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店員好奇的、八卦的眼神中,薑妤笙走下樓梯,把關窗鎖門的事項交代好,與薄蘇一同走出了這棟紅磚牆老彆墅。
細雨已停,四下悄寂,褪去人潮的澎島,恢複了它寧靜的本色。
薑妤笙和薄蘇順著一條窄窄的、長長的、她們幼時上學曾經一起走過無數次的坡道往下走,誰都沒有說話。
光影寂寂,長長短短、忽遠忽近,長的是她們相識多年的年份,遠的是她們早已隔了千山萬水,連撿拾都沒有必要的情分。
薑妤笙不知道薄蘇來找她乾什麼。
薄蘇終於開口了:“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好老套的舊相識重逢開場白,薑妤笙險些沒忍住笑。
“挺好的。”她目視著前方彼此交彙的影子,淡淡地答,連一句“你呢”的寒暄都沒帶上。
薄蘇微微沉默,接著問:“什麼時候回來的?”
薑妤笙摸不清她這個“回來”,指的是回鷺城,還是回澎島。她權當是回澎島。
“前兩年回來的。”
薄蘇又問:“那兩年前呢?”
薑妤笙沒有隱瞞:“沒在島上,在鷺城打工。”
“做什麼?”薄蘇緊隨其後。
薑妤笙偏頭莫名地看薄蘇一眼。她想她平時做采訪也不是這個節奏吧?是在拷問犯人嗎?有失水準。但又懷疑是自己過分敏感了。
她答:“做衝床工。”
“手呢,怎麼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薄蘇聲音裡似乎有一絲絲澀啞。
薑妤笙無意識地蜷了蜷右手小指上殘存的半根指節,笑了笑說:“工作的時候出了點意外。”
“來不及手術嗎?”
“壓扁了,沒有意義。”她笑意清淺,輕描淡寫。
薄蘇高跟鞋的聲音突兀地停了下來。
薑妤笙沒有注意。她往前走了好幾步,發現薄蘇沒再說話也沒跟上來,才奇怪地回頭看向她。
薄薄的燈光下,女人孤零零地站著,紅唇抿得很緊,一貫冷情的眼神裡,似乎有一種名為疼惜、痛楚的情緒在閃動。
薑妤笙的心驀地顫了顫,隨即,她隻當是自己的錯讀。
她無意也沒有耐心再繞圈子了,就隔著這樣不遠不近的距離,直視著薄蘇,問:“你找我是有事嗎?”
薄蘇細軟端莊的烏發在夜風中輕輕曳動,好幾秒,才鬆開薄唇吐出兩個字:“沒有。”
沒有找她做什麼?消遣飯後無聊的時間嗎?
薑妤笙無意惡意揣度她,隻是,她著實想不到其他理由。
她思忖,許諾:“我不會對任何外人透露你的行程,更不會對任何不知情的外人說起關於你的任何過往。”
薄蘇的唇似乎抿得更緊了。
她蹙眉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薑妤笙眨眨眼,忽然笑了,明顯是不太相信,卻也沒再說什麼。
薄蘇心口像是被什麼壓住了。
她走近,注視著薑妤笙,一字一字認真地說:“我不在意這個。”
薑妤笙卻隻是與她對視著,目光冷靜,笑得平和,聽她說完,挪開眼,目視著前方稍遠處亮著燈的一棟四層老舊樓房,不甚在意地說:“我差不多到了。”
想要結束交談的潛台詞再明顯不過。
薄蘇像被人打了一記悶棍。
她不是沒有采訪過毫無配合意願的嘉賓,也不是沒有為了節目的順利開展死皮賴臉糾纏過人,可是對著薑妤笙,她做不出。
她顫了顫睫,低下頭,從包裡取出手機,遞給薑妤笙,說:“我們加個微信吧。”
薑妤笙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拒絕了:“不用了吧。”
薄蘇伸出的手,尷尬地冷在半空中。
薑妤笙看見,她的耳朵紅了,她耳下連著脖頸的那一片肌膚,似乎也要跟著紅了。
手卻堅持著沒有收回。
到底是見不得人太尷尬,她給薄蘇遞台階:“你是公眾人物,微信還是不要隨便給人吧。”
薄蘇喉嚨動了動,仿佛想要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她順著台階下了,收回了手,不置一詞。仿佛一瞬間又恢複了往昔清貴孤高的模樣。
薑妤笙有些不解。
幾年前,她在電視機裡看到薄蘇因一檔節目言笑晏晏,金句頻出,大放異彩時,還以為說,時間真的能徹頭徹尾地改變一個人。
可如今看起來,這個人,在私底下,不需要她戴著麵具費心應對時,倒還是一如過去的沉默寡言。
人究竟會有幾副麵孔呢?
她有點好奇,又不是那麼好奇。
沒再多逗留,她揮了揮手,與薄蘇禮貌地道了彆,頭也不回,腳步輕快地回租住的房子。
她不知道,薄蘇一直沒走,始終站在原地,注視著她的身影越走越遠,直到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