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都能裝出來,這鬼神,我看你們怎麼變出來。”
越是荒誕離奇的東西,就越是容易露出破綻。
這般吹噓和作態,他倒要看看等會這些人怎麼收場。
祭巫提著月影琉璃燈,群巫浩浩蕩蕩地跟著他一起前往了壽宮,抵達壽宮前的廣場上的時候,祭巫又親手將燈交還給了它的所有者神巫。
此時此刻,在壽宮的前麵還燃燒著一堆篝火,也是此刻山上唯一的火焰。
這就是去歲的舊火。
群巫已然做好了準備,等待著時辰一到便熄滅舊火,等到天明時分再將其重新引燃,這便是改火之意。
——
壽宮前。
一群巫覡打扮各異,化為人間百鬼,圍繞著那篝火跳著舞。
巫影狂亂,伴隨著樂聲,還有山音頌唱的古老詩篇。
有人看得津津有味,有人萬分期待地等候,也有人不耐煩的縷縷望向壽宮內部。
不耐煩的正是溫佛奴,他可不是來看這跳大神的,
一刻鐘一刻鐘過去,一個時辰又一個時辰消失在那篝火和巫影之下,溫佛奴也越發的煩躁。
“這鬼呢?”
“陰陽兩界呢?”
“恐遭不測呢?”
“到底什麼時候才開始?”
溫佛奴目光不滿地看向一旁的陰陽道人,卻發現這道人目光透露著血絲,興奮得不行,和磕了藥一樣。
溫佛奴表情為之驚愕,不知道這老道興奮個什麼,但是看著對方這一副瘋狂的模樣,也泛起了嘀咕。
莫非?
就這樣,一直等到了子時。
溫佛奴的眼睛都瞪出了血絲,脖子和後腦勺被寒風吹得像塊木頭,腦袋被那巫影和火焰晃蕩得快要爆炸的時候,終於聽到了一聲磬聲。
巫覡敲響銅磬:“噔!”
帶著草冠的祭巫:“熄火!”
隨後,巫覡再次敲響。
“噔!”
“子時已到。”
“改舊火,迎新火。”
隨著銅磬的那第一聲噔,溫佛奴便也噔的一下子站了起來,血絲通紅的眼睛看著火焰深處的壽宮。
好像。
也快要化身惡鬼了。
溫佛奴猛烈地轉動著佛珠,隻有這樣才能夠壓製住自己胸腔裡湧動的“惡鬼”,但是心裡卻早已經開始罵娘了。
“爾母婢,爾等最好給我弄出點大陣仗出來。”
“折騰了我這麼大晚上,爾等就算是糊弄本司馬,也得給我糊弄好了。”
“就算是恐遭不測,你們也最好給我弄出幾個惡鬼來。”
要不然,他就要化身惡鬼把這些家夥全吃了。
到了此刻,原本高大的篝火已經隻剩下餘薪。
而隨著那餘薪被人為徹底熄滅,周圍的一切徹底歸於黑暗之中。
而在民間傳聞裡。
去歲的舊火在寒食節熄滅,暗地裡的牛鬼蛇神便都要出來了。
不過這個時候那帶著麵具的神巫提著燈,化為了夜空之下最明亮的光源。
甚至,蓋過了頭頂上的星月。
也籠罩住了在場地眾人。
伴隨著沉悶的推門聲,壽宮的大門終於打開了,神巫高舉著月影琉璃燈踏入其中,群巫緊緊跟隨。
溫佛奴跟著陰陽道人一起進入了壽宮之中,他也終於在那月影琉璃燈之下,看清楚了那塊玉璧。
眾人整整齊齊地站在玉璧之下,抬頭望著。
溫佛奴:“這就是雲壁?”
他眼睛瞪得更大了,死死地盯著那塊玉璧,就好像著了魔一樣。
但是火已經熄了,門已經開了,玉壁也出現在眼前了。
等了半天。
一點動靜都沒有。
除了夜裡吹得脖頸都要酸掉的寒風,便也什麼都沒有了。
場麵,是死一般的沉默。
這下。
冒著寒風蹲了一晚上,卻憋了一肚子的火,一下子從溫佛奴肚子裡鑽上了腦門。
就這?
就這?
就這!!!!
