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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不知死活

北昭弟子在短暫的呆滯後崩潰了。

“這些都殺不完,怎麼又來一批?!”

“該死的,這破村子先前到底哪來這麼多人,他們入了夜就不能早點睡覺嗎!”

“大師兄,我們撐不住了!”

“大師兄,怎麼辦啊!”

“大師兄……”

北昭弟子數量眾多,圍在四麵八方嘰嘰喳喳,一人一句大師兄,跟小黃人一樣。

崇煬被嚷嚷的心煩意亂,正要吼一聲閉嘴,卻一個不慎,被後方襲來的怨鬼撲在身上。

一人一鬼倒在地上滾作一團,怨鬼張開血盆大口。霎那間,千絲萬縷的生人靈氣從他臉上被吸食出來。崇煬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體溫在一點點被抽離。

死亡從未如此迫近過。

他的瞳孔一散,十分後悔死前還沒來得及給剛才嘰喳的那些人,一人來上一嘴巴子……

忽地,千鈞一發之際,寒光閃過。

素白長劍橫空而來,將壓在他身上的怨鬼挑了下去。

溫珩朝他睨了一眼, “終於找到你了,這一路,你可真是比過年的雞都難抓啊。”

崇煬: “……?”

與此同時,萬鬼之間,鬱明燭以劍為媒,強悍的靈波卷起一道漩渦,陡然間貫徹天地。

劍氣滌蕩之下,萬千怨鬼都被壓住了神魂,寸步難行。

北昭弟子三三兩兩從混戰中脫身,看著被兩人穩定下來的局麵,總算鬆了口氣。

元修喜極而泣,跟元明輕輕感慨了一聲, “這趟回去,我要在咱倆屋裡掛兩幅無常畫像,驅邪保平安。”

元明:?

為什麼是掛無常的畫像?

……

溫珩手中劍芒如星。

玉塵劍下,陳寡婦那張鬼臉猙獰得麵目全非,幾乎連五官在哪都分辨不出來。

乍然看去,隻能勉強看到一雙渾濁的眸子,裡麵交雜著凶狠和畏懼。

溫珩的劍已經抵在她的命脈之上,隻要劍刃再往前遞一遞,便能輕而易舉將她的魂魄碾成齏粉。

可他卻陡然一停。

因為在某一瞬間,溫珩居然從那雙眼睛裡捕捉到,除了凶狠和畏懼以外的第三種情緒——

期待。

一隻瘋魔失控的怨鬼,在期待著死亡?

……

刹那之間,醍醐灌頂。

溫珩收手斂劍,朝著眾人: “快跑!”

北昭弟子都愣了,不明白他發什麼瘋。好容易絕處逢生,反敗為勝,跑什麼跑?

崇煬掀起染血的眼簾, “往哪跑?”

溫珩道, “照你們來時的路往村外跑,能有多快跑多快。天亮之後,我們就出不去了。”

說話間,又有幾隻怨鬼撲了上來。

天光破曉,他逆著晨曦,玉塵劍在空中劃過凜冽的光弧,迎刃而解。

本該是乾脆利落,果決當。

結果一回頭。

北昭弟子清澈且愚蠢的眼神齊齊看著他。

某個弟子像小學生一樣乖巧舉起手, “為什麼呢?”

溫珩: “……”

溫珩突然想明白了,怪不得北昭仙君天天在外雲遊,十天半個月也不見回來一趟——

可能是怕步了明燭仙君的後塵,也發瘋墮魔吧。

頂著無數好奇又疑惑的眼神,溫珩木著臉, “現在沒時間解釋,跑就對了。”

說完,他果斷照著元明後麵踹了一腳, “去吧,元卡丘!”

元明嗷的一聲,下意識竄了出去。

有一就有二。

蕭長清和祝清安回過神來,迅速破開周圍怨鬼的圍堵,飛快地衝向桃源村口。

其餘北昭弟子跟在崇煬身後,同樣一路狂奔。

那些先前離得遠沒聽清楚的,扭頭看到這邊全往外跑,不明所以,趕緊抬步跟上。

於是逐隊成群,一群人在前麵跑,一群鬼在後麵追,全都如潮汐般向同一個方向湧去。

整個桃源村劇烈地震蕩。

田野上稻草人被從內而外地剝開,無數身死於此的修道人化成怨靈,和桃源村民和在一起朝他們追來,尖叫嘶喊聲震耳欲聾。

怨鬼怨靈陷入瘋狂,從四麵八方撲了過來。

轉眼之間就有無數北昭弟子被撲倒,身上臉上被抓撓得體無完膚,一片撕心裂肺的喊聲——

“啊啊!滾,滾下去!”

“操,疼死了!彆碰老子!”

“救命啊——”

鬼哭狼嚎之間,崇煬跟在血裡滾出來的一樣滿身狼狽。

他前腳剛掄刀砍死一隻怨鬼,把地上血肉模糊的北崇弟子拉起來,後腳,又眼睜睜看著那人奔出幾步之外,再次被撲倒。

“……”

崇煬低罵了一聲。

根本殺不完,跑不掉!

旁邊,祝清安也很快體力不支。

蕭長清要開路清理前麵的怨鬼,還要兼顧著她,左支右絀。

祝清安氣喘籲籲,一撒手, “彆管我,你先跑吧。”

蕭長清的劍早就被怨鬼卷走了,反手又拉住她,擰眉, “彆在這時候尋死。”

祝清安搖頭,想說什麼,卻忽地杏眼圓睜, “當心後麵!”

“嘶啊!”一隻猙獰怨鬼偷襲撲來。

蕭長清手中無劍,根本無從抵擋,束手無策。

可他麵色分毫未變,隻將袖一揚,一捧銀輝撒出——

怨鬼陡然冒出青煙,皮肉銷融,慘叫著跌到了地上。

嗅著空氣中熟悉的苦味,祝清安錯愕: “你懂藥理……不對,這是……”

後麵的字眼淹沒在蕭長清的沉冷眸光中。

“不想死,就一起跑。”

……

一路煙塵四濺,血肉橫飛。

跑在最前麵那一批北昭弟子眯起眼睛,在飛揚的塵土中遠遠看去。

前麵一馬平川的田野上,居然憑空破開一方邊緣渺然的裂口。

外麵那一邊,是霧虛林的高樹薄霧。

裡麵這一邊,是桃源村的鄉野田壟。

兩種景色涇渭分明,又被一道突兀的裂口連通起來,就像一道分割兩方世界的時空門,分割了兩個世界的陰陽生死。

於是那些先前一頭霧水的,這會兒也紛紛反應了過來——

桃源村恐怕是被什麼人設下過法陣禁製,能將這方土地辟於世外,唯有日出日落時能打開一隙裂縫。

那些村民,也並非死後不願轉世輪回,而是魂魄被陣法強行拘束在這一方生前故地,成了地縛惡靈。

桃源村民引誘那些修道之人,又痛下殺手做出一個個稻草人時,期待的到底是得其庇護,長寧無憂,還是……

那些修士中有人能及時醒悟,反過頭來一劍殺了他們,從此魂飛魄散,徹底解脫呢?

不過,都已經不要緊了。

被害的又害了人,無辜的亦成了鬼。他們皆困拘在一方土地,無一幸免。

陰陽門將要閉合的關頭,鬱明燭反身一立。

悍然洶湧的靈力強撐住了最後一絲裂隙。

同時,兩個世界的威壓重如千鈞,全摜在了他的身上。

日頭一點點高上,清晨暖金色的曙光灑滿道路,在詭譎的薄霧中泄出一線生機。

終於,第一個北昭弟子跌跌撞撞,踏過陰陽門衝了出去。

而後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門外,累翻一片的北昭弟子中,蕭長清扶著氣喘籲籲的祝清安,忽地眉間一擰。

“溫師兄呢?”

……

空氣中彌漫著濃鬱厚重的鐵鏽味,淒厲的鬼叫不絕於耳。

溫珩遠遠落在後麵,四肢越來越沉重。

他抬首,朝遠方望過去一眼。

他的師尊正站在兩個世界的交彙處,雪衣被曙色渡成了暖黃。

隔著老遠,看不清那張絕豔麵容上的神情,隻能看到墨發與白袍都被狂風掀起,吹得翻飛不止。

溫珩唇動了動, “師尊……”

字音未全,就咳出一口血沫。

藤毒反噬,終於在劇烈的奔跑後達到了頂峰。

他踉蹌著身子一矮,跌墜在地,任由蝕骨的寒意來勢洶洶,頃刻間將他吞沒。

【係統x6139隨時待命。】

【宿主是否使用瞬間傳送?】

……

陰陽門外。

最後一個北昭弟子摔了出去。

眾人還沒來得及為死裡逃生欣喜,一轉頭,恰好目睹溫珩的身影淹入萬千怨鬼。

“溫師兄!”蕭長清拎著劍想往裡衝。

祝清安一把拉住他, “彆去!門要閉合了,難以再容納多一人進出,你去了也隻能添亂!”

眼下隻剩鬱明燭還在門內。

可陰陽門牽動兩個世界的悍壓,他撐著門便無法去救人。

不撐著門,就算救了人,也隻能和那人一起被困在裡麵,是進退不得的死局!

所有人都是這麼覺得的。

但鬱明燭本人一點都沒覺得這是死局。

在怨鬼吞沒溫珩的瞬間,他便毫不猶豫地鬆懈了氣勁,任由那破門要關就關去吧!

身後咫尺即是生路。

他自然是想將人帶出去的。

但若帶不出去……

那就一起棄了生路!

