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妤笙第一次接觸社交網絡的時候,是2004年,那時候,網絡方興未艾,微信還未麵世,Q | Q正當盛年。
澎島小學的機房裡,寥寥地裝著三十來台捐贈的、身形敦實的老式方正電腦,但沒有聯網,隻做教學之用。
薄家算是島上最早買電腦、裝寬帶的那一部分家庭了——早在前一年,薄蘇讀三年級,開始上電腦課時。
那一年薄霖剛離了婚,事業雖有受挫,但也逐漸步入正軌,正春風得意著,年中回家,湊巧參加了個薄蘇的家長會,聽得老師百般誇獎薄蘇懂事優秀,聰慧過人,更是誌得意滿,覺得女兒像他,後繼有人。出於大半年都沒管過孩子的補償心理,他問薄蘇想要什麼獎勵。
薄蘇翻著書,眼皮都沒抬地說了句:“電腦吧。”
薄霖便大手一揮,把電腦搬上了島,帶回了家。
是當時配置最高,款式最新穎的液晶電腦。
左鄰右舍,包括薄蘇的奶奶都擔心,電腦會害了孩子的。他們聽過太多關於小孩為了玩遊戲,偷摸上網吧,課也不聽了,學也不上了,玩物喪誌的駭人例子。
但薄霖卻對薄蘇很有信心,他說他薄霖的女兒,不是這樣沒有節製的孩子。
薄蘇確實不是這樣的小孩。
她身上有一種遠超同齡人,甚至可以說是異於常人的自控力。讀書、練字、學琴、跳舞,她把自己的時間安排得井然有序。
她不僅很少玩電腦,甚至連電視都不怎麼看。
薑妤笙入住薄家以後,薑眉和薄霖幫她辦好轉學手續,之後不過一周,兩人就攜手離開了澎島,把兩個小孩都扔給薄霖的母親薄老太太來看顧,一年最多回來一兩次。
薄霖的母親算不上是一個多嚴苛的老太太,但也說不上慈愛,她對薄蘇都不太上心,更不用說對薑妤笙了。
某種程度上來說,那幾年,尤其是薄老太太去世以後,薑妤笙和薄蘇是相依為命過來的。
但老太太在時,薑妤笙其實過得更不自由。
她是有些怕老太太的,很有寄人籬下的自覺,做什麼都小心翼翼,分寸得宜,生怕惹得老太太一個不高興,趕她出去。
每天晚上吃完飯後,她連在老太太麵前多逗留都不敢,更不要說一個人在客廳獨霸電視看動畫片了。
她怕老太太嫌棄她浪費電。
有一段時間,吃過晚飯後,她就喜歡站在二樓的陽台上眺望遠處。
那時正值六月,澎島緯度低,入夏時間比彆處更早些,傍晚沒有風,四周牆體還散發著白日的餘熱,站著不吹風扇,沒一會兒就能使人滿身大汗。
有一天天將要黑了,薄蘇突然從身後問她:“你站在這裡做什麼?”
薑妤笙毫無預料,受驚一般地往旁邊退了兩步,結結巴巴地說:“沒……沒什麼。”
薄蘇的視線卻已經順著她原本的視線,看到了對麵房子裡,彆人家的電視裡正放著的彩色動畫片了。
她什麼都沒說,薑妤笙便以為她沒有發現。
但第二天傍晚,吃過飯後,薄蘇卻破天荒地在客廳裡留了下來,打開了電視機,播放了那一個電視台的動畫片。
薄老太太不管她除了吃飯之外的生活,回自己臥室看自己的連續劇去了。
薑妤笙有幸托她的福,看完了那一個時間段那一個電視台播的所有動畫片。
小孩子有時候比大人更敏銳、更通透。
和薄蘇相處久了,薑妤笙就越來越不怕薄蘇了,她知道,薄蘇其實不如她表麵看上去得那般冷硬的。
暑假除了做作業的時候喜歡粘著薄蘇,薄蘇玩電腦的時候,她也開始喜歡搬個小板凳,支著小腦袋瓜看著她玩。
薄蘇幾乎不趕她,她做什麼都是坦坦蕩蕩的。
坦坦蕩蕩地查資料、坦坦蕩蕩地玩遊戲、坦坦蕩蕩地和彆人聊天。
有一天,薑妤笙實在忍不住好奇,指著屏幕上一會兒動一下的小企鵝問薄蘇:“姐姐,那個小企鵝是什麼?”
她其實沒有指望薄蘇會回答她的,但薄蘇應了:“是我養的寵物。”
“寵物?”
“嗯。”
“會像小貓小狗一樣長大嗎?”
“等級會。”
薑妤笙其實聽不太懂什麼叫等級會的,但是她觀察好久了,這隻小企鵝會吃飯、會睡覺、會打工、還會去朋友家玩。
她也想養一隻,還想有一天她的小企鵝能夠去找薄蘇的小企鵝一起玩。
於是她鼓起勇氣,小小聲地問薄蘇:“姐姐,能幫我也養一隻嗎?”
薄蘇好像愣了愣,猶豫了片刻,就答應了。
隻是,她沒真的幫她養。
她連手就幫她注冊了Q | Q賬號,領養了一隻寵物,和她說:“你自己養。”
從此,她玩電腦的時間,分了一部分給薑妤笙。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擔心有奇怪的網絡人士加薑妤笙,她給薑妤笙賬號設置了不允許任何人添加她好友。
這個設置,一直延續到很多年後薑妤笙用這個Q | Q賬號的最後一天。
那天落雪紛紛、日暮森森,北城的雪,她記了很久很久。
她的Q | Q賬號,因薄蘇而注冊,最後,也因薄蘇而注銷。
往事太沉,沉得薑妤笙心口有些發悶。
她深吸一口氣,就著黑夜,把薄蘇的消息條設置為不顯示,而後抬起了手,遮住了眼睛。
*
第二天中午,剛剛暫停營業午歇,薑妤笙再次收到薄蘇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