溫佛奴感覺怒目金剛過來,都壓不住他肚子裡鬨騰的惡鬼了,他猛烈地轉動著手上的佛珠,就像是要搓出火來一樣。
同時,他扭頭惡狠狠地看著一旁的陰陽道人。
“這就是你說的神人交界之地,陰陽門戶大開之所?”
“這就是可開天界之門,可通九幽之地?”
“還恐遭不測?”
“還……”
然後進入壽宮之後陰陽道人的表情早已經變得越發興奮了,因為他剛剛偷偷吞了一枚丹藥,此刻表情近乎癲狂地踮著腳,眼神隻剩下對於生死幽冥之事的渴望。
聽到溫佛奴這樣一問,立刻豎起手指堵住嘴唇。
“噓!”
隨後又抬起手來了,小聲地對著溫佛奴說道。
“非也,非也。”
“這不過是……”
隻是此時此刻,他不知道非也這個詞已然是不能再說了。
原本就已經到了爆發邊緣的溫司馬,身為天潢貴胄的敦實漢子,被這一句非也一下子弄得應激了,好像這兩個字是化身惡鬼的惡咒一樣。
溫佛奴立刻臉上變成了赤紅色,頭發炸裂就快要將帽子給頂了起來。
他高高揚起手,連手上的佛珠也摔在了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一顆顆珍貴的佛珠散落開來,沿著石板不斷地朝著周圍散落而去。
而從溫佛奴口中則咆哮出了一句。
“我非你老母。”
這個時候,壽宮之內的所有人都看向了他,一道道視線投射在溫佛奴身上,但是所有人一言不發。
而溫佛奴卻已經確定不再忍了,也不再管什麼天潢貴胄的氣度了,堂堂郡王之子被當傻子一樣糊弄,然後又在後麵晾了一整晚,等了大半夜就等出了這麼個東西。
忍無可忍,已經無須再忍。
溫佛奴一下子衝到了最前麵,穿過一條條微微飄舞的半透明紗幔,直接來到了雲壁前。
然後在那雲壁前看著所有人,喘著粗氣說道。
“一個個彆裝了。”
“我知道,爾等都是受到那西河縣縣令賈桂的指使,謊報祥瑞在這裡裝神弄鬼。”
“一個個上下串通一氣,在這裡裝模作樣,本司馬都已經看出來了,都不要再裝了。”
溫佛奴大手一揮,氣場十足,仿佛壓住了整個場麵。
他十分篤定地說道。
“從鹿城郡我得知那金鼇道人的事跡的時候,就開始布這個局了吧,引得我往紫雲峰而去,然後一路上安排什麼村民、山民在我麵前做戲。”
“一個個,也真是煞費苦心啊!”
“竟然還拿出了不少,不知道從哪裡得到的奇技淫巧製作的珍寶,以為這樣就能蒙騙於我?”
“告訴爾等。”
“吾乃鹿城郡王之子,宗室勳親,豈能被爾等宵小給蒙蔽。”
“早在來之前,我就已經猜到了爾等的伎倆,隻是不忍心因為那西河縣令賈桂的利欲熏心之舉牽連甚廣,想要給爾等一個機會罷了。”
“如今看來,爾等冥頑不靈,不知悔改。”
溫佛奴橫眉冷視眾人,深吸一口氣後硬著腮幫子挺著胸膛說道。
“現在,我給爾等最後一次機會,如若從實招來,本司馬還可以為爾等求情。”
“如若不然,爾等隻有死路一條。”
一番話說出來,他胸中惡氣總算是發泄出來了大半,
他說了一大串,聲聲中氣十足。
看著在場所有人鴉雀無聲,表情呆若木雞,胸中不由地湧出了一股得意和舒暢之感。
“想必,是被我正義凜然的話語給震懾住了吧!”
而這個時候,溫佛奴身後突然傳來了如同海浪一般的嗡鳴聲。
“嗡!”
一瞬間,萬丈光華平鋪而下。
溫佛奴站在雲壁之前,那光芒將他高大、正義凜然、威震四方的身影從身後一路往前衝刷而去,穿過紗幔層疊的殿堂,湧入那群山遍野之中。
一瞬間,日夜顛倒。
溫佛奴的表情卻定格在一瞬間。
眼神裡,流露出不明所以的茫然。
他雖然看不見身後的景象,但是卻明白這絕對不是任何裝神弄鬼可以做到的事情。
因為他身後。
像是升起了一輪大日烈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