竹木折扇一甩而出,幾乎灌注了全部的靈力,掃蕩之處,怨鬼隻來得及哀叫一聲,又在須臾間碎成齏粉。

本來勢不可摧。

卻倏地,在離鬼群咫尺之遙時驀然一停。

整個世界都有瞬息的凝滯。

旋即,嗡鳴巨響。

一道磅礴靈波在層疊怨鬼中強悍爆發,以席卷四方之勢震飛了層層怨魂,連帶著那柄折扇一同四分五裂。

門外眾人皆是一怔,定定看去。

元明不可置信的喃喃, “那個人是……溫珩?”

“怎麼可能?”

呼嘯的風渦中,有一道人影垂首半跪。

玉塵長劍支著地麵,強盛不絕的靈力就自劍端洶湧四泄。

【宿主!】

係統急切的聲音傳來。

【根據智能測算,陰陽門會在3秒內閉合,隻來得及再出去一個人!】

【是否使用瞬間傳送?】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

隻要在外麵那群北昭弟子裡麵,隨便選一個傳送過去。

那樣,他就能出這道生死門,就能活下去。

可溫珩卻沒有回答,睫羽顫動,眼瞳裡倒映出這天地血光中的一抹皎皎雪白——

鬱明燭先前為了撐著裂隙,一直是站在陰陽門的內側。但凡妄動,鬆了氣勁,陰陽門會在頃刻間閉合,將他和這群怨鬼關在裡麵。

所有人都想著要逃出去,唯獨他的師尊,好似從一開始就默認把自己留到了最後。

【宿主,是否使用傳送?】

係統還在連聲催促著, 【你說啊,你快說啊,你不說出口,我就沒有權限替你開啟技能!】

【隨便選一個人就行!】

【隻要不是鬱明燭,傳誰都行。】

溫珩頓了頓,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

小係難得這麼關照他的死活。

可他要不知死活一次了。

……

天光破曉,桃源村卻成了屍橫遍野,滿目瘡痍。入目皆是斷壁殘垣,有些怨鬼沒了四肢,在地上掙紮扭動,有些沒了腦袋,四下亂撞。

明燭仙君鬆懈氣勁的刹那,北昭弟子一片怔愣中。

忽然有兩道身影如風般衝了出去。

崇煬與蕭長清一左一右,一寒刀一長劍,卡住堪堪閉合的裂隙,為這門內之人延續了片刻生機。

巨大的威壓之下,兩人丹田近乎撕裂,皆是咳出幾口汙血,眼前一陣陣發黑。

與此同時,遙遠之處的身影竟然眨眼間憑空閃到了跟前。

鬱明燭下意識伸手,朝他探去。

“鏘——”

身後,寒刀和長劍同時碎裂。

電光火石,溫珩抬了抬唇,迎著他師尊錯愕的目光,竟然用儘全力伸手一推。

下一秒,裂隙閉合。

鋒利的靈刃猝然切斷了雪白的衣擺,斷口乾淨平整。

光是看著都讓人一陣後怕,脊背生寒。

鬱明燭尚且心神俱顫,隻來得及猛然抬眼——

門內,溫珩的身影與鋪天蓋地的怨鬼一起,頃刻消失在閉合裂隙中。

【傳送技能使用成功,傳送對象……】

【鬱明燭。】

————————

魔尊:我可以……

王行:不你不可以,出去吧你!

王行(半覺醒1.5版本):我現在強得可怕。

感覺這一章寫得不太好,但自查又一時半會沒看出該改哪……

時間不夠啦,先放出來。後續我再磨一磨,爭取改好看點。

寶們有什麼建議也可以提提,集思廣益

——

第32章

那就都毀了吧

清晨正是山嵐霧靄最濃時。

霧虛林內一片死寂。

元明喃喃, “他…他就這麼…和一群發了狂的怨鬼…一起留在裡麵了?”

“陰陽門再開一次要等到日落,他怎麼可能撐那麼久……”

其餘北昭弟子沒有搭腔,三三兩兩攙扶著,臉色都不好看。

元修的眼珠轉了轉,忽地靈光一閃, “如果這是拘靈的陣法,那附近必定有陣眼,不如我們去找一找……”

元明喪著臉: “哪兒來得及啊,裡麵怨鬼那麼多,等咱們費力找到陣眼破了陣,也就能趕得上他頭七……嘶!”

話沒說完,就被崇煬狠踹了一腳。

元明猛地回過神來,才發現氛圍儼然壓抑得可怕。

他哆嗦著,後知後覺地覷了一眼鬱明燭,生怕明燭仙君動一動手指,讓他也親自過一過頭七。

但鬱明燭一點要理他的意思都沒有。

那道身影隱在濃鬱的霧氣裡,銀白的衣袂廣袖都默然低垂著,像一尊無悲無喜的玉雕。

某一瞬間,元明差點要以為明燭仙君就如之前傳言裡那樣,根本不在乎他那個廢物親傳徒弟的死活。

不傷心,不難過,甚至如古井無波,毫無半點情緒起伏。

但是緊接著,元明發現自己額前的發絲被一陣微風吹起。

其餘北昭弟子也紛紛抬首, “起風了?”

風聲之外,一陣默然。

最初隻是很細弱的風,就像蝴蝶振翅,葉落無聲。

僅僅將周圍草木被吹得低伏片刻。

然而幾息之間,細風陡然強勁成巨大的風渦,旋繞著那道縞白身影,猛然席卷八方。

鬱明燭運起渾身氣勁,團起罡風,狠狠朝著破廟砸了過去。

“……仙君!”

呼喊消匿在地動山搖的巨響裡。

元明被風沙迷了眼睛,齜牙咧嘴地用胳膊擋在眼前,又轉頭喊, “大師兄,明燭仙君這是要做什麼?”

崇煬咳出一口血沫,沙啞著嗓音, “解開陣眼能破陣,毀了陣眼,亦可。”

鬱明燭現在用的便是最直接斷的法子。

既然陣眼就在附近,何須耗費時間去找去解?

“但是,”元明驚詫, “何以見得陣眼就是那座廟呢?陣眼又不拘大小輕重,霧虛林裡任何一棵樹,一塊沙石,都有可能是陣眼啊……”

他的聲音其實並不大。

但風沙走石間,鬱明燭居然頓了一霎,開口應答了這句話。

“那就都毀了吧。”

話音落下,卷地而起的颶風將周遭草木碎石全都吸納進來。

鬱明燭抿掉唇間的殷紅血線,眸光陰沉,接連的巨大消耗下,靈田疼痛欲裂。

動作卻沒有分毫遲疑。

呼嘯的風聲,破廟椽梁的斷裂聲,還有金石鏘然相撞的巨響,全都混雜在一起,震得眾人耳膜生疼。

霧虛林陷入一片混亂,被北昭弟子擋在後麵的祝清安忽然心念一動,環顧狂風中的眾人,察覺異樣。

似乎……

從剛才北昭弟子和怨鬼打起來時,就少了些什麼。

她心頭一跳,搜尋的視線掃過四周。

寧宋呢?

……

桃源村內。

竟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副景象。

殺機平息,怨鬼全都安靜下來。

而且不同於先前被強行壓迫,此時的他們神識清明,似是被什麼短暫地撫平了怨氣,紛紛茫然四顧。

溫珩手中的長劍點在地麵,汩汩的靈力如霜雪環繞在周身。

他抬眼,在模糊的視線中遠遠望過去,看到了天邊一片熾紅的火光。

祠堂。

熊熊烈火,滾滾黑煙。

一道人影跪坐在門前,散落墨發如瀑般披在脊背上,柔美的麵容在熱浪中微微波動。

聽到動靜,側過頭來, “其他人都逃命去了,仙君怎麼還不走?”

溫珩一步一步走近, “我來驗證一個猜測,寧宋……”

他頓了頓,又忽地抬起唇角, “不,應該叫你,寧淵。”

先前就覺得奇怪,怎麼處處都是怨鬼的桃源村,唯有“阿淵”一個怨人偶呢?陳寡婦死都死了,總不至於憑空捏造一個孩子承歡膝下,來紓解歲月寂寞。

除非這個阿淵,是曾經真實存在,而又沒死去沒成了怨鬼之一的。

聞言,寧淵忽地笑了,笑得渾身都顫動起來,笑得越來越放肆,映襯著身前滔天烈焰,幾近癲狂之態。

他身上的衣裙被煙熏火燎,裙擺微微掀起了些,赤。裸的足踝上赫然印著一枚蓮狀血色胎記。

“仙君,你說這世上萬物,是不是天生就該分成三六九等?是不是有人生來便穩坐高台,有人生來便命如螻蟻?”

溫珩沒有應聲。

而他似乎也沒想著要聽到什麼回答,笑完問完,兀自揚手,將一段係著鈴鐺的紅繩被拋進火裡。

火光驀然一爆,將紅繩吞噬,灰燼隨風四散。

溫珩抬了抬手,恰好接住了其中一抹未燃儘的餘灰。

【檢測到目標物品。】

【4級權限已開啟。】

於是透過火光與滾滾熱浪,他看到了那一年桃源村的熱鬨光景。

————————

(遞采訪話筒):請問您陷入險境時,會選擇怎麼自救?

師尊: (高冷且腹黑)不慌,智取。

(遞采訪話筒):哦哦,那如果是徒徒遇到危險呢?

