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蘇沒再說話,薑妤笙也沒再說話,隻剩下燃起的香上火星在閃爍,煙隨著風嫋嫋飄向天際,散在風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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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老太太是在薑妤笙住進薄家後的第二年去世的。
毫無征兆,一個平素康健,隻聽過有一點高血壓的老太太,在一個平平無奇的春夜裡,睡了一覺,就再沒能起床了。
死亡是薄蘇第一個發現的。
她起床後發現老太太沒有準備早餐,彆墅的大門也不像往常一樣大敞開著——老太太認為房子要曬得到太陽,才能去得了陰氣,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彆墅大門敞開了,讓光照進來。
這是她從北城來到這個家後,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
她心覺有異,立刻去敲老太太的房門。老太太房門緊閉,一聲應答都沒有,薄蘇便直接推門而入。
老太太沒有鎖門,也沒有拉窗簾,窗外,老樹發新芽,鳥雀啁啾,萬物生機勃勃,老太太卻仰麵躺在床上,無聲無息,麵色慘白。
薄蘇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但定了定神,她還是走到了床旁,叫她:“奶奶。”
她很少開口叫人,不管是“爸爸”還是“奶奶”,所以老太太對她是不太滿意的,偶爾迫不得已她開口叫她,老太太也會憑著心情,挖苦她兩句,但這一次,老太太依舊什麼動靜都沒有。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薄蘇腦海中升起。
她試探性地伸手去探老太太的鼻息,什麼氣流都沒有。
她怔了怔,稍微大力地推了老太太身體一下,老太太依舊什麼反應都沒有。
薄蘇收回的手顫抖了起來,眼圈微不可覺地紅,在原地怔忡兩秒,她退出了房間,去客廳用座機打電話,先給120打,報好了地址,再給薄霖打,聽從薄霖的話,再找出電話簿,給薄家在澎島上的遠親打,一個個電話,口齒清晰,有條不紊地打完,她才上了樓,通知薑妤笙。
彼時薑妤笙還在衛生間裡洗漱,聽到薄蘇說:“老太太好像去世了。”懵了好幾秒,才問:“哪個老太太?”
薄蘇應:“樓下的老太太。”
薑妤笙又懵了。
她不知道是沒反應過來,還是嚇傻了,但薄蘇已經沒有時間再和她多說了。她聽到樓下院門外已經有人在敲門了,應該是剛剛打過電話住在近處的親戚過來了。
薄蘇叮囑她:“你害怕的話,不要下樓,一會兒有吃的話,我給你送上來。今天也不要去上課了,我給你請假。”
薑妤笙一愣一愣地,看她急著下樓,也沒敢再多問什麼,隻乖巧點頭。
後來,她在樓上,果然收到了薄蘇給她送上來的早餐、午餐。她全程什麼都不知道,隻聽到樓下越來越多的聲音,越來越嘈雜,後來,就是薄霖和她媽媽薑眉回來了。
薑眉一回來就罵她:“你怎麼回事?你自己一個人躲在樓上乾什麼啊,沒看到姐姐一個人在下麵忙活嗎?”
薑眉其實是有些佩服薄蘇的,那麼丁點大的小孩,麵對這種突發情況,居然能夠那樣鎮定,那樣坦然,讓喪事在他們還沒回來之前就正常地進入了流程,一點畏懼的神色也沒有。
一對比起來,她就覺得自己女兒半點用沒有。
她交代薑妤笙:“下樓了要記得哭,大家都在看呢,你彆讓人指著你說白眼狼,養不熟,害我跟著丟人。”
薑妤笙其實哭不出來,但礙於媽媽的威嚇,她還是點了點頭。
她看見她下樓後,站在客廳人群最裡麵,老太太遺體旁,薄霖身邊的薄蘇,遙遙地看了她一眼,蹙起了眉頭。
那一刻不知道為什麼,薑妤笙就是讀懂了——薄蘇擔心她。
她被薑眉帶到了遺體旁,薄蘇的身邊。趁著周遭大人們七嘴八舌地議論後續事宜時,薑妤笙握住了薄蘇的手,她說:“姐姐,我不怕。”
薄蘇臉色很白,看了她兩秒,沒說話,但也沒有放開她的手。
那天薄蘇的手,也是和今天一樣,冰涼冰涼的。
後來,一直到出殯那一天,薑妤笙還是哭出來了——因為薑眉在假哭,假哭的同時還在掐她。她一慌,就哭了,都分不清是疼哭的,還是氛圍所致真想哭。
但從頭到尾,薄蘇都沒哭過,她一滴淚都沒掉過。
因為沒結婚,沒名沒分,薑眉和薑妤笙都算不得薄家人,沒有資格走在棺材旁扶靈。送葬的路上,她們走在後頭的普通親友隊列裡,隱隱約約的,薑妤笙就聽見有人在議論,說薄家的那個女娃娃著實太冷血薄情了些,那麼大個人了,也不是還不懂事的年紀,親奶奶去世了,沒聽到她喊一聲,掉過一滴淚,跟個沒事人一樣。
“這小孩,三嬸算是白疼了。”有人在歎息。
薑妤笙心底裡卻是為薄蘇抱不平。
薄霖看著哭得大聲,但其實也不見得有多孝順。她和她媽媽也都哭了,但她們自己心底裡都清楚,這哭聲裡麵有多少虛情假意。況且,她知道,薄蘇和老太太確實算不得有多深厚的感情。
她心底裡覺得大人們都好虛偽啊,她也虛偽,哭不出來還要硬哭。隻有薄蘇,那穿著孝衣清清冷冷走在棺材旁的薄蘇,是這假模假樣的世界裡唯一真實。唯一勇士。
唯一乾淨和坦誠。
如今想來,薄蘇這麼多年來不曾回來掃過一次墓,也屬正常,她本就不是多多情、多念舊、多屑於虛名和偽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