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謝齊越是側躺著的,帶著傷疤的半邊臉被壓在了下麵。
從青年公子的角度看過去,正好是可以看到他完好的半邊臉。謝永貴父子的個子都有些偏矮小,但是他的身材卻是極為高大。
他聽到了謝永貴父子的對話,這個受傷的青年,是他們的孫子、侄子。
但是他們無論是身材,或者是長相,都沒有相像的地方。
如同是在雞群裡麵,混進了丹頂鶴,一下子就會讓人瞧出不對勁的地方。這種情況是
如此的熟悉,不過他所經曆的,是在鶴群裡麵混進了一隻雞罷了。
“多謝了。”
謝永貴趕著去醫館,既然對方禮讓,他們也就接納了。
“映軼,你在看什麼?”
他們身後的馬車上麵,兩個年青的公子開始對話。
“有些事情,我可能是想通了。”
氣質更為溫文爾雅的年青公子,目送著謝齊越他們的牛車去遠,拳頭緊緊地攥了起來。他的家中的貳弟,長相跟他們的家人是完全不相像,脾性更加是相差十萬八千裡。他身
為兄長不是沒有懷疑過,但是始終找不到證據證明。
但是現在他卻在這個小小的田橫鎮上,見到了一個與他們的父親,側臉、身形如出一轍的年青男子。
看年歲他跟他的貳弟相仿,他記得他那位貳弟的奶娘,就是出身在這個地方。
謝家的大公子謝映軼覺得,有些事情他可能是真的想通了!
傷重暈迷的謝齊越並不知曉,自己已經是成功地,引起了很多人的關注。
醫館的大夫替他處理完傷口,開了藥後便讓謝家的人把他送了回去。他的腿骨折斷後沒有及時正位,大夫言明痊愈後,很有可能會出現長短腳。他先是臉上留了傷疤毀了容,
現在連左腿也瘸了。
謝齊越意誌消沉地回到了謝家養傷。
因為傷勢太重,身體也在坑洞裡麵損耗太多,因此他一養便是兩三個月的時間。
期間謝永貴和楊氏都安慰他,能保住性命就不錯了,其它的事情不要想太多。他們都知曉他成為了瘸子,雖然是非常擔憂,但是日子還是要繼續過下去的,他們隻能夠是儘量地開解他。
謝東昆仍然是什麼表示都沒有,似乎這個兒子變成怎樣都跟他沒有關係。
謝齊越對於自己的左腿跛了,實際上並沒有大家想像中的難過。
以往他的心頭帶著渴望,就像是燃燒著一把火。但是經曆了山林裡麵的事情後,他的這把火滅掉了,有些什麼東西是他想要的,但是他永遠都得不到了。
毀容算得了什麼?腿瘸了也沒有關係。
他最想要的那個東西,他還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是他卻知道自己失去了它。
因此接著下來的遭遇都沒有所謂,謝家四房願意收留,他就繼續留在這裡。假若他們厭棄了,他會選擇獨自一個人離開。
謝齊越的傷勢漸漸地痊愈,但是在某天夜裡麵,謝家的屋子卻是突然起火了。
他抓住了兩名放火的二流子,但是卻什麼都審問不出來。
他們跟這兩名二流子無冤無仇,他們不過是收了彆人的錢財替人辦事。
至於要求他們辦事的人是誰,來自什麼地方,這兩名二流子是完全不知曉。
謝齊越隱隱約約地覺得,這把火是衝著他來的。但是到底是誰想要殺死他?他不記得自己得罪過什麼人,對方竟然要耗費這麼大的精力除掉他。
他覺得自己活著就像是個笑話一樣。
很快一年便過完了,在新年要到來的時候,紅花村迎來了尊貴的客人。
豪華的馬車停在了謝家四房破舊的房子外麵,從馬車上麵下來的是身份高貴的將軍夫人,陪同著她前來的是她的丈夫謝將軍,以及長子謝映軼、幺子謝映軒。
謝將軍和將軍夫人聲稱,謝齊越是他們的兒子,隻是當年被奶娘小李氏調換了。
原來傳聞是真實的,他並不是謝東昆的血脈。
而找二流子放火想要除掉他的人,正是生活在將軍府裡麵的假謝映軻。
自從在極味樓前相遇之後,謝大公子謝映軼的心底裡麵,懷疑的種子便催發了。他派人調查事情的真相,假謝映軻狗急跳牆,竟然是想要殺死他這個正主。
假謝映軻和小李氏的所作所為全部都已經暴露了。
謝將軍和將軍夫人,帶著兩個兒子前來,就是為了要接回當年流落在外麵的次子。
將軍府中的眾人到來,如同是在平靜的水麵上投入了巨石,一下子掀起了滔天的波浪
。小小的紅花村全村的人都沸騰了,那個臉上有傷疤的謝家小三兒,竟然是將軍府的血脈,而小李氏竟然是膽大包天地調換了主家的孩子!
謝永貴由始至終都不知情,但是他卻害怕被謝將軍怪罪。
假謝映軻是他的親孫子,但是這個親孫子卻是派人放火燒屋,差點就燒死了將軍府真正的血脈。
謝永貴拉著楊氏跪下來請罪,謝將軍伸手扶起了他們。
“謝將軍,請饒恕老頭子的罪過。”
謝永貴的身體不住地顫栗發抖。
假謝映軻殺人放火的事情是一樁,而謝齊越在謝家四房的待遇又是另一樁。
謝東昆認定了這個兒子不是他的血脈,自小就對他非常的冷淡。謝齊越在謝家四房長到十五歲,大多數的時間都像是隱形人一樣。
他和妻子楊氏雖然是想要一碗水端平,但是他們的兒孫太多了,日子又過得太艱難,所以根本就是管不過來。
謝齊越十幾歲就離家出走,在外麵流浪了五年的時間。
他回來的時候臉上帶著傷疤,原本長相很不錯的容貌都被毀掉了。
謝將軍就算是不怪罪他們,假謝映軻冒名頂替的事情,也要治他們一個照顧小公子不
周的罪名啊。
“老大哥,不要自責!”
