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惡蠅(2 / 2)

謝長明退步:“即使要啄,隔著衣服啄。”

主要是他擔心真的出血,到時候真的燒起來。

他歎了口氣:“你不是要保護我?怎麼自己先啄起來了?”

鳥理屈詞窮,沉默不語,窩在謝長明的懷裡裝死。

李蕪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幾個果子,忽然意識到:“這難不成是道友愛寵的鳥食嗎?”

又喃喃自語:“可鷹隼不應該是吃肉?”

謝長明見他吃完了果子,隨口敷衍:“他有些與眾不同。”

李蕪皺著眉,似乎在想什麼,又道:“也是,我確實沒見過道友養的這種鷹隼,像是把所有隼類凶狠的地方全都長在了一塊,個頭卻又這麼點大。著實奇怪。”

隔著跳躍的火苗,謝長明半垂著眼,目光冷淡地看著他的影子。

修道之人並不需要許多睡眠,此地又是危險的怨鬼林,更不可能入睡打坐,閒極無聊之時,兩人開始論道。

李蕪將果核扔入火堆中道:“這怨鬼林的由來,便是雲洲、夷洲戰亂不止,死傷無數,白骨成堆,怨氣不得消散。否則這世上哪裡有這害人的地方?”

謝長明望著跳躍的火焰,果核上似乎還沾著汁水,沒有燒起來,他隻是道:“有人的地方便有爭奪,有爭奪便有權力,得到的權力越多,想要的也越多,便又有了戰爭。有人即有戰爭,這是不可避免的事。”

李蕪並不認同他的觀點,爭道:“那修真界卻沒有這樣的事。大家都各司其職,連掌門之職也相互推托謙讓,並不搶奪。可見修真界的人確實要比凡人的境界高一些的。而我們也該看顧凡人。”

“真是如此?”

謝長明反問了一句,淡淡道:“道友知道魔界嗎?魔族不得成仙,於是為了三十三魔天主人之位搶得血流成河,神魂俱滅。”

李蕪聞言,深思許久:“你的意思是,修真界的人有更值得追求的理想,便是飛升成仙,為此克製了**?”

謝長明道:“道友自明。凡人有凡人的活法,修士有修士的道途。如此而已。並無高低之分。”

在這件事上,李蕪大約是辯不過謝長明了,雖不太認同,卻也不再張口。

盛流玉還是隻幼崽,對他們枯燥的論道沒什麼興趣。昨日未睡,趕路累得很,現在生著溫暖的火堆,正搖頭晃腦,昏昏欲睡。

謝長明將他抱在懷裡,貼在胸口,護佑周到。

李蕪道:“話雖如此,可如果人間的王侯能各退一步,能以一人的取舍換得萬人的性命。或者即使無關,但身負萬萬人的命運,即使是付出自己的性命,又有什麼不值得的?”

他說這話時語調裡是不可解脫的苦悶,似乎是想要說服自己,又像是在說服謝長明。

謝長明半垂著眼,冷淡地看著李蕪搖晃的影子:“和我不相乾的人,我不會為之而死。而我在意的人或物,若有人要拿他去抵旁人的命,莫說是十萬人,即使是百萬人,我也會先要彆人死。”

李蕪默然,後道:“謝道友的道與我的不同。”

謝長明瞥了一眼懷裡的小長明鳥,淡淡道:“人各有道。我一貫如此。”

火星驟然炸裂,李蕪如夢初醒:“道友似乎與方才大不相同。莫非初見之時不過是與我虛與委蛇?”

謝長明終於抬頭看他。

熾熱的火光映著李蕪的臉頰,他的臉色慘白中透著青灰。他的眼瞼上落了一隻漆黑的蒼蠅,扇動的薄翼遮住了他的大半眼球。

李蕪對此卻一無所知。

這一次,謝長明不會再犯上一次的錯誤,提前在盛流玉的身邊布下了結界,什麼也不會吵到他。

他撥了撥柴火,忽然問道:“你用的這具身體死了多久了?”

李蕪臉上的神情驟然停滯,他似乎想說些什麼,開個玩笑糊弄過去。

可謝長明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他慢條斯理道:“道友,你還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死的了嗎?”

李蕪的神色慢慢平和,他苦笑道:“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謝長明看著他:“一開始,見到你的第一眼。”

李蕪出現得古怪。怨鬼林裡忽然出現的活人,行商打扮,眼是死眼,火是死火,所以可以看穿濃霧,燒不儘果核。

謝長明不想與他動武,其實也是沒有必要,接著道:“如你所言,相逢即是有緣,道友不妨與我說些真話。”

李蕪點了下頭。

他確實已經死了很久了,但生前修煉的是與神魂相關的功法,死後魂魄保留得完整,又會附體的法術,所以一直在怨鬼林中遊蕩。日久天長,他已經忘了自己的姓名、身世、經曆,隻記得自己似乎是姓李,取了個李蕪的名字。他現在附體的這個便是前幾日扔進來的那個倒黴行商,在半路上被怨鬼殺害,空留了個軀殼,被李蕪占了去。或許是死去的時間還不算太久,李蕪知道屍體還保留細微的感覺,所以才要東西來吃。

他死得太久,在怨鬼林待得太久,什麼都忘了,所以想要嘗嘗食物的味道。

謝長明問:“那你想帶我去什麼地方?”

