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這裡江晁除了來轉轉,也沒有在這裡睡過。
在神巫看來,這裡一塵不染各種陳設和造物玄妙無比,那窗戶都是寶石琉璃製成,外麵夜裡已經很燥熱了,這裡密閉之中卻有著陣陣涼風。
神巫覺得這般好的地方,在雲中君看來卻說不習慣。
她想。
果然是從天上下來的神仙,這人間對於仙聖來說哪怕有萬般好,終究是比不上天上的仙宮神闕的。
雲中君在榻上坐了下來,說。
“若是符詔、琉璃燈用不了的時候可以來這裡,之後便可以用了。”
神巫站著說:“我怎可貿然闖入神君您的仙府。”
雲中君:“戴上麵具的時候你不就是雲中君嗎?”
神巫:“這,我來的時候定然將神麵戴好。”
神巫說完,抬起頭卻看到了牆壁上的一樣東西。
那是一副麵具。
神巫看著那麵具有些眼熟,遠處乍一看有些像是之前雲中君從她這裡取走的一副神麵。
但是走近了一看,就發覺這分明就是不一樣的東西。
之前的神麵是由竹子、絹帛、牛皮等物製成的,而這副麵具神巫完全看不出來是什麼東西製作出來的,一如之前在雲中君那裡看到的東西。
這神麵表麵光滑得好像沒有任何凸起,弧度圓潤到不知道是如何打磨成這種地步。
神巫抬頭看著那神麵的時候,神麵那光滑到極致的表麵甚至能夠倒映出她清晰的影子。
不過神巫至今也不明白,那一日雲中君要走她的麵具是做什麼。
雲中君身為仙神,他就是真正的雲中君。
一個仙神雲中君,要一個凡人之巫戴著來代表雲中君的麵具作甚。
神巫戴上了神麵,便成為了人們眼中的雲中君。
那麼雲中君為什麼要這神麵呢,當雲中君戴上了神麵的時候,又成為了什麼?
她想不透。
而這個時候,雲中君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一樣:“想要戴上看看嗎?”
神巫立刻搖了搖頭:“我怎麼敢。”
雲中君:“戴上以後,可以看到九重天上的仙闕,也可以前往九地之下的幽冥,甚至可以神遊大地。”
神巫更不敢了,連看都不敢再看。
——
陰陽老道收到了一封來自於金穀縣的信。
信是丹鶴道人寫的,最近陰陽、鶴、鼇三道人各居一方,忙碌不已,見麵也變得少了,相互之間隻能以書信溝通。
而這封信上麵,詳細描述著關於那一夜發生在社廟之外的事情。
一個穿著和神巫一模一樣衣服,戴著一模一樣麵具的人,坐著由兩個鬼神抬著的神輦來到了金穀縣的社廟,而隨後鬼神便帶走了那些五鬼道的妖人。
陰陽老道收到信之後便想要去金穀縣看一看,那社廟最近總有神異之事發生,同時也看看丹鶴在金穀縣那邊事情做得如何。
從紫雲峰前往金穀縣的途中,陰陽老道經過神峰腳下。
來都來了,他便想要上去看看。
他想起了寒食節當日看到的陰間幽都和鬼伯之神,想到了司命之神投下的書簡上記錄的眾生壽數,猶豫再三之後還是上山了。
“上去看看吧!”
祭巫聽說了陰陽老道的來意之後,讓人通知神巫。
神巫聽說了陰陽老道的到來也接見了他,其盤坐在帳幔後的神壇之上,聽著老道說起這件事情。
“神巫,那一日您帶走了那些五鬼道的妖人,將他們都打入了幽都城中第一層冥獄的鐵砂小地獄。”
“敢問,這鐵砂小地獄是在何處?”
“這幽冥之中,又是何種景象,您是否親眼看到了?”
