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刹那,蘭時分明看見他眉頭抽動了一下,過了好半晌,才啟開貝齒,一下下咬得...很艱難...
很艱難?
蘭時晴天霹靂,梗著脖子看裴玄清放下牙箸,用巾帕擦了擦嘴,朝她揚起嘴角,笑道:“好吃!”
他竟然笑了!
他從來不笑,竟然用笑來掩飾自己食不下咽?
蘭時感覺自己臉上的表情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她忘了避嫌,拿起裴玄清用過的牙箸,挑了幾根麵條吃了,頓時喉中一陣甜膩的怪味翻湧,趕緊吐了出來。
她竟然...把糖當成鹽了...
裴玄清本想伸手去攔,可惜蘭時動作迅捷,他實在沒攔住,視線從牙箸上掃過,見她猶如五雷轟頂,無奈地歎了口氣,往回找補:“其實...甜的長壽麵也很...”
“彆致?”他試探地形容。
蘭時神情木訥,毫無反應。
裴玄清又道:“秋彤近日做菜也常放糖…其實今日我...很開心!”
蘭時僵硬著轉過脖子,聲音悠悠:“公子是吃了我的麵開心嗎?”
裴玄清噎住。
若是換了前世,她這等疏忽,就是殺頭的死罪!
重活一世,她應該更加謹慎小心才是,怎麼反而屢屢犯錯。
蘭時泄氣地聳下肩,一臉頹廢:“我以為自己什麼都會,什麼都能做到最好,其實什麼都沒做好!說話惹娘不高興,做事惹你不高興。好好的一場生辰宴,還被我的長壽麵攪和了。”
裴玄清知道她看似在生這碗麵的氣,實則是在擔憂柳氏,出聲安慰道:“我同你一樣,也覺得柳夫人應該和離。但是柳夫人和你不一樣,她循規蹈矩,溫瑾恭順,你勸她和離之前至少要先理解她。”
“那我是什麼樣的人?”蘭時問。
她是什麼樣的人...
裴玄清愣住。
蘭時就像一團生生不息的火焰,壯麗燃燒,赤誠且勇敢,甚至有種殘忍的熱烈。
柳氏的彷徨對她來說是在浪費生命,所以她不懂柳氏的猶豫與怯弱。
她又像開在叢山峻嶺的一株蛇莓,被萬千毒蛇覬覦,垂涎,所以隻能變幻出千萬張迷惑人心的人皮麵具,豎起刀槍不入的鎧甲,悍不畏死地謹慎防備。
她更像初生的雛鳥,好奇朝暮輪轉,向往煙火星辰,懵懂純真。
雲溪對他說過,那日上雲陽山請安,馬車駛進正街,蘭時掀開車簾,一直好奇地注視著京城人煙浩穰,車馬闔擁的繁華盛景。
她說自己隻出去過兩次,帶著帷帽不能好好一觀。現在心無旁騖,聽著城裡遼闊的風聲,都覺欣喜。
她下車買了好些纖巧的小玩意。
風車,竹馬,彈弓都是幼童皮頑的尋常物什,她卻視若珍寶。
裴玄清很奇怪,她雖是官宦家的小娘子,但應該見過這些市井小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