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娘心中難安，想著還是不要休息了，趕緊地去同太醫們商量好事情，早些回家再多想想辦法。
顧亭勻如今不隻是需要物資，也需要很多人，她要想辦法讓人去勸皇上再派些人過去。
蘭娘輕輕推開門，從房間裡走了出去，可沒走幾步，就聽到一處隱蔽的牆後兩個在太醫院當值的小太醫在低聲說話。
“李貴妃的病情隻怕沒救，皇上快心疼死了，青州水患他都管不了。”
“顧大人不是去了麼？青州水患能有多嚴重？”
“你這人笨的，青州水患本就是個陷阱，誰去誰倒黴。天災**，就算是皇上親自去也鎮壓不住，更彆說那顧大人也不是個身體多麼好的，他一心為民，主動前去青州救災不錯，但如今青州死傷無數，民不聊生，根本沒人敢把真實的情況往上報。我舅舅昨兒同六王一起喝酒才說起來，此番根本不能指望顧亭勻把青州水患鎮壓下去，他自己能活著回來就不錯了。顧亭勻往上遞給皇上的折子被人從半路故意壓著不往皇上那裡遞，皇上又一心陪著李貴妃……唉。”
“真的？那顧大人真是好生倒黴！”
“那沒辦法，當時誰都不願意去青州，地方官瞞報不說，當地水政也是一塌糊塗，即便是派人送銀錢過去，也都是無濟於事，白白地浪費罷了，哪裡是一時半會救得好的？這顧大人自己往槍口撞啊……”
蘭娘隻覺得渾身發冷，腳步都虛軟了。
她很想哭，可又知道自己不能哭。
這一切，還是她太蠢了！
可顧亭勻一定知道這些利害的他為什麼還要去？
那樣危險的地方啊！
可蘭娘再一想，越是危險，隻怕他越是要去，他知道那些會死多少人，他就是要去救人的。
能救得了一個便是一個。
蘭娘強忍住眼淚，心中悲痛萬分，錢她已經儘力在送了，顧家上下能拿得出來的銀錢，她都讓人換了大批的物資送去青州。
可她手上實在是沒有太多的人手，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蘭娘慌亂之中，匆忙去了太醫院前殿，與幾位太醫一起商議好之後，又讓太監去同李貴妃說了一番，隻道隻還要去給李貴妃把脈。
李貴妃今日精神要好了一些，此時正躺著休息，蘭娘進去之後跪在地上，李貴妃有些訝異。
她原以為蘭娘是來給自己把脈的，可見蘭娘這樣子，也不像是來把脈的。
蘭娘抬起頭，滿臉都是淚。
她哭著說道：“貴妃娘娘，臣婦鬥膽求您，幫幫臣婦！臣婦腹中有一孩兒，她的父親還不知她的存在，為了青州水患一事臣婦力勸顧大人前去救災，他這些年受了太多磨難，能走路已經是奇跡，可他還是去了，他說他要救人的……”
想到顧亭勻蘭娘心中同得厲害，眼淚嘩啦啦地流：“臣婦與他幾度生死，好不容易才才在一起，根本舍不得他去受苦，可瞧著他眼睛裡的光便知道，他喜歡去為朝廷效力。但臣婦真的不想讓他死，不想讓他在大雨之中被水衝走，不想他年紀輕輕就死於無可奈何，明明他是個聰明人，他可以選擇同那些人一樣置身事外的啊！貴妃娘娘，若您能幫助求皇上再派人前去青州救援，臣婦願意保證一定能治好您的病。若是治不好，臣婦願意拿自己的命抵上！”
她從懷裡掏出來一張軍令狀，咬破手指在上麵摁了一下，立即出現一道鮮紅的手印。
李貴妃十分震驚，半晌，才虛弱地說道：“顧夫人……本宮懂了。”
她之所以得皇上喜愛便是懂事溫順，從不過問前朝之事，最能哄皇上開心。
等蘭娘走後，皇上很快就來了，瞧見李貴妃的眼睛都是擔憂：“愛妃現下覺得如何？”
李貴妃思前想後，沒有欺瞞皇上，原原本本地把蘭娘的話說了出來。
“皇上，臣妾命薄，也知道您是天下人的皇上，不是臣妾一人的夫君，臣妾不敢奢望那樣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可臣妾希望您在這世上的時候，天下太平，您再不必伏案熬夜，日日耗著自己的身子。皇上，青州一事，便是臣妾最要緊的心事……”