師尊:那就簡單粗暴地創翻整個世界: )

【碎碎念】:為了讓節奏舒服點,這一章略有些短小…明天給寶寶們補粗長的,一口氣講完。

以及這裡王行同學基本猜出自己的身份了,尤其是在下一章看過寧淵視角的往事後,對另一位某人的身份也產生了懷疑……

汗流浹背吧,某位魔尊大人

——

第33章

花容月貌,傾城之色

百年前混沌未開,人魔兩界尚且交壤,紛戰不斷。

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大多依附於各大仙門,在仙門周邊建立村鎮城池,在仙門庇護下得以生存。

但也並非沒有例外。

偏遠之處,有一戶姓陳的人家,祖上得了些仙法,世代皆成了散修,對付些尋常妖魔不在話下。

於是陳家所在的村子依山傍水,卻不依附任何門派,成了亂世中一方安穩。久而久之,村名就傳成了桃源村。

陳家這代有三子,兩男一女,最小的閨女名叫陳嫻,許配給一位脾性溫和的藥師。

二人男才女貌,成親次年便生了個玉雪可愛的閨女,街坊鄰裡皆傳頌為一段佳話。

可世間萬事,大抵都難逃一個好景不長。

那日恰好趕上中秋,邪魔格外猖狂,衝破了陳家設下的結界陣法,衝進桃源村燒殺搶掠。

陳家父兄皆上陣應敵,家中隻剩陳嫻與夫君幼女。

陳嫻抱著幼女,滿心以為這次也會和以前一樣——父兄斬儘妖魔,回來用熱水洗去一身汙血和疲憊,然後一家人團團圓圓吃飯談天,聽父兄講戰場上的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可傳來的,卻是父兄歿於魔手的噩耗。

再然後,妖魔破門而入,陳嫻的夫君為護著幼女,被魔修一節一節折斷了脊骨,又生生拆去四肢,死無全屍。

最後,幼女也被搶了去,開膛破肚,一口吞吃。

陳嫻親耳聽著幼女的哭聲從痛苦再到虛弱,最終無聲無息。

很難說清那一瞬間,她心裡到底是什麼感覺。

撕心裂肺,痛心斷腸……

尚不足以。

她不顧一切地衝出去,想和外麵的妖魔拚一拚命,卻被妖魔一腳踹開,磕在石階上暈了過去。

等她醒來的時候,桃源村滿目瘡痍。

她在夫君與幼子的衣冠塚前跪了三日,水米未進,不眠不休,失魂落魄。

起先,會有些死裡逃生的村民來勸她。

算了吧,人要往前看。

總歸你還活著不是嗎?

那些話落進陳嫻耳中,讓她不禁想笑——

活著?

她倒寧願自己已經死了。

後來,那些勸她的村民也都四散而去,忙著過自己的日子。

而她從一個極端,墮落向另一個極端。

沉溺於酒樂,日夜縱情放肆。

終於,她都快分不清自己是活著還是死了。

這時,那些先前勸她要活的村民,又開始譏諷她怎麼不早早去死。

——看看你現在是什麼樣子,如何對得起死去的父兄?還不如當初與他們一起死了!

陳嫻想,那也好。

懸崖勒馬,善莫大焉。

最後一次宿醉後,她帶著一段白綾進了山,想要終止這一切荒唐。

要死還不容易?何況陳嫻早已在全家死無全屍那日死過一次了。

可臨到關頭,她聽到一陣微弱的啼哭。

她做過人母,對這種的聲音極為熟悉,幾乎是一瞬間內遍體生寒,想起了那個被妖魔吞吃的幼女。

她顫抖著,循著聲音,從蔥蘢草木之間抱起一個嬰孩。

小小的一個,裹在破布裡,渾身都白白淨淨,眼睛又黑又亮,像鮮嫩的應季葡萄。

那時候的陳嫻應該很難看,滿臉疲憊絕望,縱欲之色。就像那些村民說的,人不人鬼不鬼。

可嬰孩沒有怕她,沒有像村子裡那些人罵她又躲她,小小軟軟的手抬起來,抓著她一縷頭發玩。

恰好擦去了她臉邊垂落的一滴淚。

那天的霧虛林裡,陳嫻抱著嬰孩出神了許久,無聲地哭了又笑。

她心想,老天終究還是要救她一次的。

她取死去幼子名中的“淵”字,做了孩子的名,聊以慰藉念子之苦;又從日日夜夜吟唱的的歌謠中取一“寧”字,做了孩子的姓,願他歲歲長安寧,不重蹈夭亡之覆轍。

沒了陳家的庇護,桃源村中的人紛紛想要搬離。陳嫻原本也打算帶著寧淵移居彆地。

但沒想到第二次劫掠來得那麼快。

……

陳嫻被摜在地上,眼睜睜看著繈褓裡的孩子被搶了去,而妖魔張開血盆大口。

她死死閉上眼,怕再看到一次幼子的粉身碎骨。

可驟然有一瞬的寂靜。

當她再看過去,卻瞧見妖魔已經斷了氣。

仙人臉上覆著描銀的麵具,身姿颯遝如一捧映入血池的皎月,手中素白長劍上淌著魔血。

寧淵落進他的懷裡,正晃著小手,咿咿呀呀地要抱。

仙人垂眸,一時間微微出神。

陳嫻實在是嚇怕了,哪怕對方剛出手相救過,她也下意識地撲上前去,將孩子搶了回來,緊緊護在懷裡。

仙人回過神,沒再多說什麼,轉身足下一點,便又殺進了邪魔之中。

那些在凡人麵前猖狂肆虐的邪魔,到了仙人劍下不堪一擊,很快死傷無數,逃之夭夭。

……

僥幸活下來的桃源村民紛紛祈求仙人庇護。

不惜一切代價,隻求從此遠離邪魔侵擾。

於是仙人便以霧虛林中央為陣眼,落下一道禁製結界,將桃源村真正辟於世外,唯有日出日落時開啟一刻鐘。

妖魔橫行的年月裡,像這樣的事本該稀鬆平常,就此告一段落。

陳嫻沒有想到,仙人臨走前,竟又登門找她。

仙人倚在門邊,依舊是描銀麵具遮掩了大半麵容,隻露出燦如宿星的雙眸,白皙似玉的下頜和絳紅薄唇,唇角微微向下撇著,無端帶著幾分悲涼的哀色。

仙人問她, “這幼子從何而來。”

陳嫻不明所以,如實答道: “山中撿來的。”

仙人不言,垂眸不知思忖著什麼。

陳嫻如驚弓之鳥: “仙君明鑒,我已經經曆過一次喪女之痛,如今上天垂憐,又賜我一子,我對天發誓會將他視如己出,絕不苛待半分!”

“無論他來自何處,是何血脈?”

“是。”

彼時的陳嫻不解其意,隻是篤定地抱緊了孩子。

“無論他來自何處,是何血脈,他如今隻是我的阿淵。”

仙人點點頭,伸出手在嬰孩額間輕輕抹了一下。

許是陳嫻的眼神過於戒備,仙人滯一下了,不由無奈: “不必害怕,隻是一點封禁,能免去這孩子日後許多麻煩。”

淺色光暈自寧淵的額間散到全身,悄無聲息地封印了渾身經脈,也幫他隱匿了經脈中異樣的氣息。

仙人頷首, “告辭。”

陳嫻怔了怔,趕忙追到門外: “還不曾問仙人從何處來,是何名號?”

霧虛林中,已不見那道青霧般的縹緲身影,隻聞得一道聲如溫玉。

“隨雲山,玉珩。”

……

寧淵小時候性格孤僻,仿佛天生性情寡淡。

村裡的小孩子們常嘲笑他沒有爹娘,朝他丟石頭丟菜葉子的時候,他也隻是垂著頭神色淡淡。

說就說,罵就罵,又能如何?

但夜裡他帶著一身泥和傷回了家,陳嫻卻會安慰他,會憐惜地抱他親他,還會拿家裡為數不多的白麵給他煮湯麵吃。

“阿淵彆傷心,彆聽外麵的閒言碎語。”

“阿淵永遠是嬸嬸心裡最好的孩子。”

當時寧淵疑惑,為什麼要傷心?那些人說就說,跟他又沒有半點關係。

但對上陳嫻關懷的眼神,他還是把問題咽了回去,乖乖吃麵。

那天夜裡下著傾盆大雨,寒意浸骨。

湯麵冒著騰騰熱氣,好像把他的心也焐熱了一點。

……

在寧淵眼裡,他的嬸嬸平日脾性溫婉,唯有在提到魔族的時候會臉色大變,說,那都是些十惡不赦,該被挫骨揚灰的禽獸!

寧淵懵懂: “魔生來十惡不赦,該被挫骨揚灰嗎?”

陳嫻咬牙切齒, “那是自然!但凡妖魔,沒有一個好東西!要是沒有魔,當年的桃源村,陳家,夫君,還有我的淵兒……”

她說到這裡,頓了一下,閉了閉眼, “總之,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從那以後,寧淵知道自己是阿淵,不是淵兒。

他並非陳嫻親生,僅僅是那幼女的替代,他不能叫娘親,隻能叫嬸嬸。他亦知道陳嫻所有親眷摯愛全都死於魔族之手,從此對魔恨之入骨。

失落嗎?