儘管看到兒子腿瘸了外加容貌毀了,內心十分的失落,但是謝將軍並沒有責怪謝永貴夫婦的意思。這件事說來他們自己也有責任,親生兒子被調換了,他們一直被蒙在了鼓裡麵,假若不是長子機敏,他們還要繼續被瞞騙下去。
他們能夠怪的就是小李氏太過膽大包天,竟然是妄想著混淆將軍府的血脈,然後獲得榮華富貴。他們也要怪假謝映軻半點親情不念,他們撫養了他將近二十年,但是他始終是頭養不熟的白眼狼。
他們的親生兒淪落到這種地步,全怪他們做父母的不夠用心。
謝將軍對謝齊越這個兒子,內心是充滿了愧疚,他要把他接回家好好地補償。
謝齊越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跟著自己的爹娘和兄長回到了將軍府。
他的身體已經是殘疾了,所以他雖然是肖似謝將軍,但是沒有辦法苦練武藝,接過他的衣缽,成為沙場之上叱吒風雲的大將軍。
假謝映軻離開了將軍府,投靠到了大皇子的麾下。
儘管沒有站隊,但是因為長子謝映軼跟五皇子交好的緣故,將軍府被劃歸了齊五的陣營。大皇子借假謝映軻之手,使計讓謝將軍鋃鐺入獄。
謝將軍冤死在獄中,大皇子不會容許他離開牢獄,因此派了人對他下手,將軍夫人在丈夫死後也自殺殉夫了。
謝齊越回到謝家,不過是半年的時間,偌大一個將軍府便煙消瓦解。
老皇帝眼見謝將軍夫婦已經死了,便收回了追查的命令。那些所謂的叛國的證據不過是子虛烏有,將軍府是清白的。
謝將軍明白這個事實,老皇帝同樣也明白。
隻不過是將軍府的功勞太高,讓老皇帝心生出不滿,借機發揮罷了。
飛鳥儘,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老皇帝做了所有帝皇都心狠手辣地做過的事情。
現在謝家的頂梁柱倒掉了,老皇帝也滿意了,沒有必要再對將軍府的子孫趕儘殺絕。
遭到查封的將軍府被發還,謝家其他人的名字,也在通緝名單上被劃除。
在謝將軍夫妻出殯的當日,假謝映軻意氣風發地回來了,他對著跪在靈堂之上的謝齊越開口道:“你這個災星,將軍府就是因為你才會破敗的。”
“滾!”
謝齊越跪在爹娘的棺木前麵沒有開口。
但是跪在他身邊的大哥謝映軼卻是暴跳了起來,往日裡麵他是個待人溫文有禮的翩翩
公主,但是連番下來的打擊,讓他把自己的風度都丟棄了。
任何人都沒有資格指責謝齊越。
尤其是假謝映軻這個罪魁禍首,是他與大皇子合計毀掉了將軍府。
現在他又想挑拔他們兄弟的關係,原因隻是因為謝齊越是謝家真正的兒子,而他隻不過是個冒牌貨。
“不過是落水狗!”
假謝映軻冷笑著,帶著自己帶來的護衛,施施然地離開了將軍府。
謝映軼在靈堂之上趕走了假謝映軻。
但是謝齊越卻是決定離開了,他跟隨著他的便宜師父,遠遠地離開了京城。
謝映軼和謝映軒極力地挽留,但是都沒有辦法改變謝齊越的決定。
他跟隨著陸老頭,走過了千山萬水。
他覺得自己丟失了什麼,一直在不停地尋找,但是他卻不知道自己想要找到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最終在他五十五歲那年,年歲過百的陸老頭離開了。
他給他上完墳下山,在山腳下麵碰到了一對,正在打情罵俏年輕的小情人,他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
“大個子,假如你不對我好一點,我就不要你了哦!”
“不要!”
“偏就要!”
“我對你好,一輩子!”
“要記得你自己說過的話哦,說話不算數的都是小狗兒!”
他聽著小情人的話語,眼中的一滴淚落了下來。
原來從山林裡麵的那個陷阱開始,他便錯失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沒有了她帶給他的溫暖和陪伴,他隻能夠是一個人,孤孤單單地過完了一輩子。
謝齊越在元宵這天晚上所做的夢很長很長,長到他的一生都結束了。在這一個夢裡麵沒有他的阿穠,他平淡無奇地過完了幾十年。他徐徐地在夢中醒過來的時候,滿腔帶著的都是舊夢散去的悵然。
他不能夠想像,假如真的沒有遇見她,自己是如何的淒涼。
他大力地收緊了自己的手臂,二小姐在他的懷中被勒得低語了幾聲。
他原本空空蕩蕩的心臟,一下子就被填得滿滿的。
他夢見到的那些事情,隻不過是一場虛假的夢,全部都不會成為現實。
真實的情況是他遇見了他的阿穠,愛上了她,娶到了她。
庸人多自擾,他真的是想得太多了,才會陷入這樣虛假可怕的夢境。外麵的天色還沒有發亮,謝齊越會心地笑了笑,攬著二小姐的身體重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