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2)

鹿予安其實啟蒙很晚,他正兒八經十歲才去讀小學,那之前,那些人根本就不會讓他去學校。

他按照年紀直接就插班到四年級,四年級之前的東西,他偷偷撿彆人扔掉的課本學過,但是到底隻知道皮毛,那個時候他右耳聽力已經不行了,李方嘉也不願意他去讀書,每天在家裡都發酒瘋。

他跟上很吃力,甚至連拚音都念不全,每次作業基本都是全錯。

但是他的班主任是一個很溫柔的女孩,剛畢業不久,她上課會特地向班上最沉默的他提問,問過幾次,明白他的基礎有多差之後,她沒有和任何人聲張,隻是每天中午悄悄拉他去辦公室,一點點的從頭開始教他。

後來天氣炎熱,他身上的衣服漸漸擋不住身上的傷痕。

他不想告訴老師那些很肮臟的事情,但溫溫柔柔的老師下課還是穿著漂亮的小皮鞋,踩在巷子裡的臟泥水裡,跟著他家訪,她想幫王茹離婚,但是王茹不願意,所以她隻能一次又一次的家訪,李方嘉那段時間收斂了很多。

每次家訪結束,他都會偷偷跟著老師,送她回家。

那一片真的太亂了,魚龍混雜,蜘蛛網樣的巷子甚至連路燈都沒有,入夜就一片濃稠的黑,誰都不知道巷子深處會發生什麼。

因為老師的存在,鹿予安一直對老師們都很尊重。在老師的幫助下,他勉勉強強去了中學,雖然是最差的一個,但是畢竟他底子不好,能有這個成績他很開心。

畢業那天,老師送給他一封信,告訴他一定要努力去大學看看。前世高中時候的他,也想儘全力去大學正式學習酒店管理,幫助他的大哥鹿望北管理鹿家的公司。他記得小時候,他答應過媽媽,會一直保護著哥哥,無論什麼時候。

他最後一次模考,分數線其實已經到達了本科線的。

但是最後他還是沒有做到,他的右手在高考前幾天受傷了。是他一時疏忽,他以前混幫派的鄰居哥哥知道他在鹿家過得並不開心,為了幫他出一口氣,放學後將鹿與寧關在廢棄的教室裡。

鄰居不知道鹿與寧有哮喘,也不知道驚懼下會誘發哮喘,鹿予安知道這件事之後,立刻跑回學校找鹿與寧,被困在裡麵的鹿與寧果然已經病發,他甚至忘記了帶哮喘氣霧劑,但鄰居找不到廢棄教室的鑰匙,可偏偏廢棄教室還著火。

他踹門進入教室衝入火場救人時候,燒傷了自己的右手,所幸鹿與寧沒有大礙。但怒不可遏的鹿家對鄰居瘋狂報複,在鹿家律師巧舌如簧下,鄰居甚至可能因為縱火罪入獄。但是他知道,著火時候鄰居跟他在一起,根本不可能放火。

鹿家沒有人信他,理所應當的他被當做同夥,甚至他右手受傷,也被看作是罪有應得。他去求他的爸爸和哥哥,看在鹿與寧沒事的份上,放過鄰居。可惜沒有任何用,爸爸和哥哥執意要讓他們付出應該有的代價。

他不明白,他是做錯了,但鹿與寧有驚無險,甚至當天就出院,而他右手在高考前受傷,這樣的代價還不夠嗎?

最後鄰居被判刑一年,入獄前還安慰他,陰溝裡翻了船還連累了他。正是這件事讓他下定決心選擇離開鹿家。最後他死之前留了一筆錢給鄰居哥哥,雖然什麼都彌補不了,但是希望鄰居哥哥可以因為這筆錢輕鬆一些。

上一輩子他沒有做到去大學,辜負了老師,所以這次他想要更努力。

鹿予安不想錯過今天的課程,但轉班手續沒有辦下來,所以他還是回到了一班。

上一節課,正好是班主任的課,班主任在講台上收拾著東西。鹿予安停在門口,食指扣了扣教室門發出咚咚兩聲:“李老師。”

李老師抬頭,目光落在鹿予安身上,笑容一凝:“鹿予安?你來做什麼?你不是要轉班了嗎?”