或許有點兒。

但也無妨,若日子能一直這樣過下去,他的嬸嬸能時常給他煮一碗熱騰騰的湯麵……

替代品也就替代品吧。

與之相對,陳嫻常提起的另一樁事,是一位叫玉珩的仙君。

她將小寧淵抱在膝蓋上,一遍遍講述當年舊事——

仙君救了桃源村無數百姓,恩重如山。百姓們便在他落下結界陣眼的地方修了一座仙廟,日夜供奉香火,聊以追念。

小寧淵點點頭, “那阿淵以後也要做玉珩仙君那樣了不起的人,斬妖除魔,保護嬸嬸,保護桃源村的村民。”

他的嬸嬸抱著他喜不自勝,笑了半天,忽然又掉下眼淚來,狀似瘋癲。

有一年仙廟磚瓦漏雨,雨水斑駁了仙人的麵容。偏偏仙人像高數丈,廟頂狹窄逼仄,成人踩著梯子也難以將漆料補好。

隻有寧淵,仗著身量瘦小,踩著仙人臂彎爬了上去,一筆一畫,將那雙寬和溫潤的眉眼描摹清晰。

他從未見過故事中的玉珩仙君,也不知落筆描摹的麵容是否真實生動。

他不信仙魔,不敬神佛。

可嬸嬸是唯一會對他好的人。

所以他願意見到嬸嬸開心,願意不厭其煩地聽嬸嬸將同樣的故事。

嬸嬸說是真的,那就通通當做是真的吧。

……

時間一年一年過去,很快就到了十二年後。

生辰那天,嬸嬸給他一條係著銀鈴的紅繩,說,我們阿淵要歲歲平安。

“阿淵,嬸嬸忙著給你煮長壽麵,你自己去神廟裡,給仙人上一炷香好不好?”

小寧淵點頭, “好。”

他順著桃源村的田埂往日落的方向走,沒走出多遠,就又撞上了那群總是欺負他的孩子。

領頭的孩子一見銀鈴,眼睛頓時亮了。

“這麼好的東西,戴在你這個掃把星身上真是可惜了,二虎大牛,給我把它搶過來!”

往日他們要打要罵,寧淵都默默受著。

可今天不一樣,那幾隻手伸過來時,他忽然翻了起來,掄起拳頭狠狠地打了回去。

可他比較生得瘦弱,雙拳難敵四手,那銀鈴最後還是落到了領頭孩子的手上。

領頭孩子朝他呸了一聲,想把銀鈴揣進自己兜裡。

卻倏地一頓,抬頭對上了一道森冷陰戾的眼神。

“還給我。”

寧淵額角流著血,紅線一直蜿蜒落進眼眶裡,又從下睫流出來,他卻像是渾然未覺,一雙漆黑的眸子死死盯過來。

“那是嬸嬸給我的周歲禮,還給我。”

那一刻,領頭孩子打了個顫,從腳底涼到頭頂。

他很小的時候,跟父親進山打獵,見過瀕死的野狼最危險——它們會吊著僅剩的一口氣拚死反撲,咬斷敵人的喉管。

以往的寧淵明明那麼乖巧,那麼逆來順受,無論他們怎麼欺負都不還手。

可當時,寧淵陰鷙的眼神居然跟瀕死野狼一模一樣。

……

那群孩子最後也沒敢帶走那銀鈴,隻是發泄般的扔到地上踩了幾腳,揚長而去。

銀鈴被踩成粗糙的銀片,沾滿泥灰。

桃源村的夕陽斜照,將田野土路照得一片金黃。

小寧淵吸了吸鼻子,頭一次覺得無比委屈,覺得這世間事世間人,真是好不講道理。

那位玉珩仙君,不是曾經從天而降救了桃源村的所有人嗎?怎麼方才不曾從天而降,來救一救他?

委屈了一會,寧淵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衣衫上的塵土,暗自歎了口氣。

算了,他早就知道的。

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麼玉珩仙君,那些故事隻不過是嬸嬸編出來,哄他睡覺的罷了。

還是早些去添了香,早些回去吃嬸嬸的長壽麵更要緊。

這麼想著,小寧淵一路穿過霧虛林的濃霧,來到仙廟前。

然後徹底愣在了廟門口。

……

日落時光線淡薄,神廟內平添幾分清冷肅穆。

青衣玉冠的仙人垂首立在繚繞繁盛的香火裡,身上披了一層淺金色的夕陽霞光,與身後高聳的石像隱約重合。

寧淵懷裡的線香嘩啦啦掉了一地。

聽到動靜,仙人掀起眼簾望過來一眼,似是有些怔神,而後睫羽一垂,視線又落在他腳腕的胎記上。

仙人思忖片刻: “寧淵?”

寧淵呼吸微滯, “……”

傳聞中的玉珩仙君永遠以銀具遮麵,無人窺見真容,仙廟裡的仙人像也隻是仿著那些老人口中的輪廓,想象雕刻而成。

寧淵更沒有見過這張臉。

但在見到的一瞬間,他立刻篤定,世間不會再有第二種答案。

“玉珩仙君,您還記得我?”

“嗯,在你幼時見過一麵。”

四目相對,仙人並無半分倨傲, “快要日落了,你怎會在此處?”

寧淵下意識脫口: “我來給您上香。”

說完,兩人齊齊默了一瞬。

寧淵心裡一緊,小心翼翼地瞄過去一眼,生怕不吉利的說辭惹仙人惱怒。

可仙人非但不惱,唇邊還輕輕淺淺地生出一抹笑意,招了招手,讓他過來。

笑起來的玉珩仙君褪去清冷疏離,渾然絕世之姿。寧淵不由自主地怔神,乖乖走上前,任由對方抬手覆上了自己的額角。

傷口愈合,疼痛消散。

仙人又接過他手中殘破的銀鈴,用靈力一裹,銀鈴頃刻間恢複如初。

小巧玲瓏的一顆,一晃就當啷啷地響。

仙人笑道: “多謝你的香火,這是回禮。”

寧淵的喉嚨突然一澀。

方才被強行壓下去的委屈又儘數翻湧上來,以前從來不愛哭的,卻在今日,淚珠子斷了線似的往下掉。

仙人似是也沒想到他忽然哭成這個樣子,一時間,竟有些手足無措。

寧淵哭了半晌,忽地感覺後腦處落下一隻手,輕緩地一下一下撫摸他的頭發。

仙人低聲安撫著: “不疼,不疼了……”

寧淵想說,方才都痊愈了,早已經不疼了,他哭也不是因為疼。

可剛一張口,眼淚就掉得更厲害。

寧淵得寸進尺地靠了上去,賴在仙人懷裡哭了半晌,委屈囁嚅著, “他們都罵我是天煞孤星,是個沒爹沒娘的怪物……”

一陣默然。

仙人歎了口氣,聲音更輕, “不必在意他人妄論,君子守心慎獨,你知道自己是誰,就足夠了。”

寧淵抬起頭,隔著朦朧淚眼,發現仙人也在望著他,眼底映出稀碎的微光,似難過,似惻隱,也似……

寧淵說不出來。

若非要說,那就是……

和嬸嬸夜裡給他唱完哄睡曲子,輕聲說我們淵兒要歲歲長安寧時,眼神是一樣的。

嬸嬸總以為他睡著了,可隔著夜色,他其實看得一清二楚。

寧淵心念這麼一動,喉頭的酸澀反倒消了下去。

仙人見狀,暗中鬆了口氣,轉頭看了看外麵的天色,道: “日落了,你該回去了。”

“您要走了嗎?”寧淵抹了把眼淚, “不去看看桃源村嗎,那裡的百姓都很敬愛您。”

仙人笑著搖頭, “不必了,來時看到廟裡有貢品,知道他們還安然無恙,就已足夠。”

……

那日之後,寧淵時常會去廟裡添香。

一刻鐘的時間很短,他要努力快快跑,才能趕在日落前,在神廟裡多待片刻。

他想,下次見到玉珩仙君,要求一求仙君教他幾招劍法,以後也去降妖除魔。

不知過去了多久時日。

寧淵沒再見到仙人,倒是在廟裡撿到個遍體鱗傷的小女孩。

女孩奄奄一息,卻還是在求生的本能下抓緊了他的袖子,哭得可憐,求他救命。

……

仙廟香火鼎盛,邪魔之物隻敢追到周圍,不敢進廟。

一夥魔修將身形埋伏在陰影裡,發著綠光的眼睛不耐煩地緊緊盯著神廟,伺機而動。

盯了半天,見一個少年從霧虛林深出走來,進了廟。過了一會,又背著他們追殺的那個女孩走進濃霧。

這荒無人煙的破林子,哪又冒出個毛頭小子來?

赤發的邪魔眯起金眸,用舌尖抵了抵腮。

“跟上去看看。”

那一晚的桃源村,天地變色,人間煉獄。

陳嫻隻來得及把寧淵藏在空空蕩蕩的麵缸裡,而後,就被一刀貫穿了心肺。

陳嫻死死瞪著眼前的魔修,銀牙咬碎, “是你……又是你……”

十二年前,就是這個滿臉刀疤橫亙的魔修,殺她父兄,辱她夫君,還生生吞吃了她尚在繈褓中的幼子!

陳嫻恨得想要嘔血!

而那魔修忽然動了動鼻子。

“不對,這院子裡…還有一道活氣。”

片刻後,寧淵被他從麵缸裡拖拽出來。

掙紮間,寧淵狠狠咬了他的手,血液侵入口齒,他的瞳孔收縮了一下,額間淺淡的光暈一閃,終究了無痕跡。

與此同時,魔修也微詫地睜大了眸子, “你……”

陳嫻嘶喊聲傳來: “彆碰他!你這個殺千刀的魔佞,彆碰我的阿淵!”

“……”

魔修用驚奇的眼神看了看撕心裂肺的陳嫻,又看了看掙紮不止的寧淵,忽地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殺千刀的魔佞,你的阿淵?”

魔修把寧淵扔到她麵前,像是發現了無比新奇有趣的事, “你知不知道,你的阿淵體內流淌著一半魔族的血?”

