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1 / 2)

康熙四十六年二月初六,康熙召文武大臣和諸皇子入宮,太子並未在場,被關押在宗人府的直郡王也未被傳召。

“太子胤礽,驕奢淫逸……曾毆打平郡王、海善貝勒、普奇公,亦曾踢踹四阿哥暈厥落階,再至諸大臣、官員及軍中之人無不遭其淩虐[1]……生而克母……今廢太子……”

康熙曆數太子的罪狀,痛心至極,涕泗漣洏,宣布要廢太子。

沒有直郡王和即將被廢的太子,三貝勒攜眾皇子跪在最前麵,往後才是宗室王公及諸大臣。

到了這一刻,三貝勒心裡的石頭終於落下了,皇阿瑪總算是要廢太子了。

這一刻,他沒有自己想象中的興奮,也沒有對廢太子這位兄長的憐惜,腦子裡浮現出的是長子和長女的模樣。

他不知道太子是否知情,亦不敢問,早在當年把索額圖的罪狀寫在給皇阿瑪的密折中時,他和八弟就都被封了口,索額圖所犯下的累累罪狀都不能外傳,也包括索額圖是如何讓他一雙兒女染上痘症死去的。

那時,索額圖很快被處死,太子依舊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他強迫自己不去想一雙兒女遇害之事,這幾l年除了福晉會在他麵前提及外,他聰穎懂事的嫡長子和活潑可愛的嫡長女就好像從來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一樣。

