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又開始下起窸窸窣窣的雪。
去鹿家的路並不方便,出租車開到鹿家彆墅所在的半山腰就不願意再上去了。
鹿予寧並不勉強,他體力還夠。
順著環山路,他在雪地裡一腳深一腳淺向上走著,隻是白色小西裝並不適合這樣的山路,他再小心褲腿也沾上星星點點的碎雪。
鹿家彆墅有晚宴,環山路的豪車絡繹不絕,比較為難的是他的右耳因為那幾年被賣的經曆而有重度聽損,幾乎聽不見。
這就意味著單耳的他是分不清聲音從哪個方向傳來的,所以隻能沿著山路外靠著懸崖的一側走。
好幾輛拉風的跑車在為首的明黃色超跑的帶領下打著喇叭,惡意將他逼到陡峭山坡邊緣,貼著他的衣服開過去。
輪胎飛馳而過,烏黑水滴濺上乳白色西裝褲,但他避無可避。
鹿予安知道他們是故意的。
這些人都是南市富家子弟是和鹿與寧一起長大的玩伴。
鹿與寧在圈子裡很受歡迎,幾乎所有人都喜歡這個乖巧懂事的小弟弟。
他被找回來時,那群人都在擔心鹿與寧的處境,甚至有一些混不吝的還慫恿爸爸媽媽把鹿與寧接過來當自己的弟弟。
他們都在為鹿與寧打抱不平,順利成章的,排擠漠視他也成為他們圈子默認的新規則。
鹿予安並不在意,但他其實對他們並不是全然陌生的。
那個開著明黃色跑車的富家子弟們的頭頭,鹿予安依稀還記得,他們小時候也是玩伴,似乎還拉鉤約定過要成為一輩子的好朋友。
隻是小時候的事情怎麼能夠當真呢。
靠著路邊一邊歇一邊走,他的體力也撐到到達鹿家在半山的彆墅。
金日西沉,天色漸暗。遠遠在彆墅外,就已經停了一溜的豪車,彆墅裡燈火通明,宴會似乎已經開始。
他的褲腳已經被融化的雪打濕,褲子不厚,冰冷冷的貼在皮膚上,迅速將身上的熱量帶走,他腿凍得有些僵硬,其實這種難受尚且在鹿予安的忍受範圍,對寒冷刻骨銘心的心理恐懼,更在讓他難受。
狼狽的他在一眾盛裝打扮的賓客中突兀又格格不入。
他從來不在意不畏懼眾人的目光。
他隻是想鹿正青的兒子,鹿望北的弟弟可以做的更好。
所幸門外的保安還是認識他,並沒有攔著他,他在賓客奇怪又恍然大悟的目光中,走進了鹿家的莊園。
“這就是鹿家後來找回來的孩子?”
“可真……真不像鹿家人。”
“他哪裡有半點伯伯和伯母的樣子,寧寧比他好多了,要我說,肯定是搞錯了,他怎麼可能是鹿家人。”
最後一句抱怨,聲音的主人特地揚起了好幾分,像是故意說給鹿予安聽的一樣。
鹿予安沒有回頭也知道說話的人是鹿與寧的頭號粉絲,鹿家這一輩最小的孩子,也是所有鹿家人的寶貝,他血緣上的表弟。
從他踏進鹿家第一秒開始,他就對鹿予安極儘挑剔,並試圖像一個老母雞一樣將鹿與寧庇護在自己的翅膀之下。說起來他在鹿家大部分的爭執,都發生在這個表弟身上。
但是這一次鹿予安卻沒有和以往一樣和表弟爭辯,而穿過人群繼續向前走著,連頭也沒有回。
確診癌症之後,有什麼好處,就是鹿予安終於可以坦然的接受這個事實。
他們說的本就是實話,甚至還稱得上委婉。
他——他確實不像是鹿家人,無論是長相還是性格。
鹿家是南市出了名的書香世家,詩書傳家,鹿家父子三人哪一個走出去不是謙謙君子,溫其如玉。
而他則是玉中那塊尖銳不合時宜的頑石。
可是哪怕這樣,他也希望能夠成為頑石中最像玉的那一塊,離父親、哥哥再近一些。
今天是父親的生日,父親和哥哥很忙,大廳中並沒有看到他們。
在衣香鬢影的大廳中,他挺直脊背,雖有些狼狽,卻看不出絲毫的膽怯,對周圍打量他的目光視若無睹,他腳步遲疑,微不可查的抱緊了懷裡的背包,目光凝視著通往後麵彆墅的門,他知道父親和哥哥在那裡。
他不應該任性的在父親與哥哥很忙的時候去打擾他們。
他們說過很多次,他們最不喜歡自己任性的樣子。
鹿予安並非是軟弱的人,從確認癌症到定下保守的治療方案,他都是一個人,可是現在這一刻,離著一年未見的父兄不到百米,患病以來被他可以忽略的脆弱湧上心頭,內心渴望看到親人的衝動,超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