“若非有他引路,我們又怎能如此輕易地繞過桃源村結界?”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的阿淵,哈哈哈,你的阿淵跟我這個殺千刀的魔佞,其實同根同源,毫無差彆……”

魔修癲狂地笑著。

而陳嫻陷入怔愣,就像被抽去了靈魂一般,兩眼空洞。

“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魔修道, “你看看他的眼睛,沾了一點點魔血,就變得像蛇瞳一樣。之前,不過是被禁製藏住了魔氣而已,可魔就是魔,生來是魔,永世都不會變!”

“哈哈哈,你莫非全然不知,你的孩子是個天生飲血啖肉的魔?”

陳嫻劇烈地喘著粗氣,雙目失焦。

寧淵一臉血,朝她爬過來,想用細嫩的手捂住她腹部汩汩流血的傷口, “嬸嬸……”

“啪”的一聲。

陳嫻居然反手抽了他一巴掌,失聲尖叫。

“滾,滾開!”

“嬸嬸?”寧淵愣了,半邊臉都被震得發麻,疼痛欲裂。

那雙眼睛突然好陌生,昔日的溫婉慈愛儘數碎裂,隻剩嗜血恨意。

陳嫻目眥儘裂, “你是魔!”

“我養你疼你這麼多年,可你居然是魔!”

“你們害死了我全家,害死我的淵兒,今天又要來害我!又要來害桃源村!”

寧淵顫抖著搖頭,想要辯駁,想要討一個心軟, “嬸嬸,我不是,我也不知道……”

“彆叫我嬸嬸!我情願跟你半點關係都沒有,我情願從來都不曾進過霧虛林,從來不曾撿你回來!”

“我……”

陳嫻滿臉厭惡,字字誅心泣血。

“你這個讓人惡心的騙子……你才最該死!你為何不能替我的淵兒去死,你去死啊!”

一聲聲如剜心利刃,狠狠刺進寧淵的心臟。

她曾說, “阿淵是嬸嬸心中最好的孩子。”

她又說, “你為何不能替我的淵兒去死。”

於是以往寧淵心裡那些被封存的委屈和不甘全都一股腦湧了上來。

讓他遍體生寒,每一寸筋骨經脈都像被千刀萬剮,幾乎疼得沒辦法呼吸。

憑什麼?

他都寧願做一個代替品了,卻還是不能如願?

十二年朝夕相處,就為了一個莫須有的魔族血統,阿淵便再也比不上一個早早夭折的淵兒分毫?

究竟憑什麼?

是他天生低賤,命如螻蟻?!

寧淵痛心斷腸的目光中,陳嫻的視線落在他的腳腕上,忽然發了狂一樣撲過來。

“還給我,把銀鈴還給我,這是我要留給淵兒的,你怎麼配——”

戛然而止。

她身後,猩紅的刀子從她體內抽出來。

魔修朝寧淵揚了揚唇角, “看在你是大功臣的份上,我幫你殺了她,不必謝。”

那天下著大雨,雨水摻著鮮血,淹沒了桃源村的每一個角落。

寧淵眼中倒映著陳嫻恨意濃烈,淌著血淚的雙目。

他不知在那裡跪坐了多久。

渾身的感官都麻木了,心裡疼過了勁,隻剩下恍惚。

他忽然就很不合時宜地想起許多年前同樣的雨夜,陳嫻為了安慰他,端上桌的那一碗熱騰騰的湯麵,很想再吃一次。

那時,他的心臟曾被那一碗湯麵焐熱。

如今又在眼前這個寒冷的雨夜消散至冰涼。

世間萬事從不講“憑什麼”,有時就是這樣荒唐無理。

十二年前,陳嫻抱著荒草中撿來的嬰孩又哭又笑,感激這個孩子將她救回人間。

十二年間,陳嫻親自把這個孩子養成了活生生的人,等他會笑,會哭,會愛會疼。

十二年後,又毫不留情地將他重新推回深淵。

寧淵曾經是很喜歡雷雨夜的,因為每到那時候陳嫻都會摟著他一起睡,為了讓他不害怕雷聲,還輕輕哼唱著哄睡的歌謠。他在那些歌謠裡幻想嬸嬸是很喜愛阿淵的。

可從此以後的每一個雷雨夜,都成了他的夢魘纏身,心如刀割。

……

寧淵先前聽說過魔淵,總覺得那是一片荒涼混沌之地。如今親眼所見,才知道所謂魔淵,其實是一座城池。

無禁城。

毀天滅道,百無禁忌。

他被赤玄關在狗籠裡,拎到一個叫巫山闕的地方去賣。

有一道嫌惡的聲音: “活人……不對,半人半魔的混血?”

赤玄懶懶拍了兩下籠子, “對,底下人剛抓來的,四肢全活,年紀還輕。”

那人低聲, “上麵那位前日才說過,從此魔淵不許販賣人間凡人,你敢頂風作案?”

“哼,我呸!”

赤玄嗤笑一聲, “他算哪根蔥?娘裡娘氣的,毛還沒長齊,光長一張漂亮皮囊,誰知道是怎麼坐上魔尊之位的!”

“你好歹小聲些……”

“我就大聲了又如何?有本事,讓他親自來殺我!”

寧淵在籠子裡被關了幾日。

起先,許是忌憚上麵不許買賣凡人的禁令,前來問津之人寥寥。

直到那天夜裡,來了個青麵蛇眼的魔修,掐著他的臉瞧了幾眼,便痛快地付了銀子,把他帶進了樓上的隔間。

那魔修吱呀吱呀地打開籠子,笑得一臉陰邪。

“長得這般好看,若是被其他魔生生吞吃了,豈不可惜?”

“何不從了我,做我的臠寵,從此無上歡愉……”

他說著,龜裂長甲的手便摸了上來。

“怎麼抖成這樣?莫怕,隻要你乖乖聽話,我定能讓你舒服。”

寧淵確實在抖,卻不是怕,而是興奮——

在魔修掐著他的臉垂涎之時,他也認出了對方臉上那道橫亙的長疤。

刹那間,桃源村屍橫遍野的慘狀湧入腦海。

於是在魔修湊上來要親他時,他狠狠咬上了對方的咽喉,黏稠的汙濁在口舌間洶湧噴出。

那一半魔族的血液在體內翻騰起來,就像覺醒了嗜血天性的困獸,終於找到了發泄口。

“啊——!你這個下流羔子!我要殺了你!”

魔修喉嚨裡擠出一聲慘叫,掌心搓出一團烈焰,照著他的臉狠狠砸了下來。

但或許,寧淵確實天性擅長殘殺。

……

赤玄察覺不對尋到樓上時,寧淵已經從窗子跳了出去,屋內隻剩斷了氣的魔修,血流一地。

無禁城不是人間,沒什麼天理道義可言。

他頂著一張被烈火燒爛的臉,混在魔堆裡苟延殘喘。有時候為了口飯吃,去偷去搶,他都無所謂。

他甚至好笑地想,魔不是天生就十惡不赦,該被挫骨揚灰嗎?

那就讓他十惡不赦,挫骨揚灰好了。

好在三日之後,就聽說上麵那位魔尊殺進巫山闕,親手封了那個地方,而曾經放了狠話的赤玄當場丟盔棄甲,落荒而逃。

他不必再躲著赤玄的眼線。

後來,又過了數月。

他一連餓了好幾天,好容易偷來一塊腐肉,正躲在角落裡狼狽地啃食著,忽然出現一群人,強行將他押回了巫山闕。

那時候,寧淵以為是赤玄回了無禁城,來找他算賬了。

所以他以為自己會看到暴怒的赤玄。

……倒也差不太多,他看到是的暴怒的,死不瞑目的赤玄。

巫山闕內血流一地。

穠稠昳豔的男人掐著赤玄的脖頸,聲如輕風撫弦, “承蒙相邀,本尊親自來殺你了。”

而後哢嚓一聲,筋骨寸斷。

周圍人兩股戰戰,嚇得連口大氣都不敢出。

唯有血泊中央的人一襲玄衣,唇邊勾著隨性慵懶的笑意。殷紅的血珠順著他冷白的下頜滴淌下來,似是魔淵開出最妖冶旖旎的花。

有人問他, “尊上,那巫山闕其他活口……”

“都燒了吧,省得腐肉生出蟲子,令人惡心。”

輕描淡寫,生殺予奪。

眾人又是背後一寒, “……是!”

寧淵被人壓著低下了頭。

方才驚鴻一瞥,他沒看清楚對方的麵容,但卻也猜得到。

這便是那位“娘裡娘氣”, “毛還沒長齊“, “光長一張漂亮皮囊”,的魔尊了。

麵前多出一雙黑金錦玉靴。

慵懶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帶他去吃點東西,洗洗乾淨,再換張能看的臉。”

說完,抬步便走。

寧淵脫口: “你為何救我?”

