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親王府的喬遷宴後,剩下的皇子府卻都沒了動靜,三爺不設宴,餘下皇子自然也不好大張旗鼓設宴慶祝,與之相比是內務府整改的動靜從一開始就很大。
再加上前段時間馬家、烏雅家這些包衣家族被大批免官,騰出來許多官位,想借機換位置的包衣並不少,連衛家都求到了八爺這裡。
八爺就隻給了四個字——好好聽話。
“四哥向來公正嚴明,此次整改內務府的規模不會小,舅舅讓族裡人都好好聽話當差就是了,千萬彆搗亂。”
衛家舅舅訕笑道:“瞧您說的,我們哪兒敢搗亂,四爺將來可是這個,內務府哪個包衣家族敢不聽話。”
衛家舅舅用手指了指天。
都說萬歲爺看重的新任太子並非三爺,而是四爺,馬家和烏雅家都犯了事兒,三爺遭連累這回隻被封了郡王,四爺卻是親王,誰敢不聽四爺的。
八爺采摘著從南邊移過來茶樹,心說那可不一定,利益當前,莫說是未來天子了,就算是當今天子,也未必好用。
“聽話就好。”八爺語氣淡淡的道,並沒有鬆口為衛家謀前程。
四哥要整改內務府,多的是位置騰出來,能不能被提拔而不是被剔出去,就看衛家聽不聽話了。
“您放心,闔族上下誰敢不聽四爺的,誰敢瞎搗亂,老夫把他驅逐出族。”衛家舅舅連連保證道。
八爺都已經把話說的這麼明白了,他要是還不懂,那就白活這把年歲了。
八爺在扳倒廢太子、告倒直郡王、借馬家拉下三爺後,押寶的人原是四爺。
好好好,這可真是太好了。
萬歲爺已經封了四爺做親王,這意思還不夠明顯嗎。
娘娘和八爺,還有他們衛家,將來都有著落了。
八爺邊將采摘下來的茶葉鋪開晾曬,邊道:“新鮮采摘下來的茶葉,要晾曬幾日才能進行炒製,等茶炒好了,本王再差人給舅舅送幾包過去,舅舅要保養好身體。”
衛家舅舅雖然歡喜應下,可心裡頭還挺不是滋味的。
四爺和十三爺在內務府忙得連午膳都在衙門裡用,有時候甚至晚上就不回府了。
他知道八爺從前也常常如此,今日並非休沐日,八爺卻有功夫在府裡采茶曬茶,如同富貴閒人一般。
八爺的去處,今年是一改又改,早先是在禮部,雖說大多數皇子入朝後都在六部行走,但亦有不同,禮部隻有八爺一位皇子,戶部也就隻有四爺一位皇子,餘下吏兵刑工都是安排了兩位甚至三位皇子。
今年正月,八爺被任命為內務副總管,到了八月,又被放到戶部。
在他這麼個小人物眼裡,內務府也好,戶部也罷,都是頂頂好的地方,但八爺在內務府是掌權的,可到了戶部之後,萬歲爺又把三爺調了過去。
他聽說,戶部的差事大都不經八爺之手,而是以三爺和兩位尚書為主。
他替八爺覺得心酸難受
。
不過很快,衛家舅舅就沒時間心酸了,四爺就好似那西遊記裡的孫猴子打上淩霄寶殿,不,是打上內務府來了,把內務府攪個天翻地覆。
在得了八爺吩咐後,他已經囑咐過族人了,衛氏一族在內務府都聽四爺的安排,四爺指東,他們絕不往西,四爺讓他們攆雞,他們絕不攆狗,四爺要用人,他們就衝在前頭。
衛氏如此聽話,如此積極,比烏雅家更像是四爺的母族。
雖然烏雅家在內務府的官員都被免了職,但還有不當官的族人在,烏雅家也好,馬家也罷,還有曹家,都不是完全被清理出內務府。
被完全清理出內務府的隻有董家和郭絡羅家。
衛家在內務府這般行事,難免會讓人生疑,疑心八爺是不是投了四爺。
旁人都隻是疑心,鄂倫岱卻是親自上門來問。
“老八,看在你我交情一場的份上,你說實話,是不是打算支持老四?”
今日不采茶,改摘果子的八爺:“……”
將石榴樹上熟到裂開的幾顆果子摘下來,放到一旁的石桌上。
“你給句準話,如果連你也支持老四,那我就早點從老三那裡撤出來。”
八爺其實挺好奇的:“表舅之前為什麼不選四哥選三哥?”
