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1 / 2)

鹿正青也並非本意,將鹿與寧推到地上之後,他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自己手,又看看摔倒在地上的鹿與寧,神色複雜。

他不是故意的,隻是在那一瞬間他沒有辦法接受鹿與寧。

他們兩個年紀相仿,鹿正青一看到與寧的臉就會忍不住想起當初的予安。

他回想起當初他是怎麼抱著與寧,冷漠的從予安眼前一步步離開的。他很想告訴予安,那時他將生病的與寧送到醫院後,曾經打電話給司機,讓他把街頭的孩子們接到醫院的。

隻不過司機趕到的時候,街頭已經找不到他們。

但是這又有什麼意義呢?

他幾乎不敢想象當初予安是多麼絕望。

鹿正青更接受不了帶給予安這樣絕望的是他自己。

明明不是這樣的。

那些自從妻子去世後,就被他放在最深處未曾打開的記憶一點點變得清晰。

記憶裡,雷雨交加的夜晚,小小的予安拖著猴子玩偶,哇哇大哭的赤著腳從房間跑出來,推開他的臥室門探出頭可憐兮兮的看著他。而他無奈將予安抱起,放在他和妻子的中間,他摟緊一邊掉眼淚一邊抽泣的小團子,不停的保證——

“爸爸會永遠保護你的。”

“那……那……如果……爸爸不在呢?”小予安擦著眼淚,摟住小猴子,奶聲奶氣的懷疑問道。

第二天,年幼稚嫩的予安坐在他的肩膀上,他們拿著明黃色的顏料,在予安的房間牆壁上一起繪製一顆顆小星星,他對予安說:“如果爸爸不在,這些小星星會幫爸爸陪著安安,如果安安想爸爸了,就告訴它們,它們會告訴爸爸的。”

予安咯咯笑著摟著他,依賴的附在他的耳朵邊轉動著小眼珠說:“安安最喜歡爸爸啦。”

而那時和家人們在一起的他,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發誓要守護他的親人,一輩子為他們遮風擋雨。

可是——究竟是從什麼時候改變了呢。

而現在,與寧每一次叫他爸爸,他就會忍不住想起與寧在他身邊的時候,予安究竟在經曆過什麼?

他是不是無數次在絕望中呼喚著自己的名字,渴望著他最愛的爸爸去救他。

可他卻還一直可笑的去責怪為什麼予安對與寧那麼苛刻?

如何能不苛刻呢?在絕望中的予安親眼看著自己拋下他,抱著與寧去醫院,他失去了他的聽力。

鹿正青知道這不是與寧的錯。

可是他已經沒有辦法直視與寧的眼睛,他害怕透過與寧的瞳孔看到那個蜷縮在街角瑟瑟發抖瘦骨嶙峋的孩子,一聲聲泣訴著——

“爸爸,你為什麼要扔下我。”

所以,鹿正青隻能嘴唇囁嚅著說:“對不起,與寧。”他錯開視線,不敢去看與寧,他隻能踉踉蹌蹌的奔向醫院——予安還在醫院裡。

最終是鹿望北疲憊的將鹿與寧扶起,他再次像當初媽媽過世一樣默默收拾爛攤子,無論是家裡還是公司:“與寧,你彆怪爸爸,他隻是需要時間。”

鹿與寧勉強笑笑,故作輕快的說:“哥哥,沒事,我知道的,我不會怪爸爸的。”可是這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相信,他和爸爸真的能變回以前的樣子嗎?

那些是他的錯嗎?當時他也才隻有九歲啊。

鹿望北眼中也全是迷茫,向來意氣風發的青年總裁,像是失去了眼底所有的光。

他想著,他嬌氣的弟弟究竟經曆了什麼呢——

因為救哥哥而早產生下,隻度過了不到五年僅有的也是唯一的快樂時光。然後掉在水裡九死一生,在窮凶極惡的罪犯手裡絕望中苟且偷生,在日以繼夜的家暴中保護養母。

他唯一的希望就是他的爸爸和哥哥來救他。但他不知道的是那時他的爸爸和哥哥已經有了另一個孩子,而他最愛的媽媽也在他毫無所知的時候永遠離開了他。

他開始後悔——

如果他當初能夠發現予安過去的經曆,提前去隔壁省調查是不是就不會像這一次一樣一無所獲。

如果不是因為他自以為是,予安和他們是不是就不會走到如今這一步。

而現在,哪怕他極力阻止,終究還是什麼都晚了。

*

醫院急診室裡。

醫生處理好鹿予安背上的傷口,終於將最後一針縫好,醫生開玩笑說:“小‘哥哥’,我可用儘了我畢生所學,保證傷口不留疤痕。”

醫生以前在整容外科待過,原本像這種急診的外傷,是不會用這樣複雜又耗時的針法的。

但是知道少年的經曆之後,醫生還是選擇用這樣耗時的方法,他隻是想——少年滿身傷疤的身體能夠少一道傷疤。

醫生除了外傷藥之外,還給鹿予安開了很多祛疤藥。

少年臉色白的有些嚇人,黑發貼在冒冷汗的額頭,光裸的上半身沒有一絲贅肉,肩胛骨漂亮的線條近乎淩厲,整個人像是漂亮而有攻擊性的小豹子。

而此刻聽到醫生調侃的,他的耳垂忍不住泛紅說;“叫我名字就可以。”

鹿予安畢竟是個高中生,一心撲在學習上,他向來也不喜歡社交軟件,基本稱得上是與世隔絕,他這幾天雖然課間聽到同學們說起“哥哥”。

他從來沒有想到過是他自己。

雖然以前都是這樣被弟弟妹妹叫的。但是這樣被調侃的叫出來他還是怪不好意思的。

交代完注意事項後,莫因雪給鹿予安披上外套,兩人一走出來。靠著醫院走廊的鹿正青和鹿望北幾乎是立刻就圍了過來。

然而鹿予安卻是戒備的後退一步,他不明白,他還有什麼沒有說清楚嗎?

為什麼他們還要出現在自己麵前?

鹿正青沙啞的說道:“予安——對不起,原諒爸爸好不好,都是我的錯,我當初怎麼會沒有認出來呢?”他說的有些混亂,甚至可以說是前言不搭後語。

但是他說出“認不出”的來時候。

鹿予安冷漠的眼神終於有了一絲波動。

他扭頭看向靠在牆上低頭用手指玩著書包帶子的夏易謙。

果然謙謙朝他露出一個他們活該的表情。

鹿予安歎口氣,他知道謙謙什麼都說出來了。他並不奇怪,謙謙的記憶力很好,向來是孩子們裡最聰明的一個,他偷偷撿來一些小學課本,教孩子們的時候,謙謙總是學的最快的,他能夠認出鹿正青並不奇怪。

而每一個爸爸對孩子而言都是特殊的,對他而言,哪怕他忘記了所有,甚至就連自己的名字都忘記了,鹿正青的臉他都牢牢的記住,從沒有忘記過。

所以當初的他在病得幾乎死掉的時候,鹿正青出現的那一刻,他真的是以為他終於等到了希望,等到了爸爸來救他的那一天,那一刻有多狂喜,那麼鹿正青抱著那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孩子頭也不回的離開那一刻,他就有多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