她說完咳嗽得劇烈，皇上心痛萬分，卻也是被說動了，但還是放了話。
“顧愛卿的夫人既然發話說一定能救你，那朕便等著！”
他立即派人安排了更多的人前去青州支援，同時發放大批的銀錢物資。
但沒等這些物資到達，青州已經快守不住了。
顧亭勻帶著幾個人站在草垛上，即便是堆得很高的草垛，可還是遮擋不住水，大水恐怖至極，幾乎淹沒到了樹頂，在他來到青州的時候這裡已經死了許許多多的人。
他們一邊救人，一邊想著開閘防水，努力減少大水衝毀的地方。
可青州一帶的水政實在是太過糟糕，再加上老天像是不要命似地下雨，大雨十來天都沒有停過，那地上的積水越來越多，他送出去的信都不知道有沒有送達，旁人送來的信，他也不一定能收到。
彰武滿臉擔憂：“大人……這該如何是好……”
他們是沒有退路的，既然答應了皇上要把水患處置好，就不可能在水勢這般嚴峻的情況下折返回頭，而不回頭，也沒有辦法，下河口都已經被衝毀了。
甚至，有些下河口都已經看不到了，實在是水平麵太高太高了。
顧亭勻縱然有傘，但渾身也都濕透了。
他聲音裡都是疲憊，十來日的功夫，他們救了許多的人，可也親眼瞧見很多人被大水衝走。
在這樣恐怖的天災跟前，人的力量變得這樣小。
他忽然無比地思念蘭娘與孩子。
若是自己再也不能回去，他們會怎麼樣？
而在這場水患中，又有多少人是再也回不了自己的家的。
命運從來都不曾手軟。
而他活著，便是要與命運對抗。
彰武瞧見那渾濁的洪水依舊在狂奔著怒吼著，提醒道：“大人，要不咱們還是先撤退到城裡吧，那邊地勢高一些，等想到了辦法再過來。您快上船吧！”
他已經讓人弄了小船過來，不管怎麼說，要保全顧大人的命。
可顧亭勻隻是說道：“彰武，你瞧前麵，那邊的水流明顯不一樣，像是有個下河口，本官想好了，一定要找到能分流下去的河口，而後把洪水往大河裡引流，另一方麵梁家村地址低窪，把裡麵的人全部都請出來安置好，眾人合力把水引到梁家村，而後再經由梁家村引到洪河裡去……”
他平靜地看著水麵，心裡卻有萬千的想法。
但每一個想法都很難實施，畢竟現在地麵上什麼都看不見，隻能看到大片大片的洪水。
最終，顧亭勻在風雨中站了許久，這才乘船回去，他到了城中下榻的客棧，地上也已經有許多積水了，能到人的小腿了。
很明顯如果水再下不去，雨再繼續下，隻怕城裡頭也會被淹沒。
顧亭勻站在二樓房間內，推開窗戶看到外麵街上擠擠攘攘的人，每個人臉上都是苦哈哈的神情。
他們帶來的物資早就用光了，還好，沒多久蘭娘就讓人送來了不少的東西，有藥材，棉被食物等等，陸陸續續地到了，中了大用。
顧亭勻心中很是感激，他知道，他的阿蘭一向聰慧。
正當顧亭勻盯著樓下排隊領饅頭的災民時，彰武又帶了一封信進來。
“大人！送信的好不容易找到咱們，您快看看這信！”
因為水患嚴重，他們不是每封信都能收到。
顧亭勻趕緊地拆開信，等看清楚信上所寫，卻覺得心中跳得厲害。
那是他安插在京城的探子寄來的信。
信上說，陸回到了京城，與蘭娘有了交集，二人一起給李貴妃治病，一起沿著宮牆走了許久說了很多的話……
顧亭勻知道蘭娘愛自己，原本以為也能看淡蘭娘與陸回的往事，可如今知道他們又見麵了，心中卻堵了起來。
一邊是洪水，一邊是蘭娘與陸回在京城相遇了，他此時隻覺得渾身都是疲憊的。
正當顧亭勻頭疼的時候，外頭又人喊了起來：“漲水了！又漲水了！”
顧亭勻立即往外一看，隻見外頭地麵上的水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上漲，這實在是可怕！
定然是哪裡的水正大批量地往這裡湧！
他直接喊道：“彰武！把所有人都喊過來！”
