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其實如果不是莊傳羽又提起這套陶瓷餐具, 薑妤笙幾乎以為自己要忘記它們的存在了。
除了管青送它們來的那天,當著她的麵拆開那左三圈右三圈的充氣膜,打開過箱子, 確認過一次它們的完好無損,薑妤笙再沒有打開賞玩過它們,原封不動地把它們帶回了永城路三十三號的住宿處,放進了臥室置物櫃的最底層,而後就當它們從未存在過了。
她很理智地控製住了自己不對它們生出多餘的好奇心, 就像一直控製著自己不再被薄蘇牽動心神。
一直算是挺成功的,直到莊傳羽的這幾條消息,讓她又被迫想起了這件事。
晚上餐廳打烊後, 她回到住宿處, 洗完澡吹完頭發, 自浴室回到臥室, 沒由來的,她又想起了這件事,視線不自覺地下落到了置物櫃底部, 它們的存放之處。
它們所棲身的那隻象牙色皮箱,孤寂地、安靜地橫陳於昏暗的、光亮無法抵達的木格子深處裡。
像一支孤單盛放、無人欣賞的落寞白牡丹花。
薑妤笙注視兩秒,挪開了眼,背對著它,坐在了書桌前, 打開了桌麵上的筆記本電腦,隨手點開了慣常收聽的那個播客,一邊聽, 一邊隨意地瀏覽論壇的美食資訊。
瑩亮的電腦屏幕倒映著心神不寧的麵容。
薑妤笙恍若無覺地滾動鼠標滾輪,好幾分鐘後, 她終於投降,轉過了身,再次看向那隻不言不語的皮箱。
皮箱也在看她,仿佛在言語:“承認吧,你就是對我很好奇。”
薑妤笙雙手微微蜷起。
又過了好幾秒,她站起了身,走向了它。
她知道,今晚如果不再打開它看一眼,她怕是無法摒除雜念安心地做其他的任何事了。比起無意義地負隅頑抗,浪費時間,不如當斷則斷。
她蹲下了身子,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隻皮箱,平放在了床尾的地毯上。
就著這個姿勢,她解開了皮箱的搭扣,打開了箱子。
箱子裡,寧和淡雅的莫蘭迪灰色綢布上,六隻釉色瑩潤的天青色餐具安詳地坐臥著。
它們形狀各異,有碗有碟,造型十分彆致,在燈光下流光溢彩,充滿了生活的詩意與美學,是薑妤笙在創辦餐廳之始,廣挑合適的餐具之時,也從未在市麵上見到過的好品相。即便她完全不懂瓷器,也可以看得出該製瓷人審美的高雅、技藝的高超。
她小心謹慎地取出其中一隻線條玲瓏圓潤的碗,翻過碗麵查看碗底的款識。
款識是小篆書寫的兩個字,薑妤笙沒有研究過篆書,隻能隱約認出右邊的一個字似乎是“樂”,左邊的一個字,她無法識彆。
出於好奇心,她把碗放置於柔軟的地毯上,去到書桌前,取過手機,回到地毯邊,拿起碗對準款識進行智能識圖。
很快,搜索引擎就為她推送了相關圖片。
有一張照片的款識,幾乎與它一模一樣。薑妤笙點開相關鏈 - 接,發現來源是一篇關於陶瓷展的介紹。
這個陶瓷展展出的是幾位旅美陶藝家的作品,其中就包括她識彆的這個款識的所屬者——一位出生於上世紀初的,旅居美國多年的女陶藝師陳素履女士的作品。
她所識彆的這隻碗,也赫然在展出的作品之中。
薑妤笙上滑手機的屏幕,看到了關於這套餐具的介紹。
這套天青色的餐具,有一個極為簡單的名字,叫做“念”,是燒於陳素履78歲、回到故國故鄉之前,它的款識,薑妤笙認不出來的另一個字,是“長”。
陳素履出生於鷺城的隔壁桐城,因戰亂而與愛人失散,流落異國他鄉,半生顛沛、半生都在尋找、思念愛人,終於在78歲那一年,尋回所愛,回到故國,得到團圓。
這套作品,就是燒於這夢圓歸國的前夕。
流溢著的深深的喜和內斂的愛,似雨過天晴雲破處的釋然與希望。
與之相對應的是,陳素履還有另一套作品也參與了展出,叫做“思”,是燒於陳素履旅居美國的第五年,38歲之時。
這套作品,款識也是相同的“長樂”,釉色是深海般的令人窒息的深藍色,讓人視線觸及便仿若能感受到這製瓷人那濃得化不開的、要滿溢出的思念。
薑妤笙被這長達半個世紀的相思深深震撼。
她往下繼續瀏覽,如願地看到了最後附圖裡,陳素履女士的照片與陳素履女士和愛人世紀重逢後的世紀合照。
令薑妤笙錯愕的是,照片裡,陳素履女士的愛人,赫然也是一名女性。
薑妤笙的心臟像被什麼重重揉捏了一下。
她怔怔地望著手機頁麵裡的合照,一時心緒大亂。
她不知道這套瓷器和薄蘇有什麼樣的淵源,是怎麼樣去到薄蘇的手上的,更不知道,薄蘇到底知不知道這套瓷器背後的故事,為什麼要托管青千裡迢迢地把它們運來,交到她的手上。
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
薑妤笙無從判斷。
她在床尾坐下,怔忡許久,忽然聽到電腦揚聲器裡,主播和嘉賓不知道聊了些什麼,正說到葉芝的一句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