魔尊腳步一停,半回過頭,麵色晦暗不明。

“故人之托,不敢辱命。”

寧淵呼吸一滯,拚命想要轉過頭看一看他的樣子。

玄色挺拔的背影,挑開珠簾時那隻拈著折扇,勻稱修長的手,還有——

就在他要看清楚那人麵容的刹那,忽地一陣劇烈震顫。

……

溫珩眨了眨眼,猛然回神。

整個桃源村天塌地陷,禁製結界從外而內地崩塌。祠堂前烈火滾滾,將一切都焚毀成灰燼。

數不清的怨鬼如飛蛾撲火,爭先恐後地跳進火光裡。

其中有一張熟識的麵容——

陳嫻在身形消散前的最後一刻,不由自主,極其輕微地側了側頭,最後望過來一眼。

那或許是她的魂靈在撇開一切愛恨後僅剩的本能,想再看一看這個她曾抱在懷裡極儘疼愛的孩子。

隔著地動山搖的烈火,寧淵低著頭,輕聲哼唱著熟悉的歌謠。

“月兒明,風兒靜,樹葉遮窗欞,”

“娘的孩子快快睡啊,”

“願你歲歲長安寧……”

曲調悠悠揚揚,在大火裡模糊了尾音,隻依稀聽得清起承轉合的旋律。

於是瀕死的恍惚間,陳嫻陡然想起,她曾經是真的很愛這個孩子的。

十來歲的孩童身形一日比一日竄得快,鞋子經常不合腳。

她便在做完白日裡的農活後,夜晚熬油似的坐在院落裡為他縫納新鞋底。

她曾經是世族大家的姑娘,很多雜活累活都不熟練。

可她為了這個孩子,都願意學著去做,做湯麵,洗衣裳,縫新鞋……

日複一日,新納出的鞋子一雙接著一雙。

甚至刻進了她的魂靈,成了一種本能,讓她那抹殘魂在成了怨鬼後依然保持著這個習慣。

可她然後又做了什麼呢?

火光中,陳嫻的殘魂實在很微弱了,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魂飛魄散的刹那,她隻是恍惚回到了多年前的某個雷雨夜,那孩子垂頭喪氣地走進屋子,淋濕了頭發,像隻可憐巴巴的幼犬。

她想做什麼呢?

她想……

想去給這孩子做碗熱騰騰的湯麵,暖暖身子啊。

……

火光,祠堂,無數被困在這裡的怨魂……整個桃源村都隨之化成齏粉。

塵歸塵,土歸土,那些早已腐朽的愛恨與悲歡儘數長埋於此。

而溫珩恍然,也隨著歌謠回到了瑩光閃爍的岩洞裡。

那時的他半夢半醒,隻依稀聽到藤台之上,一段隨意用樹葉吹出來的曲調。

與此,竟如出一轍。

先前種種熟悉感也都找到了由頭。

原來並非巧合。

他輕聲, “宋師弟扮起女子,果真是花容月貌,傾城之色。”

又是轟的一聲巨響,將這句話蓋了過去。

結界徹底碎裂。

【支線任務已完成。】

【任務獎勵結算中。】

……

霧氣消散,天光乍現。

從此世上不再有桃源村。

一陣頭暈目眩後,溫珩腳下一空,跌進了一個熟悉溫暖的懷抱裡。

————————

久等啦終於把這段劇情寫完啦!接下來就是師徒猛猛發展感情!

(這一章大長章寫得我真是腰酸背痛TAT)

【以下是一些劇情解析和碎碎念,不感興趣的寶可以跳過】

關於寧宋,寧淵,宋子羽是同一個人,之前鋪墊了挺多,也埋了挺多伏筆的。

(第八章 第九章,單獨對手戲中宋子羽和師尊是認識的,但不約而同都瞞著徒徒了,顯然有點什麼秘密;也是宋子羽吹曲子指引蕭長清找到方向和他們彙合的;這幾處都可以看出宋師弟身份不簡單;第二十三章溫珩視角提了一句覺得寧宋的輪廓熟悉;第二十六章溫珩看著寧宋岔開腿坐也覺得熟悉,其實是想起了第八章裡,裝女弟子卻岔著腿坐的宋子羽;第二十七章寧宋和陳寡婦的對手戲,暗示她曾經是桃源村的人,和陳寡婦有關係,這個大家好像都猜到啦)

(還有一些暗戳戳的小伏筆,這裡就不一一列舉了)

(這一章提到寧淵的臉燒壞了,所以其實後來是在魔淵學了易容的,男女都能扮,第八章 也提過他的臉是有點男女莫辨的。至於為什麼又以弟子身份出現在劍宗……這些先不說,以後說,先讓師徒感情發展發展)

如果寶子們沒有猜出劇情,不是你們的問題,是我筆力還不夠,我反思orz

——

第34章

乾柴烈火,熱火朝天

南潯城正是往來遊人最少的時節,街道上暑氣燥熱,行人寥寥無幾。

客棧的生意也不好做,掌櫃百無聊賴地搖著蒲扇打盹。

燥熱暑氣裡,卻忽然掠來一道裹著凜然寒意的風。

來人將滿滿一袋靈石扔到了桌上。

“哐當”一聲。

掌櫃夢裡一驚,險些被哐當得從搖椅上翻下去。待他醒過神來,循聲看去。

隻見那人衣袍如雪,麵容絕豔,懷裡用狐裘大氅裹著個人形。

狐裘裡麵毫無動靜,連身子帶腦袋都被白絨遮得嚴嚴實實,隻能看到一端垂落的如瀑墨發,和狐裘側麵探出那一截纖細白皙的手腕。

指尖幾近透明,一點血色都沒有,像冷玉雕琢的玉蘭。

掌櫃一時間看出了神,視線不由自主順著手腕往上而去,想要窺視到手腕主人的更多……

可下一秒,白衣仙君便微微側了側身,不動聲色地擋住了他的視線。

“勞駕,一間上房,快些。”

沉緩的聲音落入耳中,分明無甚冷意,可掌櫃沒由來地後頸一涼,登時回過神來。

“哦,好好。”

他低下頭,在櫃子裡摸了半天,遞出去一把鑰匙。

“就在二樓右手邊第一間,仙君您請。”

片刻,二樓的門啪嗒合上。

掃著地的小二蹭了過來, “掌櫃的,這青天白日,那人怎麼抱著個不省人事的來住店?”

說著,壓低了聲音, “彆是什麼魔修,欲行不軌吧?”

掌櫃掂量著沉甸甸的靈石,瞪他一眼, “笨!咱們在這開店幾十年了,見過的人妖神魔沒有上百也有幾十。你見過長得那麼好看的魔嗎?”

“確實沒,沒有,”小二細聲問, “那他們這是……”

掌櫃恨鐵不成鋼地歎了口氣,搖頭道, “唉,到底是年輕人,閱曆不足。”

他招了招手,待小二將腦袋湊過來,低聲傳授著: “這一看就是對年輕道侶,私下相會情到濃時,沒克製住,來咱們這轉個場。”

“那位仙君出手闊綽,咱們也得有點眼力見。你一會掐著時辰,送點熱水和枸杞人參酒上去。”

小二捂著被灌進奇怪知識的腦袋: “哦哦哦,學到了!”

掌櫃欣慰道: “那快去吧,讓理論和實踐並行。”

眼瞧著小二那道低矮的身影忙前忙後,把枸杞參須不要錢得往酒裡泡。

掌櫃窩回搖椅裡,搖著蒲扇,喟歎一聲。

“真是老了,比不得現在的年輕人啊,乾柴烈火,熱火朝天……”

……

與此同時,二樓房間內。

全然沒有乾柴烈火之勢。

屋裡冷得可怕,床榻上的人昏迷不醒,胸膛起伏微弱,一呼一吸都染著冰霜似的寒涼。

鬱明燭往腕上一劃,劃出一道殷紅血線,抵在他唇邊。

滾燙的血珠和冰冷的唇縫相貼。

刹那間,似是一簇烈火順著他的唇舌燒進喉嚨,在他體內攻城略地。

溫珩睫羽一顫,意識浮沉,落入一番似曾相識的遙遠夢境。

……

那時候還沒有劍宗九峰,隻有隨雲山孤零零的一座,佇立在人間與魔淵的交界之處。

靈澤洞府前,高崖峭壁,飛湍瀑流。

兩個青發綠眸的小童蹲在瀑布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哥,這都十幾天了,仙君怎麼還沒度完天劫?”

“不知,許是天劫又加重了。”

“可再這麼泡下去,人都要泡浮囊了。”

兩人默了一會,聯想到浮囊了的仙君,一時間有些接受無能。

“哥,我聽說凡間的酒可以煨熱身子,要不咱們去給仙君買些酒回來?”

“哪來的銀子啊,咱們隨雲山唯一值錢的就剩仙君那床褥子了。”

“……”

又是一陣默然。

小的那個幽幽歎了口氣: “跟著玉珩仙君混,三天裡能餓九頓。”

與此同時,在他們身後的飛流瀑布內,一道天塹深穀渾然天成,穀底有一潭明澈靈池。

水簾將外麵的喧囂隔絕開來,寂寥無聲。

氤氳水汽間,兩個小童口中的玉珩仙君,正默然闔著眼,氣息微弱不可聞——

他本就是神玉化作人形,逆天道而改命。

所以每到天劫,渾身都會冰涼僵硬,像是要被凍回那塊沒有呼吸心跳的冷玉。

唯有泡在靈池中,那種僵滯才會稍稍緩解。

好在靈池結界強悍,妖魔邪祟不敢侵擾。又有青臨青川兩個守在外麵,能讓他安心運轉周天,安神養靈。

以往都不曾出過意外。

…… “以往”。

他對外界感知無限減弱,意識到不對勁時,已經被一道洪流卷進水裡。

而翻湧飄散的血水中,一個人慢慢從池底浮了上來。

那人的臉著實生得好看,眉眼精致濃烈,唇瓣濃紅如楓,唇邊帶著幾分生來上揚的弧度,或喜或嗔,都是笑著的。

玉珩尚且混沌的心智有一霎時的出神,隨著水波,被推到了那人身前。

而後就見那雙狹長上揚的眼眸一睜,殺機凜然——

飛珠濺玉,水花四起。

他們兩個從水底打到岸上,黑紅與青白的衣衫交織散亂,纏著滾作一團。

他原本就在艱難地熬天劫,渾身冰涼;而那人的神識大抵也不清醒,遍體灼熱。

就這麼一個冰冷一個滾燙,都筋疲力儘,使不出什麼靈力殺招,都僅剩最後的本能,下意識朝著對方的溫度貼了上去。

不知過了多少招式,直到他張口咬上那人細嫩的脖頸,血腥味蔓延開來,帶著一股微冷沉香。

異樣的氣息讓理智陡然回歸。

生死一線,玉珩將尖齒生生收停,隻剩一抹殘存餘勢——

於是那致命的殺機,忽然變得像落下了一個旖旎溫柔的親吻。

於是發現明明該是你死我活,水火不容的場麵,又因此顯得格外荒唐。

耳畔淙淙的流水聲變得分外清晰。

他的視線緩慢聚焦,落在麵前昏迷不醒之人臉上。

……

青臨青川百無聊賴地等在瀑布邊,從“種地脫貧溫飽”,聊到“養雞發家致富”,發現聊無可聊,死路一條。

忽然見水簾分開一隙。

“仙君,您終於——”青川蹦起來,又當場傻眼。

直到仙人赤足走遠,他才一臉呆滯地轉過頭來: “是我眼睛壞了,還是仙君剛才真的抱著個男人出來了?”