“老四那還用選嗎?用不著,且不說他是我堂姐的養子,和佟家有脫不開的關係,單是憑我那侄女,老四如果能成事,那就少不了佟家的富貴。”鄂倫岱直言不諱。
無論選不選老四,隻要老四能成,都少不了佟家的富貴,而且是兩代的富貴。
既然選不選都成,那又何必選老四呢。
鄂倫岱把賬算的很清楚,當初太子被廢,老八身體有疾,萬歲爺能選的人基本上隻有老三和老四,他支持老三,那無論萬歲爺是選老三還是選老四,佟家的富貴都穩穩的。
相反,如果他選了老四,沒選老三,那就有一半的可能錯過這潑天的富貴。
說到底,有他侄女兒在,無論他支不支持老四,佟家的地位都穩穩當當。
“當然了,如果老四差不多穩了,那我也犯不著繼續捧老三的臭腳,這不來問問你嗎。”
八爺也是服了他這混不吝的便宜表舅,不過表舅想錯了,儘管世人大都愛屋及烏,四哥也不例外,但四嫂對娘家其實並不親近,尤其是對佟大房和二房的這一輩的當家人。
大房這邊的當家人是鄂倫岱,出了名的混不吝,是在禦前都敢犯渾的主兒,如果不是佟家人,如果不是鄂倫岱的阿瑪佟國綱在戰場上死的慘烈,皇阿瑪也不會這般縱容。
二房的當家人佟國維雖然還活著,但已年邁,佟國維的嫡長子,也是四嫂的阿瑪,五妹妹的公公,人走的早,所以佟家二房這一代的當家人是佟國維嫡出的第三子——隆科多。
隆科多比鄂倫岱的膽子更大,更無法無天,但又能屈能伸,還是四嫂的親叔叔。
但四嫂是一點麵子都不給這個親叔叔,上輩
子四嫂曾公然打臉隆科多的愛妾李四兒,隆科多也在愛妾和親侄女之間選擇了前者,在奪嫡站錯了隊,四哥登基後,也沒能因為姓佟落下多少好處,甚至那會兒人人皆知皇後甚是不喜隆科多這個三叔。
“我沒支持任何人,也不打算支持任何人。”八爺實話實說,他已經不打算摻和奪嫡了,對四哥,也隻是想著提前結個善緣,沒想著要博什麼從龍之功。
“跟我還不能說實話?我又不會告訴旁人。”
鄂倫岱並不相信老八真就無欲無求了,沒有兒子算什麼,誰是為兒子奔忙一生的。
他就不是。
他日夜盼著皇帝表兄長命百歲,可這世上有幾個長命百歲的人,他總得為將來打算。
皇上活著的時候,他作為皇上的表弟,耍耍性子大家也都能忍,等皇帝表兄駕崩了,甭說這些皇阿哥,宗室裡的那些王公貝勒誰又能忍他。
他不為子孫搏,也得為了自個兒搏一把,瀟灑痛快了半輩子,總不能老了老了再受窩囊氣吧。
這人在高處呆久了,哪兒能受得了低處的苦。
他的體麵來自佟家,來自皇上表兄。
八爺的體麵何嘗不是來自於皇上,來自於皇阿哥的身份,莫說現在被封了郡王,就算是親王,將來皇上駕崩,龍椅換人坐,那落差也是不小的。
瞧裕親王還活著的時候就知道了,那還是皇上的兄長呢,在皇阿哥麵前又何曾端過伯父的架子。
當然裕親王就是端了,也沒幾個皇子會認,從前也就老八實打實把裕親王當伯父敬著,甭管是真敬著,這還是虛情假意,都因為稀少顯得珍貴。
他都能想清楚的事兒,老八能想不清楚嗎。
“你就給句痛快話,我在老三那兒還待不待了?”
八爺看著麵前的兩棵石榴樹,上麵大概還有二十多顆石榴,也就能夠吃個三五天的。
王府擴建,他不打算讓人建院子了,建了也是空著,倒不如修整出幾畝地來,一部分拿來種果樹,一部分修個暖房,在冬日裡也能吃到新鮮的青菜。
八爺看著石榴樹漫不經心的道:“我都說不摻和這些事兒了,您還讓我給建議,我能給什麼建議,我難道還能建議您離了三哥那兒,日後老老實實的,少惹皇阿瑪生氣。”
鄂倫岱順著老爸的目光也看向石榴樹,隻是目光裡透著幾分可惜。
好好的一個人,又不是什麼風吹就倒的病秧子,怎麼還身體有疾不能生呢。
老三氣度太小,老四過於板正較真,如果讓他選,他倒更希望是老八做未來皇帝,不過得是從前那般性情的老八,而不是如今這個不苟言笑、不近人情的老八。
他都親自上門來問了,求著老八給他說主意,瞧老八這拐彎抹角的樣,一個字兒就能說清楚的事兒,偏要說這麼多,遮遮掩掩的。
說個‘離’能咋地。
鄂倫岱蹭了頓晚膳才走,雖說如今的老八有些不近人情不苟言笑,但這人骨子裡還是和從前一
樣,沒什麼皇子的架子,也不會拿世俗那一套標準評判人。
他這個人雖然不著調,但誰心裡瞧不上他,麵上裝得再好,他也能感受得出來。
從前的太子爺瞧不上他,如今的老三也瞧不上他,他那個侄女婿,如今的雍親王,骨子裡也是瞧不上他的。
他早就想離開老三那兒了,不然何必來問老八。
直郡王被圈和老八沒多大關係,外頭那都是以訛傳訛。但老三這次僅僅被封為郡王,大失聖心這事兒跟老八可脫不了關係。