李蕪道:“血祭池。”

謝長明並不看他,隻是問:“那是什麼?”

李蕪道:“怨鬼林是由一個巨大的陣法圍起來的,會主動吸納周圍的怨鬼,令它們不能逃脫,再去外界害人。血祭池就是怨鬼林的陣眼。現在,由於怨鬼太多,怨恨衝天,血祭池快要撐不下去了。”

謝長明能猜出大概,以肯定的語氣道:“所以血祭池要重新加固,以人類的血肉和魂靈。”

李蕪緩緩地點頭。

謝長明失笑,人類的血肉可真是好東西,無論什麼陣法都能用到。可實際上他讀完了四洲有關陣法的書籍,以人類的血肉為祭的陣法也沒幾個,連魔族都隻有一個構建魔界人間通道的陣法需要用人類的血肉,還不過隻是圖方便,稍微改一改,用彆的當祭品也行。

修道講究的是順天而行,萬物以人為靈長,天道怎麼會允許正道以人為祭?

這樣的陣法從一開始就是不可能的。

但既然李蕪說了,他也聽一聽。

李蕪也是個修士,當初也是為了探查怨鬼林異樣來的。進來後,由於修為高深,修的又是與魂靈相關的法術,所以一路闖到了血祭池。在那裡,出現了一個道士,兩人打鬥起來,兩敗俱傷。那道士告訴李蕪,他是怨鬼林的護林真人,由於容納過多怨鬼,怨鬼林如今危在旦夕,一旦陣法碎裂,無數怨鬼蜂擁而出,一定會為禍人間。而他已經找到了修複的方法,就是將怨鬼林的陣法中心改成血祭池,投入人類的血肉和靈魂,便可加強怨鬼林的容納能力。這樣不過死一些凡人,卻可挽救萬萬人的性命。

若是修真之人,又可以一人抵成百上千的凡人之軀。

而那個道士又言明,若不是為了天下眾生,為何要做下這等事,違背道心,此生不能再成仙。

李蕪不知信與不信,正在猶豫間,被那道士推下血祭池,血肉化成血祭池的一部分,神魂卻逃脫出來,卻也沒有成為怨鬼。

這也正與道士所說的相符。在怨鬼林中,為了眾生而死去的人,死後是不會化成怨鬼的。

而之後投入的祭品越多,怨鬼林的怨鬼似乎也越安靜。

一切都如道士所言,李蕪又慢慢地丟掉了某些神魂,更對道士深信不疑。

他看到無數凡人被扔進怨鬼林,被怨鬼殺死,然後被投入血祭池也沒有阻止。至於為什麼要找上謝長明,則是因為他是一個修仙的人,怕謝長明逃出去,而修仙之人一人可抵千百人。

那道士還沒來得及將上一具屍體投入血祭池,於是他披上了那具人皮。

如果謝長明去了血祭池,可以少死很多凡人。

可真要親手殺人,他卻又有些不忍,所以停在這裡,說要休息。

謝長明卻道:“你沒有變成怨鬼是因為沒有恨。而沒有看到那些凡人變成的怨鬼,大約是他們沒有靈力,隻能被囚禁在血祭池裡。”

李蕪站起來,冷冷道:“我不信。”

謝長明對被騙的李蕪似乎沒有什麼同情與憐憫,隻是道:“這世上並沒有需要以活人為祭的陣法。”

李蕪依舊重複道:“我不信。”

他不相信。

如果是假的,他就殺了很多人。

這件事必須是真的。

李蕪的眼角流下血淚,很濃稠,似乎並不隻是血,還有融化的腐肉。

謝長明隻是看著,沒有阻止。

然後,慢慢的,李蕪整個人都融化了,淌了滿地的血水,澆滅了火堆。

而他的神魂也不知飛向了何處。

謝長明抱著盛流玉起身,走出很遠的地方,直至再也聞不到絲毫的血腥味,才將小長明鳥叫醒。

小長明鳥才醒,有些茫然,“啾”了一聲。

很粗獷的聲音,他自己也被嚇了一跳,徹底清醒了。

謝長明卻不嫌棄:“李蕪走了,你可以變回來了。”

盛流玉迫不及待地擺脫鷹隼的模樣。

才開始變成這樣,大約是為了嚇唬謝長明,反正自己看不到,就當不知道就好,結果一嗓子下來,徹底明白過來,自己現在有多可怕,很不願意再保持這個模樣了。

謝長明將方才的事告訴他,省略了最後一段。

盛流玉微微皺眉,有點著急:“怎麼不抓住他,問出血祭池在哪兒?”

謝長明道:“彆急。”

沒讓盛流玉吃的果子上種了惡蠅,依附在了李蕪的神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