三貝勒用舌頭頂住上顎,壓製住想要大笑的衝動,但熱淚卻從眼睛裡往外湧,一滴滴砸在地麵上。

在禦駕回京之前,四貝勒已經調整好自己的心態,在皇阿瑪廢太子的場合裡,他應該是悲傷的,為皇阿瑪悲傷,也為太子悲傷。

他回憶著廢太子曾經待他的幾l分好,踢落台階是真,漠視兄弟也是真,但太子也不是從一開始便如此,幼時他剛入上書房讀書,也是被太子關心愛護過的,隻是那段時光極為短暫。

想過了廢太子待他的好,四貝勒又想皇阿瑪,廢太子是皇阿瑪最喜歡也最看重的兒子,如今要廢太子,皇阿瑪心中不知該有多難過。

四貝勒滿麵悲傷,硬生生擠出幾l滴眼淚,側頭就見三哥臉上的淚珠劈裡啪啦往下砸,連帶著可能還有鼻涕。

這……三哥臉上的悲傷是連他看了都覺得真情實意的程度。

四貝勒往右是五貝勒和七貝勒,兩人亦是滿臉的沉重之色,但和前頭的兩位哥哥比起來,臉上就乾淨了些,並無淚水。

再往右,首排跪在最邊上的八貝勒表情木然。

此情此景,總會讓他憶起上輩子皇阿瑪廢太子時的情形,皇阿瑪第一次廢太子和第二次廢太子表現就不一樣,這輩子廢太子和上輩子廢太子表現也不一樣。

上輩子廢太子比這輩子要晚,那時候梁九功的事情沒有被曝出來,皇阿瑪剛剛沒了一個小兒子,又發現太子竊視禦帳,廢太子的言辭遠比這會兒要激烈,表現也比現在更沉痛。

皇阿瑪如今隻是涕淚交零,上輩子廢太子的時候那可是當眾啪啪抽自己嘴巴子,可見內心之悲慟。

上輩子一廢太子時,太子爺本人也是在場的,背對著眾人跪在地上。

帝王落淚的場麵少見,涕淚交零的場麵那就更少見了,但如果見過了皇阿瑪悲痛到自己抽自己嘴巴子,如今這樣也隻是小場麵了。

見過大場麵的八貝勒安之若素,甚至在心裡琢磨起了皇阿瑪不同表現的原因,都是一廢太子,但上輩子的場麵比這輩子壯觀多了,不知道是不是梁九功被提前曝出來的原因。

太子爺帳殿夜警自然比不過收買禦前總管,更讓皇阿瑪警惕。

也不知道這會不會影響到皇阿瑪複立太子的時間。

上輩子太子僅僅被廢一個月,皇阿瑪就已經開始為廢太子開脫了,某種程度上也是為複立太子做準備,群臣舉薦新太子不過是糊弄人和釣魚的把戲,根本不作數。

八貝勒稍微往後壓了壓身體,減輕膝蓋的負擔,明明是斥責太子的罪狀,明明是要廢掉太子,但太子本人恐怕還在毓慶宮裡舒服的躺著坐著,倒是他這個不相乾的人跪在這裡。

等皇阿瑪痛哭完,下個環節就應該是群臣勸皇阿瑪保重身體了。

如此流程,他已經經曆過兩遍了,如今再看,現在的還不比從前精彩,難免會讓他覺得乏味無趣,還不如話本子裡狐妖和書生的故事來得有趣。

八貝勒興致缺缺,表情木然。

後一排是九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

大家都有參加喪事的經驗,雖擠不出眼淚,但擺出一副沉痛模樣還是不難的,用沉痛掩過心中的真實情緒。

九阿哥驚訝於皇阿瑪居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哭成這樣,這得是多疼愛太子,才會讓向來愛潔重臉麵的皇阿瑪連體麵都不顧了。

而且皇阿瑪數了太子那麼多的罪狀,竟也隻是宣布廢掉太子,大哥可都還關在宗人府裡呢,皇阿瑪既沒有說讓太子挪宮,也沒有說把人關起來,隻是簡簡單單把太子之位廢了。

或許是皇阿瑪太過悲痛了,還沒顧上。

這兒子跟兒子就是不一樣。

十阿哥偷偷挪了挪腿,跪太久了腿疼,皇阿瑪到底何時才能結束。

從前隻聽說女人是水做的,想不到皇阿瑪的眼淚也能這麼多。

太子被廢,八哥也無心那個位置,皇阿瑪預備選誰做儲君與他們已經不相乾了,不管是三哥,還是四哥,都差不多。

十二阿哥還有幾l分恍惚,皇阿瑪居然真的廢太子了,梁九功之事剛出的時候皇阿瑪沒廢,去南邊,不,是去德州轉了一圈,回來就要廢太子了!

話說,從禦駕回京到現在,他還沒見過太子,難不成真中邪了。

十三阿哥心裡的大石頭落地了,太子被廢,他作為太子爺的臂膀,如今看是沒有被牽扯進去。

廢掉一個太子,總要再立一個新太子,在三哥和四哥之間,他還是更傾向於四哥。

四哥四嫂人品貴重,母妃去世後,四哥四嫂對他和兩個妹妹多有照顧。

十四阿哥眉頭緊皺,皇阿瑪的年紀不輕了,為廢太子如此痛心對身體不好,皇阿瑪怎麼能不好好保重身體呢。

如今所有人都覺得新太子不是三哥就是四哥,怎麼就不翻一翻史書呢,皇帝高壽,繼位者一般都會是幼子而非排行靠前的皇子。

外人心瞎眼盲也就算了,八哥怎麼就不看看他呢,他做新太子,不比三哥和四哥好嗎。

八哥自己不能爭了,可也不能連心氣也跟著一塊沒了吧,數年籌謀說扔就扔,一個不行,不還有另一個頂上嗎。

偏九哥和十哥也是死心眼,壓根沒有自己的主意,隻會聽八哥的。

太子已廢,康熙坐在龍椅上,聽朝臣勸慰的同時,也不忘注意跪在前排的皇子。

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老三,麵色悲痛的老四,像是死了親戚的老五、老七、老九、老十、十二、十三和十四,還有個呆愣無神的老八。

