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崢腿好了的消息一下在邵家人之中傳開了。
如果換個彆的時間點, 他的腿康複了,或許還能得到幾句真心實意的祝福,但在邵老爺子病危這個微妙的節點上, 朝著他望過來的目光都充滿著忌憚和審視,懷疑他的腿突然好了, 是否彆有用心。
而這樣的提防, 就連他的親兄弟邵榮也不例外。
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唯一帶了幾分欣慰的,是他的父親邵永清。
他並不像柳玲那麼尖銳和歇斯底裡,而是難得的、真切地帶著幾分父親的關懷:“腿好了,沒有什麼後遺症吧?我安排你再去做幾個檢查……”
“不用,”邵崢疏離而冷淡地笑笑,“已經檢查過了。”
父子二人相顧無言, 最後邵永清拍了拍他的肩:“彆怪你媽,有什麼困難……和我說, 去看看你爺爺吧。”
邵崢點頭,牽著莊又晴的手進了病房。
這幾天邵老爺子的狀態明顯有了幾分好轉,清醒的時刻越來越多。
但莊又晴卻在心中隱隱覺得, 這恐怕是回光返照。
為了不打擾老爺子,邵家人的探望都是三兩個地進去, 前麵邵榮和周小姐剛出來, 下一波就輪到了邵崢和莊又晴。
他們一走進去,邵老爺子愣了一下。
老爺子上下打量著邵崢:“腿好了?”
邵崢點頭:“好了。”
“不錯。”老爺子看著他,慢慢地笑了, “不用坐一輩子輪椅了,也不用讓你媳婦跟著你受苦。”
莊又晴連忙客氣兩下:“不苦不苦。”
“哼,”老爺子胡子幾乎要翹起來, “他什麼脾氣,我還不知道?看著斯文,心裡蔫壞。”
聽到這樣的評價,莊又晴心頭一驚。
她側頭看向邵崢,邵崢滿臉無所謂,似乎已經習慣了的樣子,莊又晴的心慢慢放了下來。
看來……
這對祖孫比她想象中的要熟悉。
這樣的調侃,似乎在邵崢的眼裡是一件習以為常的事情。
她放鬆下來,聽著邵崢和邵老爺子兩人說話。
老爺子明顯心情還不錯,兩人說了十幾分鐘,精神頭都沒消下去。開始還是隨意地聊一些話題,越往後聊,話題越深入。……怎麼說呢,近乎於繼承人考核一類的話題,話頭都相當尖銳。冷不丁地拋出一個問題,然後要邵崢給出解決方法。
莊又晴默默地聽著,連呼吸都下意識放輕了幾分,不敢打擾他們。
聊完之後,邵老爺子似乎一口氣終於卸了下來,體力不支,躺在了床上。
他閉著眼睛,聲音枯啞:“你父親守成愚鈍,你弟弟輕浮自滿……還好大房有你這個孩子,也不算沒落。”
莊又晴睜大了眼睛。
這個意思是……
她還沒來得及深想,邵老爺子便道:“我累了。”
“好。”
邵崢牽起了她的手,溫良恭謹:“我們下次來看您。”
兩人離開了病房,莊又晴想說些什麼,一看到病房外齊刷刷朝他們看過來的眼神,又閉上了嘴。
等到和邵崢回家之後,她才忍不住問道:“老爺子那話……是想把你定為接班人嗎?”
邵崢道:“或許吧,不重要。”
莊又晴瞪他一眼:“怎麼不重要了?萬一你被安排車禍暗殺什麼的怎麼辦?”