老八未必會支持老四,但一定不會支持老三。
他在老八這裡待整整一個下午,用過晚膳才離開,這是瞞不了人的,老三知道此事,也就明白他往後不去誠郡王府的原因了,大家一拍兩散,不需要當麵鑼對麵鼓的掰扯清楚了,免得彼此麵上都不好看。
某些時候,他也想當個體麵人,不想鬨騰得眾所周知,這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兒。
他這可都已經投過兩回了,侄女婿那兒他還在猶豫,萬一再來一回還是不成,眾人恐怕都要把他當成命裡帶衰的掃把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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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傳到三爺府。
“鄂倫岱會不會一直都是老八的人,是老八故意安排過來的棋子?()”三爺有些懷疑的問道。
鄂倫岱投過來的時候,正好是外頭謠言滿天飛之時,他做過的事情被牢牢安在了老八身上,雖賠了幾處鋪子,可老八那樣的人,睚眥必報,收了鋪子也不妨礙報複於他。
同樣是從八爺那投過來的阿靈阿:……?()”
“我覺得爺您想多了,誰會用鄂倫岱當臥底,他那樣的性子,八爺得多大的心才敢用他。”阿靈阿斟酌著用詞。
這位爺實在是膽子太小,疑心太重。
“老八有什麼不敢的,鄂倫岱這個人是不著調,但對老八忠心,更何況老八……不能以常人度之。”
常人不會身體有疾,不會不能生,更不會舉世皆知不能生。
老八不光是光腳的,連遮羞的衣服都沒了,有什麼好顧忌的。
三爺自覺他的懷疑是能站得住腳的,鄂倫岱投過來的這大半年,就沒辦成過一件事。
之前他想要報複老八,把鄂倫岱、阿靈阿、王鴻緒這幾個人聚在一起,鄂倫岱非但沒有提供什麼有用的消息,沒給出什麼主意,還出言諷刺於他,和阿靈阿當著他的麵先吵後打,硬生生把事情攪和亂了。
阿靈阿有心想為八爺辯駁幾句,倒不是他心裡還想著舊主,而是三爺未免把八爺想得太過厲害了。
且不說八爺是不是真的有那麼多手段,就說八爺這個人,如何不能以常人度之,就算是不能生,也沒了名聲,可這世上又不是沒有八爺在乎的人了,八爺的軟肋不明晃晃的擺著嗎。
一個有軟肋的人,如何不能算是常人。
但阿靈阿不能為八爺開口,否則三爺極有可能也疑心上他,覺得他也是八爺派來的臥底,那可就真是六月飛雪了。
() 阿靈阿隻能順著三爺的意思勸:“您要覺得鄂倫岱是八爺的人,如今他主動離開不是好事嗎,這說明八爺收手了,他有再多的手段都不打算用了,爺您的對手可從來都不是八爺。”
三爺您清醒一點。
跟八爺較什麼勁兒,八爺在這場奪嫡之中無關緊要,是早就出局的人。
三爺如果日後能夠登上那個位置,八爺即便有再多的手段城府,那也不過是一條在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魚。
三爺如今壓根用不著和八爺計較,而是應該集中精力謀奪儲君之位。
得了儲位,日後有的是時間清算八爺,得不了,那也甭想著清算誰了,就三爺今年大張旗鼓的勁兒,未來哪個新帝能容得下。
三爺滿心疲憊,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事情太多了,不是他拿老八當對手,是他怕老八幫著老四來對付他。
“大人沒聽說嗎,前段時間老四有好幾日直接宿在了老八府上,他們若是聯手……”
那還有我什麼事兒。
阿靈阿有所耳聞,卻並不當回事兒。
“八爺站不站隊,您的對手始終沒變。”
糾結八爺做什麼,八爺真站隊了那也就是個幫手,三爺就應該衝著四爺使勁兒,四爺如果完了,八爺手段再厲害又有個屁用。
阿靈阿心裡有許多種對付四爺的法子,但他不會說。
一來是三爺這個人疑心重,他那些主意沒有一個是不陰損的,三爺如果采納了,將來未必不會因為這些足以疑心他,就像疑心八爺一樣,日後有什麼臟的臭的都往他身上想。
二來是三爺這個人的弱點太明顯了,連他都不甚滿意,更何況皇上,馬家和烏雅家都不清白,但這次封爵四爺卻壓了三爺一頭,這已經足夠說明皇上的態度了,他不能在三爺這兒孤注一擲。
鄂倫岱離開恐怕也是不看好三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