兒子多了都是債,廢太子如此,下麵這些也是如此。

頗感心累的康熙站起身,打斷朝臣的勸慰關心,讓眾人都退下,他自己也已經待不下去了。

***

另一隻靴子終於落地了,之前禦前源源不斷且越來越多的請求廢太子的折子終於停下了。

廢太子的聖旨已下,且已經詔告了天地祖宗,再不會有變更。

哪怕廢太子如今依舊居於毓慶宮中,也幾l乎無人寫折子提醒。

廢都已經廢了,廢太子挪宮不過是早晚的事情,萬歲爺還在悲痛之中,這時候去捋胡須……沒必要。

催促太子挪宮的折子沒有,為直郡王申冤求情的折子倒是漸漸多了起來,比這更多的是請求立新太子的折子。

但這些都和內務府無關,作為上任不久的內務府總管,八貝勒對內務府的改動並不大,多是蕭規曹隨,包括廢太子那裡也是一樣的,從前是什麼待遇,如今就還是什麼待遇。

淩普雖然被免了官,但淩普提拔上來的人並未被完全清走,由這些人負責毓慶宮,待遇自然不會往下降。

八貝勒唯一插手的地方是直郡王府,大哥如今被關在宗人府裡,既沒有被審理,也沒有被懲處。

太子雖然被廢,但是勢力人手猶在,有閒心汙他的名聲,未必沒有閒心報複大哥。

直郡王府現在皆是婦孺,不額外關照,他還真擔心有人會借機下手。

因為早先皇阿瑪已經允諾過他了,所以八貝勒也沒有藏著掖著,大大方方讓人把幾l個侄女接來府上,順便把在家中養病不能去宮裡讀書的弘昱也一並接了過來。

不比前頭的大侄女,剛出生那會兒他還抱過,弘昱出生的時候,他和大哥已經疏遠了,而且在那之後沒兩年就都搬出了阿哥所。

上輩子,先大嫂生下的四個侄女嫁去草原後都沒活長,弘昱是先大嫂生下的最後一個孩子,是男丁,所以不必像姐姐們一樣嫁去草原,但也沒有活長。

死的時候才二十出頭,娶了妻,還沒留下子嗣。

上輩子弘昱死後,他去查了脈案,弘昱是早產,身子骨較常人肯定是稍微差些,但因為養得精細,小時候和在宮中讀書那些年也沒怎麼生過病,直至大哥被圈起來。

弘昱開始生病,陸陸續續一個多月才修養好,之後便一直隨大哥圈禁在直郡王府,娶妻時是被圈著的,死時也是。

如今春暖花開,他讓人在貝勒府的府裡投了魚,一半的魚苗,一半的成魚,他也懶得學彆的菜式,光跟魚乾上了,除了熬魚粥,就是烤魚,好在所有人都很捧場。

弘昱在八貝勒府每日喝藥,每日一頓八叔親自熬的粥,身體漸漸康複,隻是愁緒不減,反而越積越多。

他不是五六歲的小孩子了,相反他從五歲起就在宮中讀書,到現在已經有六年了,也跟著上書房的先生們學過史書,他知道阿瑪現在在宗人府裡的處境一定很不好。

“八叔,我能不能去見見阿瑪?”弘昱單獨找到八叔,“我可以不說話,遠遠的看一眼就行。”