青臨也愣了, “咱們一直守著入口,裡麵哪來的人啊……”

“……”

兩人對視一眼,心有靈犀: “跟上去看看。”

另一頭,玉珩一路將人抱回屋裡,擱到床榻上。

那人的唇瓣立刻動了動, “水……”

使喚得倒是順口。

玉珩抿了抿唇:行吧,看在你長得好看的份上。

片刻後,他端著一盞水回來,傾身過去想把這人扶起來, “醒醒,水來了——唔!”

床榻上的人猛然睜眼,一個翻身反將他壓在了榻上。

而玉盞裡的水儘數潑出,在織錦繡被上洇濕一圈水痕。

玉珩瞳孔陡然一震。

南海鮫紗製的!

一千多靈石的!

他最值錢的床褥!!!

還沒來得及肉疼完,砰——

嘩啦啦——

玉盞也碎了一地。

“……”

清脆的碎玉聲顯然喚回了那人的神智。

他垂著猩紅的雙眸,睫羽上還沾著細密的水珠,視線緩緩聚焦——

仙人被他鉗著手腕壓在身下,青衣和墨發都還沾著潮氣,鋪了滿床。出浴時匆忙披掛的衣裳被他一扯,頓時順著白皙的頸肩滑了下來,露出一半玉色的鎖骨和肌膚。

……而他自己也沒好到哪去,莽莽撞撞地跨坐在人家身上,跟那逼良為娼的流氓形象差不了多少。

他怔了怔,大腦有瞬間的空白。

正在這時,窗邊冒出兩顆墨綠色的腦袋。

青川探頭探腦: “讓我瞧瞧,仙君和那人在做什麼——”

“……”

“……”

八目相對。

小童依次緩緩張開了一大一小兩張嘴。

雙方都有種百口莫辯的無力感。

青臨率先捂住眼睛, “非禮勿視!”

青川連連點頭,也跟著將兩隻手覆在眼前。

而後,那四隻手,又不約而同,情不自禁地,將中指與無名指輕輕一分——

露出四隻亮到發光的大眼睛。

明晃晃地非禮著,窺視向屋中。

“……”

啪的一聲,木窗被靈力牽動閉合,把兩隻非禮的腦袋隔絕在窗外。

仙人麵色冷淡地收回手,薄唇輕抿,看向他的淺淡的眸光裡染上幾分慍怒。

“你還要壓著我到什麼時候?”

“……抱歉。”

他心中早已百轉千回,聞聲便乖乖起身讓開。

屋內寂然,一地碎盞。

仙人攏好衣襟,用一支桃花木簪將墨發隨意挽了一挽,發尾柔順地披散下來,齊至腰下。而後轉過頭,耷拉著眼皮:

“既然你已經清醒了,那就……”

“仙君,”

他輕輕攀上了那段竹色衣袖,仰起頭,漆黑的眸子裡微光閃動, “求您彆趕我走,我已經沒地方可以去了。”

仙人微微揚了揚眉,似是詫異。

“您想使喚我做什麼都行,我願當牛做馬,唯命是從,隻要您能讓我留在這裡。”

他眉心一蹙,那雙狹長清澈的眸子期期艾艾,盈著萬分可憐,讓人狠不下心拒絕。

然而仙人看了他半晌,冷笑了一聲。

“那不然呢?”

“……?”

“弄臟了我的鮫紗床褥,打碎了我的琉璃玉盞,你不賠錢,難道還想一走了之?”

————————

【遞采訪話筒】:請問玉珩仙君,您是從哪找到這麼好的道侶的?

某戲精魔尊: (暗中支棱起耳朵偷聽)

玉珩仙君: (淡然)哦,充(渡)話(天)費(劫)送的。

——

師尊是釣係,但無論哪個階段都會被徒徒穩穩拿捏

——

第35章

當牛做馬

溫珩睜開眼時,月色長明如水,屋內燈火昏暗。

鬱明燭正撐著頭靠在榻邊,闔眼淺眠,呼吸勻長。像是已經在這裡守了大半夜,渾身還沾著更深露重的冷意。

他似乎睡了太久,眼前的景象看不真切,隻覺得恍惚之間,竟然和夢裡的輪廓幾近重合。

下意識伸出手去,又猶疑地懸停在半空。

默然間,那人似有察覺,忽地眼簾一抬, “醒了?”

“……嗯。”

鬱明燭看了看懸在眼前的手,唇畔一彎, “乖徒這是……”

偷看,還想偷摸?

溫珩的不良行徑被抓個正著,卻也沒有半點臉紅心跳,手往下一落,撐著床榻支起身來。

“師尊,弟子做了個夢,夢見些前塵舊事。”

鬱明燭眸光一頓,迎上他的視線, “哦?乖徒不是說,那些舊事都已忘乾淨了嗎?”

溫珩目光定定, “若是又想起來了呢?”

這麼久以來,他在他的師尊麵前一向乖順,偶爾耍賴胡鬨說些玩笑話,也都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分寸。

頭一次與之平視,目光緊追著對方的雙眼,沒有輕佻笑意,也沒有撒嬌討好,隻有審視與探究,咄咄迫近。

夢中的記憶模糊不清,與眼前之人重合又分開。

……是他嗎?

溫珩欺身上前,將兩人間的距離不斷拉近, “師尊,弟子上次在雙生藤的幻境裡,也做了個夢,夢中好心辦了錯事,一錯又錯,再難回頭。”

不夠,還不夠近。

再近一些……

再近一些,是不是就能看得清楚?

鬱明燭也偏偏沒有半分閃躲,依舊安然自若,不動聲色, “既是夢中事,何必妄為真。有時候錯事忘了也是好事,為何不長長久久地忘下去?”

燈燭矮矮的火苗躍動著,明滅的光影從一側照在兩人臉上。距離無限拉進,仿佛呼吸和心跳聲都交織在了一起。

四目相對,針鋒麥芒般地互不相讓,卻又各自心知虛張聲勢,強作鎮定。

客棧的隔音並不好。

樓下傳來一陣喧鬨,恰打斷了這場無聲的對峙。

“哎我說你們北昭是不是搶東西成癮啊,南潯城這麼多客棧,再找一家不行?”

“少廢話,大半夜的,要滾讓你們的人滾,這間房我們要定了!”

“信不信我拿琵琶掄你啊!”

掌櫃夾在中間驚慌失措。

他看了看左邊這一群衣著光鮮,穿戴富貴的公子,又看了看右邊那一群寒刀銀甲,煞氣衝天的俠士……

無論哪邊都是惹不起的,真要動起手來能把他這樣的小客棧連拆十個,不帶喘氣。

掌櫃一個頭兩個大。

“哎客官客官,都消消氣。細算下來,倒也不是缺太多,將客棧這餘下所有的空房算上,咱們僅僅差一間,要不,勞煩哪兩位客官擠一擠?”

此話一出,兩方人馬對視一眼。

“好啊,那你們擠一擠?”

“憑什麼我們擠,要擠你們擠!”

“……”

掌櫃兩個頭三個大。

求生欲下,他靈光一閃, “對了,天字一號房今日是不是該空出來了,那就正好夠數。”

兩邊人都看他。

佩刀的少年抬了抬眉, “能空出來?”

掌櫃趕緊點頭, “對對對,一號房昨日被一對道侶占下了,那什麼,幾位客官懂的。”

“他們什麼時候完事?”

“這,這可說不好。”掌櫃為難。

佩刀少年嘖一聲,不耐煩道, “那他們要是一直不完事,我們還得在這等他們完事?”

掌櫃小聲: “他們已經在裡麵待了一天一夜了,怎麼也該完事了……”

許是他們關於完不完事的討論太過激烈,話音未落,樓上傳來當啷一聲。

門開了。

裡麵的仙君緩緩走出,倚在天井木欄上,垂著眉眼靜靜看過來,裡麵深藏的情緒讓人很難讀懂。

掌櫃背對著眾人,也就沒看到眾人臉上那可疑的沉默,振臂歡呼一聲:

“他們完事了!”

“……”

掌櫃仰起頭: “仙君,您和那位姑娘什麼時候退鑰,這幾位客官還等著——”

天字房門內又出來個人,披著狐裘大氅,麵色尚且帶著幾分病態的蒼白,神色懨懨。相比之下,這張臉上的情緒就好讀多了——

聽不下去,忍無可忍。

這兩人往二樓木欄邊一杵,很有種要自證清白的意思。

然而掌櫃的臉抽了一下,無限跑偏: “都是男…男的?倒也無妨,如今的修仙界包容且開放。”

可疑的沉默變成了可怕的沉默。

狐氅裡的人深吸一口氣,輕輕啟唇: “修仙界倒也不必包容開放至此,不如我們還是刻板狹隘些——”

這時,旁邊房間探出個腦袋: “掌櫃的,來點熱水和補酒,還有乾巾……喲,兄弟,你倆也來滾天海的啊?”