陰陽老道日漸蒼老,時日無多。
隱約也知道知道自己此生或許練不成仙丹,也難以求得長生了,那司命之上的竹簡上自己的死去恐怕已經不遠矣。
哪怕現在就求得仙法,恐怕也做不成什麼了。
因此。
老道對於這生死幽冥之事也變得越來越熱衷,日也思,夜也想。
人人皆害怕死後幽冥,他卻變得日漸渴盼起來。
有人說人死之後萬事皆空,他卻希望人死後還有陰間幽冥,哪怕是像佛門所說的有轉世輪回也可。
至少,也能有個念想。
若是死後一切隨之煙消雲散,成了一場空,老道想到這也為之惶恐駭然。
所以當知道幽冥真的存在的時候,他卻不知畏懼,內心格外歡喜。
“人這一生,生是一種開始,死也是一種開始。”
“在那人間之下,尚有幽冥。”
“在人間生是起始,在那幽冥之中,死才是起始。”
不過,雖然確定了幽冥真的存在之後,陰陽老道還是有一些問題,希望能夠在神巫這裡得到解答。
“眾生死後,人人都可入那幽冥嗎?”
“入幽冥之後呢,我等若是人間有犯了罪業,都要在那陰間冥獄受刑罰?”
“所謂罪業又是什麼?”
“殺人是罪業,殺生也是罪業,踩死一隻螞蟻是否也算?”
“受刑罰過後呢,可否還有其他?”
“人間生為初始,死為終結;那幽冥之中死也初始,又以何為終結呢?”
陰陽老道盤坐在下首,昂首期盼著回應。
神巫也是第一次知道這件事情,不過她關注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情,寒食節當日“自己”竟然乘坐著鬼神之輦去了金穀縣,自己怎麼不知道?
但是一轉念,她便知道去金穀縣的是誰了。
神巫:“那不是我。”
陰陽老道:“是雲中君嗎?”
神巫:“是。”
陰陽老道以為是雲中君借神巫的軀體行走人間:“神巫果然是神巫,半是巫來半是仙神。”
神巫:“所以你的問題我現在還無法解答,你還有何事要問的?”
陰陽老道今日放開了許多:“沒有了,隻是希望神巫若是有朝一日能夠看透這人世間的生死之相、陰陽之秘,能夠指點一番老道,也讓老道莫要這般彷徨。”
神巫:“生死皆有天定,彷徨也好,認命也罷,又能若何,一切都在司命之神的竹簡上寫定了。”
老道:“雖是如此,但是還是想要知道,我等死後究竟將會去何處;雖然生死已經在司命之神的竹簡上寫定,但是難免總奢望著,能夠有機會逆天改命。”
“求仙問道是如此,煉丹長生亦是如此。”
神巫:“一切成空有何不好,總好過那下陰間冥獄。”
老道:“非也非也,相比於下冥獄,想到一切皆空,反而更令老道畏懼。”
老道走後,神巫坐在神壇的帳幔之中靜靜冥思著,想起剛剛對方所說的話。
周圍的群巫包括祭巫都跪坐在地,沒有人敢說話,也沒有人敢動,生怕打擾了神巫的冥思。
雖然這段時日,神巫表麵上看起來沒有太大變化。
但是在外人眼中。
無形之中她的威勢似乎變得越發重了,令人不敢直視。
眾人看到她,似乎已然分不清她到底是凡間之巫,還是雲上之神。
她想,寒食節當日雲中君竟然乘坐神輦去了一趟金穀縣,還和丹鶴道人下了一場棋局,之後應鶴道人的請求,命鬼神帶走了那些五鬼道的妖人。
她覺得有鬼神相隨,那應當是雲中君沒有錯,但是還是打算去確認一番。
以防哪路妖人或者其他人冒充雲中君,或者妄圖做些什麼。
不過。
她心中之前的一個疑惑似乎得到了解答。
當她戴上了神麵的時候,她就成了眾人眼中的雲中君。
而當雲中君戴上了神麵,遊戲在人間的時候。
雲中君便變成了眾人眼中的神巫。
天上的月,和那井中的月,好像在人眼中都是月。