與此同時好幾道視線落在鹿予安的身上,鹿予安不看也知道是平時和鹿與寧關係好的幾個人,隻簡單解釋:“手續要等明天。”

“這樣啊。”李老師長舒一口氣。他語氣中帶著不易察覺的如釋重負。他知道作為一名老師他不應該這麼想,但是實在是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先不說鹿予安和鹿與寧尷尬的身份。從他自己的內心出發,他是更喜歡鹿與寧的,畢竟自己看著長大。

而鹿予安剛要轉過來時候,他就托人打聽過——鹿予安可是十三中眾多不良少年要叫一聲小鹿哥的存在。

當時他心裡就嘎噔一聲。

後來鹿予安來班上,到比較想象中好很多,甚至上課比大多數人還要認真,但是很快他就發現,鹿予安基礎實在太差了,天分也不太行。

他從來教得都是最好的班,班上不說全部天分過人,但大部分都是一點就通的。

可鹿予安則不行。作為一名老師,他也想過幫鹿予安,但仔細觀察後,他發現鹿予安雖然表麵在認真聽,但是眼神確實茫然的,講的那些東西,全然沒有進腦子裡。

他帶過無數學生,他明白鹿予安根本沒有用心在學習。

就比如他把數學題講的清清楚楚,甚至把步驟一步步寫在黑板上,隻要原封不動的抄下來就可以,可第二天鹿予安交上來的訂正試卷,竟然都抄錯了。他也想過辦法,但是很快他就發現鹿予安就和班上大部分同學關係都不好,他也善意提醒鹿予安多交一些朋友,但是沒有用。

很快的,就發展到鹿予安和班上很多同學都有肢體上的衝突,許多同學跑來告狀說鹿予安欺負他們,扔他們的書包。原本最省心的班,一下子因為鹿予安的到來亂了套,搞得他焦頭爛額。

恰好鹿與寧也頻繁請假,狀態很不好,他再三問,鹿與寧都不肯說,他後來去問其他同學才知道,鹿予安一直在家裡欺負鹿與寧。

學習不認真,拉低班級平均分,品性不行,又愛惹事,他一下子遍心冷,不願意再管鹿予安。

直到鹿予安把這個學期新來的實習男老師打了一頓,他再也忍不了,強烈要求鹿予安轉班。

這件事性質實在太惡劣了,要不是鹿與寧發現叫來了其他老師,怕是實習老師還準備大事化小。

他們班上幾個老師事後也分析了下原因,猜測可能是實習老師之前上課的時候,讓鹿予安罰站,引起鹿予安的不滿,才會被他堵在後山毆打。

這樣的學生,誰還敢教?

他本就是試探一下學校的意思,畢竟鹿予安是鹿家的孩子,學校新圖書館剛剛才在鹿家捐贈下完工,甚至學校著十多年的助學基金都是鹿家讚助的,鹿予安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轉班呢?

但偏偏就這麼順利就解決了,甚至快得他自己都反應不過來。甚至鹿予安轉去的是最差的十三班,他甚至暗戳戳的想,難不成鹿家終於發現鹿予安是塊朽木,不打算再管了嗎?

班主任好不容易得償所願,終於回味起最後一點師生情誼,苦口婆心的勸:“做了錯事就要學會承擔後果。黃老師好歹是你老師,他現在都還在維護你,對學校說你們之間隻是開玩笑。你啊——唉——”

鹿予安卻鬆了口氣,心卻想著姓黃的還算有些腦子,沒有把事情繼續鬨大。那天他發現姓黃的負責的貧困生助學金名單有些問題,有個符合要求的同學不在,那個同學爸爸在監獄,還有個弟弟有智力障礙,帶著樂樂長大的他,明白這樣的家庭助學金非常重要。

反倒是幾個家境不錯的在名單裡。靜安中學的各種費用並不低,對於很多學生來說,助學金是很重要的一筆錢。

所以他去後山找姓黃的,誰知剛好撞到姓黃的對助學金名單上的女同學動手動腳,言語中還有用助學金威脅的意思。

他當時沒有想太多,和姓黃的打在一起,讓女生逃走。

姓黃的年紀雖然比他大,個子比他高,但是中看不中用,三兩下就被他打趴下,姓黃的鼻青眼腫一臉的血,他沒吃半點虧,還警告了姓黃的彆再助學金上動手腳。本來這個事,就這樣算了,可偏偏鹿與寧找了一堆人來後山。

事後,眾人問其原因,姓黃的當然支支吾吾不敢多說。而他在透過人群,看到那個女同學近乎懇求的目光,所以他最後選擇不發一言。鹿予安長大的地方很糟糕,所以他明白,哪怕他說出來,那個女孩子也要承擔很多非議,這種非議不是所有人都能夠承受。

何況姓黃的實習期馬上要結束,這一次過後,應該有所收斂,不敢再犯。

鹿予安並非多管閒事的人,隻不過靜安助學金的捐贈人是位女士,她和她的孩子失散數年,她病重之時,擔心她流落在外的寶貝沒法接受很好的教育,所以在全國數百所中小學設立助學基金。

那位女士叫慕夏青,是他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