得遠,甚至越過了大靖,看到了邊境以外。這種遠見和運籌,孤自愧不如。”燕熙由宋北溟掌控著他的臉,這樣的動作有著某種強迫的意味,又有著不可言說的隱晦試探,他甘之如飴地浸在宋北溟那燒起來的視線裡。
燕熙與宋北溟這種交鋒從未斷過,從前要一較高下分出你死我活,現在則演化成了情人間的狎.戲。
燭光搖.曳,在隻有兩個人的正房裡,燕熙又變回那個捉摸不透的太子殿下,他的剪水瞳在仰視裡也透著尊貴,眸光流轉間有睥睨的氣勢。
宋北溟愛死了燕熙這種貴不可言的褻漫,矛盾又詭異地彆致。他的微雨長了這麼副樣貌,再添上這種風情,天生就有征服所有獵人的本事。
而這樣的太子殿下是他的——宋北溟心裡升起亢.奮的豪邁。他湊進了那嫣紅的唇說:“現在都是你的了,太子殿下想怎麼用都行。”
燕熙在宋北溟無微不至的愛惜下,逐漸脫去了病後的蒼白,他被摩挲出暖玉的溫度和色澤,又回到了盛放的狀態。
他什麼都不用做,隻一個眼神便能呼風喚雨。
宋北溟貼近了,想吻燕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