阿瑪現在被皇瑪法關著,要和阿瑪見麵,一般情況下必須得皇瑪法同意。

但是他知道,現在掌管宗人府的宗令是八嬸的三舅舅,如果他隻是遠遠的瞧上一眼,並不需要打開牢門,應該不用驚動皇瑪法吧。

八叔已經幫他們許多了,他也不想讓八叔為他去求皇瑪法,但他又實在想見阿瑪。

宗人府大牢那個地方,他第一次知道是因為索額圖,太子爺的叔祖父,就是被關在那裡麵餓死的。

皇瑪法是阿瑪的阿瑪,應該不會像對付索額圖那樣對付阿瑪,但阿瑪被關在宗人府大牢裡,日子肯定也很不好過,他就想看上一眼。

所以,在猶豫了幾l日後,他到底是向八叔開了口。

八貝勒很享受如今的悠閒日子,每天去內務府點點卯,午膳回府裡用,順便就在府裡頭待著了。

看看話本子,把說書先生請到府裡來說上幾l段,若不是眼下時局敏感,怕太惹眼,他早就把戲班子請來府裡唱上幾l出了,或是直接去梨園。

以他在這個劇情世界的身份,隻要不想著那個位置,隻要不摻和奪嫡,要多舒服就能有多舒服。

尤其現在‘他不能生’已經是半公開的秘密了。

孩子想見阿瑪這很正常,於他也不是什麼為難的事兒,又不是帶朝臣去見大哥,弘昱還隻是個在讀書的孩子。

“現在去?”八貝勒直接起身問道,趁著天還沒黑,去一趟宗人府大牢也來得及。

弘昱愣了愣,緊跟著使勁點了點頭。

帶一個也是帶,帶四個也帶的,弘昱的身份並不敏感,幾l個侄女的身份就更不敏感了。

“去問問姐姐們要不要一同去?我讓人去準備馬車。”八貝勒略作猶豫,現在吩咐膳房肯定是來不及了,“咱們可以帶些你阿瑪喜歡的點心,這個就交給你們姐弟了,八叔不知道你們阿瑪喜歡吃什麼糕點。”

他隻知道大哥無肉不歡。

弘昱臉上掩不住的歡喜

,慌慌張張道:“我知道阿瑪喜歡吃什麼,阿瑪喜歡牛肉乾,八叔等等,我這就去找姐姐們。”()

說完,撒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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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貝勒不慌不忙,除了讓人備馬車,還安排趙喜先去一趟安郡王府,把他要帶幾l個孩子探望大哥的事告知現任宗令馬爾渾。

雖說是隔著牢門見人,但除了宗令,宗人府其他官員應該都不好給他行這個方便。

馬爾渾無事,因為八貝勒府和安郡王府早就綁在了一起,不說榮辱與共,但對外是共進退的,是絕對的自己人。

等八貝勒府的兩輛馬車抵達宗人府時,天色有些暗了。

馬爾渾已經趕過來等著了,他有些驚訝八爺會如此行事,畢竟從前也沒見八爺和直郡王來往密切,如今外麵又大都流傳是八爺告倒了直郡王,按理兩邊就算不是仇家,也輪不到八爺對直郡王施以援手。

但驚訝歸驚訝,收到八爺的消息後,他還是立馬就趕過來了。

“舅舅,安排人帶幾l個孩子去見大哥吧,我就不去了。”八貝勒讓人把馬車上的酒搬下來,拿給一旁的小吏。

這聲‘舅舅’喊得馬爾渾通體舒態,心裡頭都要樂開了花。

他對八爺的觀感一直在變,本來是有些愧疚的,自家外甥女不能生養,連累八爺二十五六歲了還沒有自己的孩子。

後來,他是對八爺有幾l分意見的,而且意見很大,因為不能生的不是自家外甥女,不能生的人是八爺。

這話在外頭傳的沸沸揚揚,若是假的,以萬歲爺的性子,早就該往八爺府上賜人澄清了,宮裡頭沒動靜能是什麼原因。

八爺自己不能生,弄出個癡情的名聲讓明月背鍋也就算了,他能理解。

但八爺自己不能生自己不清楚嗎,注定不能繼承那個位置的人,何必下這些沒用的功夫,拉攏他們這些人做什麼,他原來可是太子爺的人!

太子是離那個位置最近的人,隻要不出捅破天的差錯,就能穩穩當當成為下一任皇帝,而且他和太子還是表兄弟,他的額娘可是太子的姨母,這樣的關係,這樣的前程。

他當時也是鬼迷了心竅,硬生生被八爺拉著離了太子,成了八爺的擁躉。

這是什麼好人能做出來的事兒,有這麼坑人的嗎,八爺如果是因為彆的原因無緣儲位也就罷了,就像五貝勒那樣,因為出征臉上留下消不去的傷疤,這並非出自本心導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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