邵崢揉了揉她的腦袋:“你想著什麼亂七八糟的。”
他語氣淡淡,“邵家這幫人,沒這個膽子。要是有這個膽子,老爺子也不會把寶壓在我身上。我和老爺子相處了一兩年,他們和老爺子相處了幾十年,論情分,我比不過他們。”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我感覺,老爺子要油儘燈枯了。沒準過幾天就……”
他的話沒有說話,但莊又晴明白他的未儘之意。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即使是潑天巨富,也無法逃脫這世俗的規律。
莊又晴在心中默默地歎了口氣,做好了隨時參加葬禮的準備。
沒過幾天,某天的深夜裡,她和邵崢就被一通電話叫醒。
他們匆匆趕到醫院,醫院裡邵家的子孫們已經擠了個滿堂。就算病房寬闊,依然顯得擠擠攘攘,沒有落腳的地方。
邵老爺子並未昏迷,而是有氣無力地坐在床頭,渾濁的眼睛望著他的滿房兒孫。
他極其緩慢道:“你們都知道……我快不行了。我早已經找律師立好遺囑,不過現在,和你們說一說,我的決定。”
“我的資產,一成留給阿素。”
素姨站在病床邊,默默垂淚。
“一成留給邵琳。”
他望著麵前沉穩的少女:“以後二房,就靠你支撐了。”
少女平靜地點了點頭:“我會的,爺爺。”
隨後,邵老爺子又念了兩個名字,三房、四房,也各有人拿了一成的資產。這些資產,無一例外,都是留給了孫輩的人。某種程度上,可以算是
一番分配下來,隻剩下大房的人沒有拿到資產。
大部分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邵榮。
最後,邵老爺子像是力氣耗儘了一般:“剩下的,都給邵崢。”
“邵崢?!”
人群裡起了小小的驚呼聲。
邵榮的臉色頓時青白交加,整個人不受控製的、帶著凶意的眼神朝著邵崢看去。
他的拳頭緊緊地攥住,但在這麼多邵家人的麵前,為了不使自己的麵子太難看,他又克製住了自己,沒有說任何話,甚至還強顏擠出一個笑來。
邵崢麵色自若,坦然接受了這件事,看不清喜怒。
他道:“爺爺,我會好好經營邵家的……”
“不可以!”
柳玲突然發瘋一般地出來打斷他:“老爺子,邵崢不能拿這筆錢!他是邵永清的私生子!你曾經親自說過的,邵家的私生子不能繼承任何財產!”
滿場嘩然。
邵永清臉色漲得通紅,站出來拉住她:“你胡說八道什麼!他是你的親生兒子!”
柳玲甩開他的手,伸手指著邵崢,滿目悲憤:“他不是我兒子!我兒子出生那天就死了,你那好駢頭正好在隔壁的產房生孩子,你把活下來的那個孩子換給了我,還想瞞著我,讓我養大他!”
柳玲麵色哀慟,高高在上的貴婦人一夕之間從雲端跌落,任何偽裝出來的平靜與姿態都崩塌,此時的她隻剩下一個身份,那就是一位心痛至極、失去孩子的母親。
她絕望地看著邵永清:“你彆想騙我,我在產房裡都聽到了……你彆想騙我!”
“永清!”
邵老爺子重重咳嗽一聲,所有人都看到雪白的被麵上咳出了一抹鮮血:“跪下!說清楚!”
心電圖上,他的心率急速波動。
邵永清閉上眼睛,跪在了邵老爺子的床前。
“爸,我是對不起柳玲……邵崢出生那天,我還有個孩子和他同一天出生。”他深吸一口氣,“死的是那個孩子……那個孩子的母親也死了,難產大出血。”
“柳玲不知聽到了什麼。邵崢是她親生的,我給她看過血緣鑒定的結果,但柳玲不信,以為我在騙她。她從那天起就瘋了。她仇視這個孩子,不願意抱他,偷偷掐他……我把柳玲帶去看醫生,醫生說是產後抑鬱。我把母子兩分開,不讓柳玲看到孩子……可沒想到,孩子還是丟了。”
“柳玲,”他的聲音充滿疲憊,還帶著一絲怨憤,“當年,是不是你故意把他扔了?”
聽到這聲質問,莊又晴頭皮發麻。
她下意識地看向邵崢,隻見他直挺挺地站在那裡,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她靠近他,去握他的手。
他沒有拒絕,也沒有任何反應,掌心冰涼。
“是,是我故意的。”
在邵永清的逼問下,柳玲痛快承認了這件事,眉眼帶著幾分癲狂。
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她似乎已經無所顧忌了,她冷笑一聲:“你把彆人的孩子抱到我的名下養,我不想養,怎麼了?我憑什麼給彆人養孩子!”
“我說了!”邵永清低吼,眼圈漸紅,“他是你的親生孩子!小仙和她的孩子已經死了!”
柳玲當頭棒喝一樣,木愣愣地站在原地。
柳玲原本不相信邵崢是她的親生孩子。
可當邵永清一流露出恨意,她就知道,這件事是真的。
愛和恨都是一樣的,藏不住。
她看著邵永清,眼淚滾滾而落:“……好,我信了。”
她又恢複了以往的端莊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