樓上的兩人: “……”

樓下,元明暗中嘀咕, “什麼叫滾天海啊,滾什麼天——”

他猛地一頓,朝掌櫃睜大了眼: “我靠,你,你們這是正經客棧嗎!”

他就算再傻,猜也猜得出來是什麼意思了,登時臊得雙臉通紅!

旁邊房間的人被一隻纖纖玉手勾了回去,啪的一聲,房門緊閉。

而凝固的空氣中,小二抱著酒壇從後廚出來,抬頭一瞅,瞅向天井邊兩人。

“咦,二位,是你們說還想再添些熱水和補酒嗎?”

還想,再,添。熱水,補酒。

幾個字眼博大精深,耐人尋味。

像千鈞巨石一樣砸進眾人耳朵裡。

眾人大受震撼:……

……

一群人終於還是坐在了同一張飯桌上。

有賴於北昭弟子的心大,以及驚天地泣鬼神的吃相,嘈雜喧鬨聲中,剛才的事兒總算翻過一篇。

溫珩低聲問: “你們不是要去北賜城嗎,怎麼又來了南潯?”

陸仁嘉從恍惚中回過神,點了點頭: “昂,是要去北賜的呀。”

說著,下意識想要來勾他的肩,卻又忽然動作一頓,眼底浮現出幾分茫然困惑。

好怪。

溫師兄的眉眼,鼻子,唇,分明處處都和從前一樣,可又似乎……有哪裡不一樣了。

具體是哪不一樣,他也說不出,總之,這胳膊就是沒辦法心安理得地冒犯過去。

於是陸仁嘉悻悻放下了胳膊,轉而口述: “但在北賜的事辦完了,恰好我妹妹說想起來點事,要特意來告訴溫師兄。”

“溫師兄還記得吧?就那個人名,叫什麼來著,哎對對對,叫——啊嗷!

元明看過來一眼,嫌棄道: “什麼破名字,能是嗷開頭的?”

溫珩淡淡: “龍王三太子,敖丙。”

“……”

溫珩湊過來,壓低聲音, “噓,一會兒出去說。”

陸仁嘉眼淚汪汪捂著被掐紅的大腿, “這是要保密的嗎?”

溫珩點頭,沉重道: “現在說了會出大事。”

他默不作聲地偏了偏頭,餘光尋到鬱明燭的身影。

很大很大的大事。

一頓飯吃到尾聲,已是深夜。

天空中飄起毛毛細雨,夜色中月高天闊,潮濕的空氣讓人鼻尖發癢。

客棧外的廊簷下,陸仁冰說: “我之前在藏書閣整理卷宗時,曾偶然翻閱過隨雲山的記事卷集,玉珩這個名號,應當是數年之前,隨雲山仙君曾用過的假名。”

溫珩睫羽上沾著潮濕水汽,輕輕一動。

……

那一天也下了雨。

青臨揣著袖子躲在簷下,許是因為年長些,明明是稚嫩少年的容貌,卻總愛故作深沉。

相比之下,青川一刻也閒不下來。他探出手指沾了一下落雨,高興地湊回來, “哥,你看,我給你開個花!”

細嫩的手指化作一根綠藤,頂端明晃晃一朵黃蕊的小白花。

青臨送出沉穩的評價: “幼稚。”

青川不滿: “哥……”

雨幕中,一道身影青衣蓑笠,踏著蒼茫渺然的雨霧快步走來,路過時瞥過來一眼,順手揪走了青川指頭上的小白花。

“挺好看的,送我吧。”

青川眸光一亮,得意道: “看到沒,還是仙君識貨!”

青衣仙人拈著白花推門而入,一眼便看到窗前倚著的玄色身影。

那人姿態隨意倚在窗柩邊,眼裡映出外麵的綿綿細雨,青青山色,聞聲看過來一眼,笑意清淺。

玉珩將淌水的鬥笠摘下, “不是說要給我當牛做馬嗎?我看你倒是比我這個主人家還清閒。”

聞言,那人眉宇一低,抿起薄唇: “我打掃了屋子,洗乾淨了床褥,做了飯菜,還陪兩位小仙君玩了兩個時辰的猜花瓣單雙數。”

玉珩默了默,選了一個最好衡量的勞動成果, “飯菜呢?”

“今日下雨,氣候轉寒,我怕飯菜涼了,便一直熱在爐灶上,等你回來。”

玄色身影忙前忙後,在廊下進進出出,很快,桌上便擺滿了一桌熱氣騰騰的飯菜。

仙人口腹之欲極低,隨雲山不知多久都不曾開灶了。

玉珩仙君執筷坐到桌前,高冷評價: “凡間俗食,不過如此。”

高冷形象約摸持續到吃下第一口酥肉。

隨後,局麵走向失控。

兩個青發小童蹭過來,眼巴巴踮著腳: “仙君……”

“……”仙君的嘴顯然沒空。

於是他們轉頭:

“牛公子…”

“馬公子…”

那人抵唇, “咳,我姓鬱。”

青臨青川連連點頭: “哦哦,鬱公子。”

四隻水靈靈的眸子一眨不眨,看他,看飯菜,再看他。

不言而喻。

……

又兩雙碗筷擺了上來。

玉珩埋首於飯碗,餘光撇了對麵一眼。

這才來第二天,就要收買他這邊的人心了?

不過眼下沒工夫計較,因為青臨青川的筷子正在左右拉扯著最後一塊酥肉。

他眼疾手快,橫刀奪肉,從上方把酥肉搶了過來。

青臨青川愣了愣,目光逐漸幽怨。

“凡間俗食。”

“不過如此。”

“嗬……”

“嗬嗬……”

玉珩仙君忍無可忍,用筷尾在他們的發揪揪上挨個敲了一下, “食不言,寢不語。”

————————

掌櫃:倒也不是不行……

溫珩: (發出尖銳爆鳴)不行!!!

北昭/縹緲弟子: (精神恍惚)(大受震撼)所以……熱水和補酒到底是……?

【手動感謝在新年祝福牆上為我送出祝福的寶寶們】

1.

炭火烤肉送出57次

2.

雪微送出1次

3.

九天送出1次

4.

暫無送出1次

萬萬沒想到我這種小透明也會得到祝福,太感人了,潸然淚下!(抹淚)

(排名參照係統信息,沒有先後之分,每一個祝福對我都是彌足珍貴)

再次感謝寶寶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

第36章

柔弱不能自理

一頓飯吃完。

青臨青川抱著空碗: “我頭一次吃到這麼好吃的飯。”

“是仙品。”

“是細糠。”

那人笑得和煦如春風, “若是兩位小仙君喜歡,以後日日我都變著花樣做。”

“哇——”四眼放光。

“咳,”玉珩用帕子沾了沾唇角,冷眼睨著兩個小童子, “我出門前吩咐你們給藥園的靈植澆水,你們澆了嗎?”

“沒,但是…”

“那還不快去?”

兩顆青綠的小腦袋轉過去,看了看外麵的雨絲,又轉回來,看了看義正言辭的仙君, “……噢。”

仙君這麼說,一定有他的道理。

待青臨青川的身影消失在門外。

玉珩掀起眼簾, “當著我的麵,就這麼堂而皇之地收買我的童子,不覺得虧心嗎?”

那人頓了頓, “那……”

他將手伸過來,從衣袖裡往外一翻,翻出一隻紙袋, “我可否單獨收買收買仙君,還望您大人有大量,莫要跟我計較?”

那隻手筋骨修長,捧著紙袋輕輕一抖,嘩啦一聲,敞開的袋口裡,紅豔豔的山楂裹著雪一樣的糖霜。

他眨了眨眼,笑意愈深, “給仙君買的,旁人都沒有。”

玉珩目光落在山楂雪球上,有點挪不動道。

以往見到這玩意,都是人群熙攘的街頭,父母買來哄稚童的,十分幼稚。

這人用來哄他……

以為他是那麼好引誘的小孩子嗎?

玉珩閉了閉眼,想說不要,旋即,聞到了一股山楂清香。

那人捧著紙袋又湊近了些,幾乎明晃晃擱在他鼻尖底下,顯而易見,寫滿了引誘二字。

“……”

“多謝。”成熟的玉珩仙君冷著臉接過了幼稚的山楂雪球。

他本是隨口謝一謝,語氣中還帶著幾分對自己意誌不堅定的唾棄。

卻不想那人眸光流轉,輕聲一笑,頗有種順杆爬的意思。

“仙君既然要謝我,不如便解我心中一惑……我知您仙號玉珩,那,姓名呢?”

隨雲山,靈澤洞府的玉珩仙君,行事內斂不喜張揚,偶爾出現在人間,也不以真麵真名示人。

於是世人大多隻聽過其名號,卻鮮少有人知其名姓,識其容貌。

他問完這句話,見仙人隻是拈著山楂雪球一口又一口,吃得沉浸。還當今日是不會得到答案了。

於是他也頗為識趣地轉身, “我去關照關照兩位小仙君,莫要把千金難買的靈草澇死。”

可當他要踏出房門,卻又聽到身後嘩啦一聲——仙人吃完一顆,伸手進紙袋裡又摸出來一顆,清冽聲音中帶著幾分被成功收買後的饜足。

“溫珩,溫玉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