很快，街上站了烏壓壓的人，顧亭勻厲聲說道：“本官在此告訴各位，洪水馬上要來了，要麼青州被洪水整個淹沒，無一人能逃，要麼你我身先士卒想辦法把洪水放到洪河裡去！但……這勢必是一件危險的事情！如果死了，本官陪你們一起死！如果能活著回來，本官保證你們榮華富貴一生享用不儘！誰願意跟著本官一道前去？！”
一大群人都靜默下來，這是一個很難選的問題。
許多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小，此時從青州逃出去，比去抗洪更容易些。
可……
顧亭勻又道：“本官也上有老下有小！更有妻子在家等著！若是今日本官死了，你們活著，還要麻煩各位幫本官轉達一聲，這輩子是我虧欠了她！要她早些擇一位良人再嫁！來生……也莫要再遇上本官！”
她怎麼遇著他，全是些不好的事情？
好日子才過上沒兩年，自己又走到了這種境地，可如今他除了衝上去，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那些士兵們瞬間都被激勵了，一個個喊起來：“屬下願為大人效力！”
最終，一群人帶著鐵鍬直接沿著洪水衝去，無一人留在城中。
顧亭勻打算的便是衝到洪水裡頭把河堤挖開，把那些河水引流到地勢低窪的地方，再往河道更寬的洪河引流。
那些災民中的青壯年見此情景也都被感動了，紛紛幫助去救災，甚至有些年輕的女子也不甘示弱，跟著去乾活兒。
顧亭勻帶著人往前衝，那水幾乎都要沒過他們的肩膀了，水中乾活兒更是艱難，可眼下沒有其他的辦法，隻硬著頭皮衝。
他原本身子也沒恢複到多麼康健的地步，此時腿上冰涼麻木，要靠著很強大的意誌力才能站穩。
彰武擔心的不行，數次勸導：“大人，您回去吧！屬下在此領著他們乾！”
大人與夫人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若是再出什麼事情，夫人定然活不下去。
可顧亭勻不肯回去。
“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他若是不親自上陣，其他的士兵不會上來，而那些災民也不會有人主動幫忙抗洪。
而這一場青州的洪水，是百年一遇，他不是那等遇到困難退縮的人。
而他，也會為了蘭娘與孩子，儘力地做好這件事，儘力地活著！
很快，有人喊道：“顧大人，我支撐不住了！我實在是支撐不住了！”
顧亭勻咬牙喊道：“若是你支撐得住，回去之後再給你加一百兩白銀！”
那人猛吸一口氣，瞬間來了力量。
整整兩日，他們各處去挖河道，堵沙袋，雨總算是小了一些，而青州城中地麵上的水以一種非常非常緩慢的速度在減少，但這已經是很好的現象了。
隻要水不再增加，就讓很多人感到高興了。
顧亭勻帶人挖痛了兩處下河口，幾乎是肉搏，但眼見著所分出去的洪流並不算太多，各處依舊隨時可能決堤，顧亭勻最終決定還是要犧牲梁家村。
他讓人挨家挨戶地把梁家村的人勸出去，大部分知道遷出去之後官府會給安置，也都聽話地跟著官差們走了。
可有一戶人家死活不願意出去。
那老太太執拗地很：“俺孩子他爹死了二十年了，俺要是走了，他哪天回來看俺的時候找不到俺咋辦？他的墳還在梁家村，俺不走！”
幾個官差輪番去勸，可老太太硬是不肯走。
顧亭勻知道的時候忍不住怒道：“這洪水說下去就下去了！你們連一個人都弄不走？出了人命你們賠命嗎？！”
他氣得不行，立即親自去接那個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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